第一百五十一章、巧解璇璣圖

第一百五十一章、巧解璇璣圖

魏然心頭一突,忙不迭跪伏在地,兀自掌摑,言不由衷道:「......王上請息怒......」

「息怒?若不能剷除危害我瀛洲江山社稷之人,朕如何能息怒?」

輕描淡寫的意有所指,心懷鬼胎之人已對號入座。

「魏公公,」梁榭晗不疾不徐扶起他,目不轉睛緊盯著他渙散的濁瞳,平心靜氣道,「您是三朝元老,多年來盡心儘力服侍先王與太后,遇事沉著而冷靜,日後,朕必定會對你委以重任......」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看你適才欲言又止之狀,是否有話要同朕說?」

魏然默語良久,雙目愈發渾濁:「老奴......只是想提醒王上,午時已到,該用膳了......」

梁榭晗深眸一暗,背過身,幾不可聞嘆了口氣,揮手:「退下吧。」

執迷不悟之人,無異於自掘墳墓。

西郊別苑,清輝冷月,寒光照煢影。

忽地,一毫無預兆之長影猛地撞入嚴姝夢的視線,她神色一凜,抬眸的剎那,脖頸如被磐石擠壓,喘不過氣來。

「瀛洲、方丈政變,蓬萊假君王臨朝,皆是你一手策劃?」

「你......答應過......一旦......成為三界之首......便會、會娶我為後......」

白衣銀冠的魏剡,暈染在月下的輪廓如往昔般俊逸儒雅。驀然鬆開手中的桎梏,冷漠無情斬斷她的痴心妄想:「答應你的是魔君旻嬜,而非寡人!」

咳嗽不止的嚴姝夢聞言,充盈眸眶的水霧剎那間淚流不止。

「寡人最後一次警告你,」從未給過她正眼的修竹男子,聲線浮蕩在颯颯作響的樹梢中,寒如冰窖,「若南禹之凰未現世,而三國已然掀起吞併浪潮,那麼不論人、仙、魔,都將不復存在!」

「魏剡,縱然你借口再多,真正在意的,不過一個季梵音!」

長袍白衣浮動中,魏剡只頓足片刻,旋即毫不猶豫離開。徒留風中癲狂長笑的嚴姝夢,陰鷙的雙眸染滿濃重的血腥之氣。

「長公主。」

「辦妥了?」

「奴婢親眼看著他們在天牢內吐血而亡。」

嚴姝夢再次露出陰惻之笑,妄圖救她?為時晚矣!

梁榭瀟!季梵音!

怪只怪你們這輩子生不逢時,所幸本公主仁慈,讓你們夫妻二人一同共赴黃泉,以後在陰曹地府也有個伴兒!

哈哈哈......

夜色黑沉,潮濕陰冷。

再次解決一人,心急如焚的魏剡徒手劈開沉鎖,還未來得及動作,趴在乾草上的苗愈、林祚聰驟然一灑,如虎般展開迅猛攻擊。魏剡猝不及防,琥珀雙眸刺辣,身中數招后,飛撞上塵土飛揚的濕壁。

「五年不見,魔尊旻嬜竟已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苗愈居高臨下俯睨,冷冷嘲笑。

白衣凌亂的魏剡強忍眸目的刺痛之感,扶著牆壁踉蹌起身:「他們......是否安然無恙?」

燭光低迷,四壁陰暗。

林祚聰甩掉偽裝的裝束,可有可無瞥了他一眼:「本就非善類,何必惺惺作態?」

緊接著,重重疊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趙孤城率領的御林軍已將天牢包圍得水泄不通。一道明黃圓領繁密龍紋的長影踏著沉穩的步伐,不疾不徐而來:「蓬萊愛民如子的一國之君,竟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族之王!」

雙眸闔緊的魏剡心下一個詫然,梁榭瀟與梁榭晗二人並未因王位之事鬧翻?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請君入甕之戲!他暗自凝力,尋機突圍,卻不打算傷害任何人。

忽地,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嘶吼聲遍布整座天牢,髣髴欲將雙耳生生揪扯下來。

魏剡趁此機會砸破一個大洞,俯身而來的鯤鵬當即托住他,撲陵雙翼飛馳於空中:「尊主,他們二人已入菩提寺!」

糟糕!

「追上去,務必阻止他們!」

嗖嗖嗖----

無數花炮凌空綻放,五顏六色、絢麗繽紛,與月交相呼應,遠而觀之,美輪美奐。

鯤鵬雖翼若垂天之雲,仍被嗆鼻的硫磺環繞,龐大的藍軀抖動不止,晃晃蕩盪間,如同風雨飄搖的野草,下一瞬便會被怒號的狂風連根拔起。

「孩子,你過來.....」

幽暗森冷的菩提寺後院,身披紅袍袈裟的方丈一手托著淺光幽幽的檀木摺扇,一手朝空中招了招。

清湛雙眸似被檀木摺扇吸附住的季梵音,瞳孔渙散,已然暗淡無光。清容毫無生氣,垂落的四肢如同被操縱的布偶般,亦步亦趨朝他走去。

「乖孩子,以你潔凈之血,喚醒沉睡的神州之主!」

鑲了紅瑪瑙的鎏金匕首,落入獃滯如木的杏仁。透過毫無波瀾的眸眶,潔白如玉的素手徑直攥緊匕柄,銀光刀刃閃出主持的狂欲之笑。

鋒刃即將觸及指腹的剎那,傷痕纍纍的梁榭瀟破除幾近奪命的夢魘,氣息奄奄中,掌風一凝,瞬間彈走她手中的鎏金匕首!

三個時辰前,日已西斜。

假借入獄之局脫身的夫妻二人,憑司命留下的那首箴言,大膽猜測南禹之凰應藏在菩提寺中。

誰知並轡而行的馬匹堪堪停落,大門緊閉的菩提寺前,清風蕭蕭,垂落的斜陽紅光之中,滿地落葉堆積,繁蕪叢生,早已不復當年香火鼎盛之盛況。

二人視線於空中交匯,眸色凝重,一股不好的預感當即浮上心頭。

銹跡斑斑的寺門堪堪露出一條縫,只聽見咿呀數聲,大門猛墜於地,瞬間塵土飛揚。

梁榭瀟長身一擋,將她徹底護在自己身後,千叮嚀萬囑咐道:「不論待會兒有何情況發生,我讓你跑,你必須頭也不回地離開,可聽明白了?」

季梵音娥眉皺擰,攥緊他的長袖不置一詞。

「傻音兒,」梁榭瀟抬臂,指腹輕柔摩挲她高束入冠的青絲,薄唇輕吐的嗓音低沉悅耳,「若一人得脫,尚能搬來救兵,解救另一被困之人。若兩人皆被困住,那一線生機只能依靠自己……」

季梵音垂眸,若有所思一番后,未被他的說詞所打動,反而問他:「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如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瞳一瞬不瞬看著她,大掌旋即箍緊她的腰肢,擁人入懷。

他並非不相信她的能力,而是擔心對手太過於陰狠奸詐。

忽然間,狂厲之風從四面八方襲來,樹梢如魔怔了般瘋狂晃蕩,枯黃的落葉在空中打著旋兒,形同龍捲,寸寸逼近相擁的兩人。

梁榭瀟眸色一沉,攥緊手中的寒冰長劍,旋身一劈,刀鋒縈縈迴響,震懾力十足。枯葉頓時失去了凝聚之力,如無源之水、似無根之木,輕飄飄落地。

空蕩蕩的四周就此陷入一片靜默之中。

可也太靜了!

「哥……」

季梵音不疾不徐跟在他的身後,柔夷握緊他的大掌,二人十指相扣。

風中含刺,日落西山,徒留一絲淺渺的金光暈染二人的輪廓。下一瞬,髣髴蟒蛇吞吐芯子般的唰唰聲響流蕩四周,一點點滲透進兩人的感官,故意營造出一股陰森恐怖之感。

早已闔上雙眸的梁榭瀟屏息凝神,聰慧之耳聽八方。忽地睜眸,御劍飛斬侵犯而來的暗黃枯藤,偏它如洪荒之水般,砍之不盡,滅之不絕。

「東南方向。」

懷中之人斬釘截鐵道。

袂袂玄衣迎風拂盪,更襯長身修拔,輪廓俊美的男子凝力御劍,向東南方突圍。果不其然,二人一入正殿,枯藤瞬間偃旗息鼓,似乎對此地猶為懼怕。

彼時,天際最後一抹餘光徹底消失,暮色已四合。殿宇內陳列的兩排白燭剎那間亮起,投射二人的影子盡呈扭曲之態。

季梵音上下翕合睫羽,垂眸間,柳葉娥眉不禁低蹙:「哥,你看!」

從二人足下外延,橫豎斜各面皆是錯落成章的白體之字,呈菱狀,看似簡單明了,實則暗藏機關。

梁榭瀟深眸逐一掃過,頷首,沉聲淡如水:「蘇軾的反覆詩。」

不錯!

此刻呈現在他們眼前看似平淡無奇的二十九個字,稍一組合,便可謂是神奇絕妙,變化萬千。例如,從外圈任取一字開始,左旋右旋,讀之皆可,能得五言絕句三十首;圈內十字交叉的十三個字,順讀、橫讀、逆讀,可得七言絕句四首……

而今那藏在暗處之人以此為機關,欲置他們於死地,還真是不遺餘力了!

眼前的反覆詩如同一盤星羅棋布的棋局,一步錯,步步錯。若是二人落在任意一菱邊,尚有線索可循,然而……

清澈如溪的杏仁倒映一死氣沉沉的字體,嬌容神色頓重。此詩,若以中間的『老『字為樞紐,左右上下旋讀,得出之詩句,若干!

彼時二人所持立之位,確為『老』字無疑!

季梵音咬住下唇,不動聲色掏出素帕。

「我來。」

一眼便猜透她心思的某人,溫厚大掌先她一步扔出素帕。輕如薄紙的素帕輕飄遊盪間,外沿之字頓躥烈火,素帕徹底化為灰燼。

季梵音心上一凜,視線不自覺滑向四周,殿宇內的鎏金佛像早已不知所蹤,案台堆物雜亂,呈放古燈之器皿落滿塵土……

她抿緊雙唇,眸眶漾起一層又一層的水霧,淚浥間,菩提寺中的昔日情形一幕幕浮上心頭。

曾幾何時,這座百年古寺,盛名在外,深受善男信女之擁戴,往來朝拜者絡繹不絕,甚至為王族御用,香火極度鼎盛。

如今只短短數年,竟已落得如此人去廟空的下場?還有那位慈眉善目的主持,而今又安在?

幽光暗淡的殿宇,磚雕白牆壁甃業已脫落,席捲而來的料峭陰風陣陣刺骨。千頭萬緒間,她下意識環住自己,渾身發顫。

梁榭瀟見狀,忙摟緊懷中之人,將體內灼熱的溫度毫無保留傳遞給她。

這裡,於她而言是彌足珍貴的回憶!於他而言則是恰逢其時的重逢!

「原來如此!」

婉轉如鶯啼的嬌音頓出恍然大悟之態,凝白如玉的清容落入眸色深邃的眼底,如皎月般熠熠生輝。

寬厚的掌心忽感異樣,青蔥素指在掌紋密布的手心來回輕描,一筆一畫間,薄唇輕勾,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璇璣圖!

何謂璇璣圖?

古書記載,相傳前秦時期,其為秦州刺史竇滔之妻蘇若蘭,即蘇蕙所做的迴文詩章,后常稱為迴文詩,意可為璇璣圖。這組在一起的八百四十一個字,以五色絲線在八寸見方的錦緞上綉下了句句迴文的兩百餘首詩詞。

此璇璣圖,無論正讀、反讀、縱橫反覆都可以是一篇詩章,格外彰顯中華文字之博大精深,充分將其中的深奧、古奇、優美與藝術化融為一體,堪稱是一篇巧奪天工的名作。

古書還言,歷朝歷代不少有才之士紛紛想模仿璇璣圖創作詩歌,如同過江之鯽般,試圖與璇璣圖平分秋色。

然而,最終僅有宋代大學士蘇軾創造而出的『反覆詩『,尚有些許『璇璣圖『之意韻。

那麼問題來了——

璇璣圖與反覆詩,蘇軾與蘇蕙,除卻四向貫通暢閱的共通之處,還有何余聯繫之處?

季梵音默然垂眸,細長而烏黑的睫羽如蝶翼般撲閃,翕合間,垂落眼瞼的余影似陷入了濃密而沉重的深思。

瘦削精細的下頜冷不丁被粗礪的指腹捏抬,男子唇角噙了抹如朗朗灼日般的清湛之笑,縱使身處龍潭虎穴之地,神色一如往昔的丰神俊逸:「勿鑽牛角尖!」

短短五個字,如同醍醐灌頂般,迷惘困頓的思緒頓時明晰。

蘇軾,世稱東坡居士,此生文學造詣頗深,仕途卻接連跌宕起伏,『反覆詩』便由此而來。而蘇蕙所作璇璣圖,歸根結底因思夫而來。兩者皆以情出發,情感充沛,一詞一句感人至深。若論當時心境,此二十八個字中,唯有一字能與之相匹配。

獨此一字,方能破解『反覆詩』之機關。

清湛澄澈的四目不約而同看向右側斜菱之六字——煙,冷,村,紅,花,蕊。

烏六合靴之足尖點地,縱身一躍,飄然於空中的玄袍如凌然展翅的鵬羽,雄渾有力之餘,穩落於『冷』字上方。

剎那間,其餘二十六個猙獰如鬼魅的字體髣髴被澆熄了的薪火煤炭,噴出幾縷若有若無的煙霧后,瞬間歸於平靜。

人若心灰意冷,則形神俱傷,唯借物寄情,投身其中,潛藏之才華必現!

至此,陣,已破!

欣喜之情還未來得及表露,季梵音只覺渾身如被人點了穴道般,動彈不得。視線驟然變換,耳廓烈風呼嘯。

還真是一波初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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