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念我的就不怕我害羞?」
「問題是你根本沒寫什麼啊。」就連用三百個字來介紹他自己的小自傳,他也只寫了兩個字——同上,一點誠意也沒有。
「我的人生本來就無趣,工作是我的重心。」他是長子又是長孫,肩上的壓力從來沒有減輕過,加上眾人對他的期待過甚,時時提醒他不可犯錯,要不然一年一次的股東大會上,他就得等著被各路人馬的炮火猛轟。
他也不是自願當董事長,誰教握有最大股份的爺爺指明非他不可,老人家都這麼說了,他只得乖乖聽話,孝順可是他僅剩下的優點,不好好發揮會遭天譴。
這樣也就罷了,但每次招募新人的時候,那些親朋好友就會一個一個出現在他面前,一下子要安插感情好到勝過手足的死黨,一下子又要安插某某某的侄女,最扯的是連他的秘書也妄想動,怎麼就沒人來打他董事長位子的主意呢?
攘外還要安內,讓他疲於奔命,一點也不得清閑。
「要不要請個長假休息一下呢?」他不累,她都替他覺得累了。
「要是我真請了,會亂的。」亂的不是公司,而是那一票親戚。
說來也挺微妙的,他的存在很礙眼,但又不得不存在,畢竟他是如今可以維持平衡局面的人,讓既得利益者繼續高枕無憂。
元妙欣狐疑地問:「你有這麼厲害嗎?公司非你不可?」
「你這樣問很傷你男朋友的自尊心。」關於自己的職位,他不是想隱瞞,只是覺得沒說出來,他們在相處上也沒問題,所以就沒打算說。
她頓了頓,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清楚你有責任感,但會不會就是因為你太有責任感,其他人依賴你習慣了,什麼責任都丟給你,所以才會放不下?我以前也上過班,老鳥最愛欺負菜鳥,什麼工作都會丟給我,看我年輕以為我好欺負,我卻傻傻的以為是被器重,每天加班加到十一點,結果我做得半死,領功勞的卻是別人。
「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也讓我想通一個道理,那就是並非所有的事情都非你不可,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可以發揮極限但不要無限擴充,就連電腦擴充都有上限,何況是不能換零件的人呢?
「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如同前天我跟小愛兩個人,撇下店長去挑戰我們吃辣的極限,結果後來證明我們只有到中辣的程度而已,由此可見,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厲害。」
很妙的比喻,很透徹的一席話。
他和弟弟國小畢業就被送到美國念書,母親因為捨不得離開父親,所以沒有陪他們兄弟到美國,他是哥哥,必須照顧弟弟,養成了他事事一肩扛起,後來弟弟成了攝影師,成天跑得不見蹤影,退休的父母也只會遊山玩水不問世事,所以爺爺才會把公司的重責大任交給他,正因為從小習慣扛起責任,對於接下「康碩」,他也沒有太大意見,一晃眼也三年過去了。
「康碩」的員工福利超棒,可是他身為董事長,卻連個年假也沒有,想起來也挺辛酸的。
或許真的是他太負責任了吧,累積三年最少也有二十一天的年假,真的可以考慮一下,這是國家賦予他的權利,放棄太可惜了。
「如果我請假,想去哪玩?」盛堯東開始認真考慮行使自己的權利。
「去哪兒玩……出國嗎?可是出國有點花錢,我們去住民宿好不好?小愛的親戚就在花蓮開民宿,我很喜歡花蓮。」
「想出國也沒問題,錢的事情不必在意。」
「賺錢很辛苦,還是省一點好。」
記得她說過想買房子所以要存錢,不過他只聽她提過奶奶,那她的父母呢?
「妙欣,你沒跟家人住?」
「沒有。」她低下頭。
「不方便談起他們?」明知她想閃躲這個話題,他還是問出口。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關於我父母的事情,我只有跟店長說過而已,不太想說。」
盛堯東皺了眉頭,不高興她居然不讓他這個正牌男友得知她的私事。「為什麼不能跟我說?」他最想問的是為什麼跟店長說?
「有點丟臉吧。」她外表大剌剌,似是什麼都不在意,但對於自己的家庭狀況,其實她一直很自卑。
「跟店長說就不丟臉?」
「對啊,因為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店長在『福安養護中心』當義工,我去看奶奶的時候認識他的,也是他給了我這個很棒的工作。」如果不是在櫻桃花店上班,也許她這輩子都不會認識堯東。
非常好,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更勝男朋友。「既然不想跟我說,那我覺得你去找『你哥』聊會更有趣。」他真的生氣了,起身便要走。
元妙欣見狀,也沒多想,伸手就摟住他的腰。「拜託,不要走啦!」
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她就像是一隻穿著裙子的無尾熊緊緊抱住盛堯東的身體不放,壓根不管四周人投射過來的吃驚錯愕目光。
咖啡店裡的嘈雜頓時安靜下來,全部的人都緊盯著他們。
「那你說不說?」請原諒他這小小的任性,他就是不高興店長已經先知道妙欣的一切,明知這樣的嫉妒很幼稚,但他就是阻止不了這股不快的蔓延。
「好啦,我說啦!」
這樣還差不多。盛堯東重新落坐。
「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外遇離開了,後來我媽媽跟另一個男人同居,那個男人有好幾次趁著媽媽去上班的時候想對我亂來,當時我才十四歲,媽媽上的是晚班,每天晚上都很晚回來,她的男朋友比較早回來,我怕他會進我房間,不僅鎖了門,還把書桌推到門后擋住……但有一次我不小心忘記鎖門,結果……結果……」
盛堯東捉住她的手,「他對你怎麼了?」
元妙欣眨眨眼,彷彿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那張猙獰的面孔,她咬牙切齒道:「他還沒對我做什麼就先被我打得很慘。因為當時我很害怕,就順手抓起平常放在床頭旁邊的木棍狠狠往他身上打,我一直打一直打,把他打到客廳,知道他流血了依舊不肯鬆手,因為我很怕他一反擊我就慘了,所以我始終緊握著手上的木棍不停揮舞……
「這時正好媽媽回到家,我趕快把那個混蛋的惡形惡狀跟她說,那個男人卻說是我勾引他……」她臉上的忿忿不平瞬間變得很受傷。「結果媽媽相信了他,當天晚上我就離開家去找奶奶了,從此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有一對愛別人勝過她的父母,她真的覺得很難以啟齒。
盛堯東不禁加重手的力道,讓她看著他,「妙欣,聽我說,真正該丟臉的是他們不是你,你做得很對。」
當她跟店長說起這段往事時,就像是個旁觀者的角色在敘述一個和她毫不相關的故事,但不知何故,在聽見盛堯東安慰她時卻忍不住湧出一股激動,豆大的淚珠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
「她是我媽,不是應該保護我、相信我的嗎?為什麼她寧願去相信那個男人呢?我才是跟她有血緣關係的不是嗎?」母親居然相信那個混蛋的話令她傷透了心,想到她們母女曾經那樣親密,母親卻背叛了她,因此她再也無法喊她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