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進宮(一)
鎏金香爐中煙氣繚繞,淡淡的檀香繚繞在正在專心致志下棋的兩人之間。
「你一處理事務就過來了?」一個臉色有點蒼白的男子微笑著執起一枚黑子,不緊不慢地落在棋盤上,但是還是可以看見他頎長的身材,一襲青紫色的長袍裹在他有些消瘦的長身之上,一看便知那布料清貴難得。
「還不是你找人喊我過來下棋的?」林闕青執起一枚白子,略略思考了一會,放在棋盤上。
與林闕青下棋的這個男子就是與他齊名為「天下第一公子」的雪霽太子殿下慕容筠。
慕容筠輕笑一聲,抬頭看向對面的林闕青,手中黑子卻又是落在一處:「前幾天你回林府,都幹什麼有趣的了?是不是又去逗弄你時常提起的四妹妹了?」
「我可愛的四妹妹不舒服,所以我回去看看他,順便給你帶些糕點。」林闕青下著棋,順口回答。
慕容筠關切地問道:「那你四妹妹身體如何?」
「恢復得挺好,那丫頭總是活力滿滿的。」林闕青一陣失語。
其實他都不知道怎麼說那丫頭好了,轉瞬間就沒心沒肺,明明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卻當個沒事人一樣。
「說起來你倒是一直誇你四妹妹來著,我記得很多對你念念不忘宮中的女眷前去為你送去瓜果,可你只是甩下一句比不上你四妹妹就急匆匆而去了。所以其實她除了你口中的善良可愛之外,有什麼別的特質嗎?」慕容筠輕笑一聲,輕輕咳嗽一聲,繼續下棋。
林闕青執起一白子,放在棋盤上,漫不經心地:「向晚她跟同年齡的尋常女子都不一樣,聰穎機靈,賢淑端莊。」
慕容筠在聽到林闕青用兩個通常沒有什麼聯繫的詞語來描述同一人,竟是有點好奇,開口道:「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機靈聰穎而又賢淑端莊?」
他端起一杯茶,輕啜一口,抬眼望向慕容筠:「你不懂,向晚太過聰明,也太過奇妙,從小師從蘇暮先生,不過短短五年,在詩詞歌賦的造詣竟是超過了蘇暮先生,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謂是一等一的才女,只不過那丫頭不願出名,只愛呆在她的降香院里,也不知道整天在傻樂乎什麼。」
可能是在搗鼓絕色坊的衣服和配飾吧,他有的時候回去也會看到她就那樣在書桌上睡著了,手裡還拿著筆和未畫完的圖稿。
本來慕容筠還饒有興緻地聽著,可是當慕容筠聽到好友說向晚詩詞歌賦的造詣超過蘇暮先生時,他執著棋子的手一頓,隨即激動地抓住了林闕青的雙臂。
「你方才說什麼?你四妹妹的造詣比蘇暮先生還高?」
蘇暮先生是何許人也?他可是前朝的國子監大人,精通於卜卦之術,甚至能窺視天機,不僅如此,他在詩詞歌賦的領域造詣極高,以至於西夜影王曾經邀他到西夜當國師,只是蘇暮獨愛隱居山林,雪霽和西夜也不再勉強這位傳說中的人物,只是讓他隨心所欲而活。可是現在,林闕青居然說向晚更勝一籌?
這是不是代表,自己有希望了?
激動、喜悅、希望等情感一下子如潮水般把他淹沒,慕容筠有些失態。
林闕青被慕容筠突如其來的失態弄得有些茫然,隨即恍然,開口道:「你不會是想...?」林闕青見慕容筠點了點頭,一雙丹鳳眼裡生出了幾分狡黠的笑意:「這事我可替不了向晚做主,那丫頭心地善良,但絕非盲目幫人。」
「而且她性格陰晴不定,古靈精怪,我這個做二哥的有時候也會被她大罵一頓,她甚至會把玩笑開到我身上來。你若是想讓她幫你,你得自己出手。」
而此時林闕青也是微微笑著,說不定,向晚這丫頭真的能幫到阿筠。
「那我如何能見到你四妹妹?」慕容筠急急切切地問道。
最近是西夜太子陸一在朝中商議出使事宜的日子,而他身為雪霽太子,本就在要出使的範圍內,但是讓他頭疼的是,此次出使,不僅僅是為了兩國交好,而且還是為了參加西夜公主陸蝶的比文招親!所以他對共同出使的人千挑萬選,但是還是找不到合適人選。
西夜這個國度熱好文風,對文學的熱愛到了一個十分恐怖的地步,比文招親,更是官家小姐招親的典型環節。要知道為了陸蝶公主的比文招親,西夜太子陸一已經遊走於且末、溫宿這兩個國度,而他們雪霽則是最後一個參加的國度。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是由於雪霽是陸一殿下最後來訪的國家,所以使者要與陸一殿下一同前往西夜,這就導致他對挑選的過程更加謹慎。
林闕青沉吟半響,忽地抬起頭來:「過幾天,宮中不是有宮宴?聽說只要受邀,便能進宮參加此次的宮宴,若是你能邀向晚進宮,或許還能與她好好聊聊。」
想到這裡,林闕青虛心地移開了眼光,妹妹啊,並非哥哥有意坑你,只是友人所託,不得不幫啊!不過那丫頭整天待在降香院,不是畫稿就是曬太陽,他真的怕她會憋出病來。
「好主意,那我馬上向父王請示,邀你四妹妹進宮!」慕容筠抬起黑子,不緊不慢地下了一步棋。
棋局上,勝負已定。
夜色已深,燈火燎燎。
......
林府降香院
又是風平浪靜的一天,當米蟲的生活可真舒服啊,此時此刻的林向晚,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梅花樹下的一張雕琢著梅花花紋的檀木軟塌上,抬頭看著梅花花瓣點點飄落。
花瓣落在她的素白的衣衫上,烏黑的發間,還有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的,剛剛畫好的衣裳圖稿。
「真是個難得可以偷懶的好日子啊。」她輕聲說著,接著起身,青蔥如削的手指拿起墨跡未乾的畫紙,半舉到空中,仔仔細細地檢查著,但是不久后,睡意襲來,她又輕輕閉上了眼睛。
忽然紫蘇從遠處小跑而來,看著林向晚眯著眼睛,正躺在軟塌上休息,心下卻是十分焦急,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小姐,林向晚便睜開了她的眸子,看著飛奔而來停在她面前的紫蘇,善解人意地從旁邊桌子上拿過一隻茶杯,倒了一杯清茶遞給紫蘇,笑道:「什麼事把你弄得這麼緊張,先歇會再慢慢說吧。」
紫蘇卻沒有接過林向晚給她遞的那杯清茶,她開口道:「小姐,門外張語韓張大人求見,說是奉旨傳令,請林四小姐去接傳令。」
林向晚聽到這個消息,心下一驚,隨後便偕同紫蘇一起前往門廳,她略略思索。張語韓...她在腦海中搜尋著有關他的一切傳聞,但其實並不難,因為在雪霽的說書處,只要有清茶可喝的地方,都能聽到老百姓在討論這個人。討論的內容不是八卦談資,而是滔滔不絕的稱頌。
張語韓是個好官。有傳聞他是國君身邊的紅人,協助國君批改奏摺,雖權勢滔天,但他卻為老百姓做了不少大實事,今年年初,還修繕了被急流衝垮的河堤,以至於風調雨順。
這樣的大官竟然要見她?林向晚一路走到了門廳,便看見一個身著紫色官服的男子負著手,在門廳等候。
林向晚上前施禮,她能感覺得到眼前這個男子的不簡單,畢恭畢敬地先向他行了個禮。
張語韓回頭看去,眼前的女子身著一身素白衣裙,沒有太多的裝飾,他略略拱手道:「林四小姐有禮,今日本官奉國君旨意前來交傳令給四小姐,望四小姐今日入宮。」
話音剛落,張語韓便從身後侍從端著的木盒中拿出傳令。
林向晚心下疑惑,她不知為何雪霽國君要宣她進宮,她見張語韓已經拿出傳令,便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先是向傳令的使臣張語韓行了個大禮,微微低頭以示對國君的尊敬,再畢恭畢敬地從他的手中接過傳令,緊接著微微側身,召來一直在後頭候著,沒有一刻抬起頭的紫蘇,讓她仔細地把傳令收起放進一個盒子內。
她的品行端莊得體,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張語韓向來是清正廉明之人,他雖為使臣,但他心思玲瓏剔透,你的一舉一動背後隱含著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這般令其他官員嫉妒的眼睛通紅的權力雖不為欺上壓下而來,但畢竟國君有心賦予他強權。這看似有點不大正常,甚至是太玄乎的舉動,實際上有意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倒是替當國國君擋下了不少明槍暗箭。
令人讚歎的是,他的眸子里沒有邪意,雖包含了歷經滄桑后的疲憊,但仍然清澈見底,讓人一看就能看到他的一顆七巧玲瓏心,心生敬意,不敢冒犯。
也是只有張語韓,才能擔當起這樣的角色吧。
林向晚心下一動,倒是對眼前的張語韓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意。一時內心情緒複雜翻湧,她心裡思量著,似乎在斟酌怎樣的話語才能不冒犯到眼前的大人,突然她又想起了在雪霽傳言使臣張語韓不愛金銀珠寶,卻偏好各色小吃,想到他雖權勢滔天,他的喜好...竟是這般有趣,林向晚在內心微微笑了。
於是她再朝面前身著一身紫色綉著官服的男子行了個禮,開口寒暄道:「宮殿離這裡可有一段腳程,大人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不如在林府歇息一會,用些府里的棗泥酥、芙蓉糕和水信玄餅,再回去向國君陛下復命吧。」
張語韓功成身退,正想點頭致意就此別過,聽此言,剛想邁出去的腳步又頓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到那個青衣侍女呈上了一盤又一盤的點心。
張語韓看向那點心,那些點心的賣相極好:四塊被擺放得錯落有致,被切割地十分完美的菱形狀的芙蓉糕如大大小小的芙蓉花在玉白的碟中盛放,遙遙望去,竟是有一種春花爛漫的美感,讓人有種出門踏青賞花的出遊慾望;
而那棗泥酥特有的暗紅與鍍金色花邊的瓷碟交相映襯,紅墨分明,讓人又感受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的一絲暖意;
再看那荷花酥,酥層清晰,透過那按荷花花珞而切開的縫裡頭,更是讓人胃口大開,不禁有即將到來的夏日的清涼之感。
他一向愛極了糕點,見此不禁把眼神凝在了林向晚身上,重新細細打量了一下面前不卑不亢的女子,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微微一笑。
這林四小姐年齡雖小,不過二八年華,但這般心思卻如此玲瓏剔透,看見自己既不刻意獻媚,也不失了禮節,倒是跟外頭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區別大著,看來林大人真是出了個好女兒!
而且她能夠知道自己最喜愛的糕點並且投其所好,這一小小舉動背後的周全考慮,實在是讓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