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第一百五十五章、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尊主,可有大礙?」

化為青馬的鯤鵬隔空傳音,聲音急切。

「無礙......」

魏剡強打精神,接過攤販遞來的包子,徑直翻身上馬。策馬奔騰時,一道隱藏其後的黑翳雲團,虛形扭曲,悄無聲息緊隨。

彼時,一家號稱百年老字號的銀飾商鋪門前,爭執吵擾互不相讓,圍觀之人更是絡繹不絕。

「我說姑娘,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也不瞧瞧自己那窮酸樣,買不起我的銀飾,轉而污衊我以次充好、以假亂真?」

「孰是孰非,一驗便知!」

碧衣勁裝的女子,清麗秀美,素手慢條斯理揚了揚不知何時順手牽來的流紋青玉耳環,眉梢微挑。

「好啊你,竟然偷我鋪內之物!」老闆娘雙手叉腰,豐腴膩脂之軀隨同尖酸刻薄之模樣而醜態盡顯,「來人,快給報官,抓現行小偷!」

邊說邊擼起肥大的袖子,踏步三震,粗喘的氣息如蠻牛。

忽地,老闆娘只覺眼前虛影一晃,一清瘦男子漫不經心擋在碧衣女子身前,咧齒一笑:「老闆娘,動怒易傷五臟六腑。」

年方三十的老闆娘被這秀氣之笑一迷,春心之湖立馬盪起細細密密的波紋,紅霞滿天飛。她羞答答捋下衣袖,矯揉造作揉捏衣裙,發出形似嬌嗔的嗲音:「那你說......怎麼辦?」

苗沉魚:「......」

她翻了個白眼,毫不猶豫踹了他一腳。

視若無睹的江城子繼續保持微笑,一副見不得紛爭的善良模樣:「正所謂和氣生財,這事興許是個誤會,依在下拙見,私下解決即可,姑、姑娘認為呢?」

「嗯.....都聽公子的......」

暗送秋波的老闆娘可把苗沉魚噁心壞了,她銀牙一咬,拽住某人的手臂往後一掰,旋腿一箍,『嘭』的一聲,撂倒!

「你這女人......」察覺聲線變粗的老闆娘忙斂聲,如抽絲般扭捏嬌音,「你這女子,為何如此粗魯?」

話音剛落,人群驟然被撥開。

神色冷峻的杜展面無表情掃了三人一眼,鷹眸輕飄飄落向苗沉魚:「你報的官?」

「一場誤會一場誤會,害得杜捕快白走一遭,」老闆娘忙從袖口掏出幾枚銀錠,肥碩的臉頰儘是奴顏婢色,「犒勞犒勞平日奔走官爺們......」

杜展置若罔聞,越過她徑直走向氣定神閑的苗沉魚:「因何事報官?」

苗沉魚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一旁慢條斯理撣落灰塵的江城子搶白:「以偷梁換柱之手法兜售造假銀飾。」

客人購買時自是真品,包裝時卻被老闆娘以移形換影之法,用贗品代之。若事後客人察覺是贗品,回店欲控訴,老闆娘又可以同樣之法偷天換日,神不知鬼不覺!

「有何證據?」

「這個,算不算?」

江城子挑了挑眉,不知何時落入他手中的青玉耳環在空中輕盈晃動。

「你們......居然是一夥的?」

老闆娘面如死灰,猛跌於地,下方的青石地板驟然裂成無數條細縫。

苗沉魚冷嗤一笑:「是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帶走!」

杜展一步三回頭,鷹眸始終落向英姿颯爽的苗沉魚,若有所思。

「看夠了嗎?」

難得眸色暗沉的江城子,毫不猶豫擋住她的視線。

苗沉魚雙手環在胸前,紅唇噙了抹笑:「吃醋了?」

「是!」

斬釘截鐵的語調,反而讓苗沉魚一時變得手足無措,耳根不由自主透出一抹緋色。

「你喜歡的人......不是秀秀嗎?」

江城子鼓足好大一番勇氣,大掌包裹她的雙手:「我千里迢迢從蜀地趕往淄州,又陪你從淄州回到蜀地,還不足以證明我的真心?」

這下,苗沉魚更加不知所措了。抿唇沉默許久,她仍有些舉棋不定:「你確定,心裡裝著的那個人......」

餘下之言,皆被保留於二人相貼的四片唇瓣之中。

光澤瑩亮的蜀地,傾瀉的流華暈染親密無間的戀人。溫熱的鼻息縈繞,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她是心頭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能配得上她的,定是銀河深處最亮的那抹星辰。而你,是無人能及的苗沉魚,以勢不可擋之勢佔據我的心扉后,便再也無法離開......」

指腹輕柔摩挲她白裡透紅的面頰,清秀的面容下,目光灼灼。人總有一種桀驁乖張之氣,喜歡在痛徹心扉后才懂得幡然醒悟,所幸,他並未失去她!

苗沉魚一瞬不瞬看著他,眸光噙淚,如晶瑩剔透的珍珠般明艷動人。

「嫁給我!」

江城子霍然跪地,僵硬的五官既忐忑緊張又滿含希冀,金紅色的斜陽在他身後勾勒屋脊蜿蜒的輪廓,如夢似幻。

「答應他答應他——」

周圍的百姓爭相起鬨,連番異口同聲。

她抬手拭淚,翕了翕鼻尖:「你先起來。」

「你先答應!」

面沉魚抿唇,終是沒忍住,露出丟人現眼的表情:「哪有人雙膝跪地求娶女子的?手上還拿著假銀飾!」

江城子默然片刻,攥緊她的柔夷,梗直脖子蠻不講理威脅:「那你嫁不嫁?」

「我……嫁!」

她輕笑出聲,從怦然心動到得償所願,她已然等得太久太久……

天幕長空流光瀰漫,暈染緊緊相擁的兩人,溫情脈脈。

芙蓉紅綢喜洋洋,牡丹豐腴飄四方。金枝碧柳皆雲錦,雕欄玉砌盡輝煌。

瀛洲儀態雍容之太后五十五歲壽誕,於二王合力剷除佞臣之後舉行,自是一派群臣朝賀、言笑晏晏、其樂融融之景。

「恭祝太後福祿康健、壽與天齊!」

端坐上方的齊羲和一身金絲綺羅織錦雲緞,一絲不苟的牡丹髮髻上穩戴金黃熠熠開屏孔雀,細白耳垂下方的流蘇,華貴大氣。

太后難得從椒房殿鳳駕端移,為了討其歡心,眾臣賀禮更是別出心裁。

如此熱鬧之場面,獨一隅靜若無聲。

「瀟兒。」

不知何時,眾人視線皆移至此處。梁榭瀟長身玉立,靜候太后之言。

「母后甚為好奇你的壽禮。」

此言剛出,玄色衣擺上多了雙凝白如脂的玉手,深邃墨瞳對上一雙清湛澈純的杏仁,映入眼底的傾美五官滿是難以言喻之色。

梁榭瀟心中一抽,如被人毫無徵兆捅了一刀般。他斂眸收神,將心愛的妻子輕柔攙扶:「回稟母后,這壽禮,由音兒親手準備!」

話音剛落,長生殿一片嘩然。瀟王爺莫不是在開玩笑?

無外乎他們會有如此表現。

坊間皆傳,瀟王妃在同王爺追捕危害瀛洲安寧的罪魁禍首時,被其用陰狠手段控制,險些喪命。此後,雖有田御醫不遺餘力救治,卻無法挽回曾經冰雪聰明、蕙質蘭心的瀟王妃。此外,神志不清的她口中還時常叨念一些難以解釋之言……

眾臣神色複雜看過去,瀟王爺這肅穆沉穩的神情以及斬釘截鐵的語調,絲毫不似玩笑。

礙於威嚴震懾的王族,加之瀟王爺眾所周知的寵妻之名,眾人不敢明目張胆表現。不過,舉止怪異的瀟王妃準備出來的壽禮,著實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齊羲和偏眸看了季梵音一眼,眼底浮過一抹不為人知的心疼,旋即端持一笑:「想必眾臣皆與哀家一般好奇,瀟兒不必賣關子了。」

「母后請稍等。」

瀟王爺夫妻不疾不徐離席。

「王上……」

梁榭晗一把握住蘇幕遮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三弟一向張弛有度。」

更是視妻如命!

今日母后壽辰,他能攜神智迷惘的梵音前來,其後必有深意。

「娘娘……您的身體不適宜飲酒……」

容彩憂心的勸誡於自行其是的齊羲和而言,不過是秋風過驢耳,左進右出:「無妨,哀家今日高興!」

金樽烈酒如喉,她神色淡淡一笑,若她的蘊兒也在,更是了無遺憾了!

忽地,殿外傳來一又驚又喜的通稟聲——

「小公主梁榭蘊求見。」

眾人神色怔愣之時,一抹清麗鳳尾裙的婀娜身影飄然而至,梁榭蘊落落大方行禮,洗去風塵僕僕的妝容,瓜子臉精緻秀美一如百花中的仙子。

梁榭埁拍了拍梁榭蘊的肩胛,萬分感慨道:「還以為蘊兒已將母后拋諸腦後,樂不思蜀了呢!」

「大哥此言差矣,」梁榭晗挑了挑眉峰,指腹摩挲著杯盞,促狹一笑,「蘊兒早已身在蜀地,為蜀地百姓重建家園,事事躬親,樂蜀倒是不假,何須思?」

明明昨日商討計策時並非如此說,怎今日……梁榭蘊被兩位兄長一唱一和的說辭整得面紅耳赤,頗有些手足無措。

身為母親的齊羲和瑩眸翕合,不著痕迹替她解圍:「蘊兒,到母后這兒來。」

她躊躇了。

「怎麼?這就同母後生分了?」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向青荇抿唇笑了笑,朝齊羲和福了福身,輕言細語道:「稟母后,想必蘊兒該有好消息欲同大家分享了。」

話音才落,殿外又響起適才驚慌又突尖的太監聲:「方丈國君主覲見——」

這下,長生殿愈發熱鬧了。

逆光之中,一道身姿偉岸的華服男子步伐沉穩邁入正殿,精巧的天窗恰好投下一道銀白光華,不偏不倚打落,稜角分明的輪廓瞬間落入眾人眼帘。

與生俱來的貴族之氣將齊擒龍襯托得愈發英挺逼人,右手抵上左胸,衣襟上方繁複紋綉方丈特有的驍勇圖騰:「擒龍見過姑姑,祝姑姑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話落,垂立一旁的護衛畢恭畢敬呈遞而上一鑲金墜玉的珊瑚壽桃。

「擒龍不遠千里從方丈趕來賀壽,姑姑有失遠迎,卻也欣慰之至,」齊羲和垂眸思忖片刻,泰然問他,「不知……婕弦而今可好?」

「有勞姑姑挂念,她一切安好。」

梁榭晗摸了摸下巴,不動聲色岔開話題:「方丈國君堂而皇之入我瀛洲如入無人之境,且無半點風聲,著實令朕費解。」

「二哥……」

「瀛洲王果然心思敏銳,」齊擒龍不假思索打斷梁榭蘊之言,深瞳清亮如灼灼白光,「擒龍之所以藏而不露,確實別有目的。」

「哦?擒龍身為堂堂一國之君,因何事而不得不隱瞞身份?哀家著實有些好奇。」

俊容毫無波動的齊擒龍並未正面回答,而朝身後的護衛使了個眼色。未消多時,數十擔盛滿世界珍稀寶物的箱篋佔滿整個長生殿。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只見他撩起長袍,雙膝跪地,豐逸俊容鄭重如肅:「擒龍今日前來,為求娶一事。」

深邃瞳眸偏了偏,對上樑榭蘊如被點了穴般的怔愣視線,神色溫柔,言語鏗鏘:「懇請姑姑將掌上明珠蘊兒嫁與擒龍,生死契闊,與子偕老!」

眾人驚愕之餘,齊刷刷將視線轉移至端坐上方的瀛洲太后---齊羲和彎擰娥眉,抿唇未語,秀美清容如雪般凝重。

「方丈國君此禮甚重了,先請起,」一身秘色長袍的梁榭埁彬彬有禮出聲道,「今日是為母后壽辰,他事可容后再議。」

「恰恰相反,《孫臏兵法》有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若不得,雖勝有殃!而今日,擒龍認為,三者皆合,是為時宜!」

有理有據,句句坦誠。

梁榭晗斜了個眼角,自家母后郁色愈發深濃。他清了清嗓子,厲色正聲道:「方丈國君此為何意?先斬後奏?你與蘊兒不過寥寥數面,如此倉促求親,莫說朕身為蘊兒的王兄難以接受,想必母后亦是如此!」

梁榭蘊緊咬下唇,整個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她的這幾位王兄究竟怎麼回事?一言一行皆是故意刁難齊擒龍,絲毫不給他任何台階下。

「瀛洲國君言有偏差。」

「何處偏差?」

「擒龍與蘊兒,早在驪山之巔一戰之時,就已傾心相許。」

梁榭晗露出一抹笑:「可朕若沒記錯,天啟王登基之時,貴君不僅對蘊兒視若無睹,身邊更伴了位嬌美女子,甚至聲稱此女子將會是方丈未來的王后!」

「確有此事,」齊擒龍頷首,心胸坦蕩承認,「當年,雲逸於驪山之巔殺了父王,為了報仇,擒龍一路步步緊追,隨後不慎掉落忘川湖,是蘊兒將擒龍救起,悉心照顧至痊癒......「

「胡說,我離開時你連走路都還成問題!」

話音剛落,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強忍住欲奪喉而出的笑意。就連她也不自覺紅了耳根,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如此招人浮想聯翩之言,怎會是從她口中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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