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你走後她就失去了自己

夜裡九點。

月光皎潔，醫院的長椅坐著愁眉不展的兩人。

「你和我說說她這五年是怎麼過來的吧。」張宥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來一盒煙，想要抽一根，卻被郭詩敏搶了過來。

「張宥，我不希望黎平知道了又難受。」郭詩敏把整盒煙都丟進了長椅旁邊的垃圾桶，嘆了口氣便沉默不語。

張宥的記憶卻回到了他剛開始喜歡上黎平的那一年。

那年，他們高二。

那時候的黎平，依然不肯接受張宥的任何好處。即使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她不肯承認她認識他，甚至回家從來不一起。

17歲的黎平是長開了，比起小時候的可愛，她開始亭亭玉立。簡單的馬尾配上雪白的校服，又加上她不與人親近，那種傲然的氣質，吸引了很多男生。

張宥也開始不自覺的關注黎平的一舉一動，與小時候對她好已截然不同，他好像不止把黎平當妹妹看待，他會因為其他人也關注她而嫉妒，而不爽。

知道了黎平在外面偷偷打工，他很生氣也很擔心。去她的工作地點找她，被她趕回家，他知道她要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想隨時隨地都能看見她，想保護她。

她上初中的時候，他和她不是同一個班級，他每天放學都去等她，那個時候許嘉逸是個胖男孩，他也每天都等她。那個時候張宥只是覺得自己是哥哥，應該保護這個妹妹，即使黎平根本就不喜歡他。

許嘉逸是在高一之前的那個暑假出國的，那個時候陪著黎平去送他，張宥看到了黎平眼睛里閃著的淚光，他知道她只是外表上的堅強，從那以後他更加對黎平好，他知道她會對他放下戒備。

他的確做到了一直保護她，一直陪伴她，但他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上她。

高二那年，當好友說那就是喜歡時，他嚇到了，他竟然喜歡上自己的妹妹，就算不是親生妹妹。

他開始有點躲著黎平，可是越躲著越想見到她。上課會看她，在家會看她。

直到畢業那天的同學聚會，喝了一點酒就醉的七葷八素，張宥被好友慫恿要對喜歡的人告白。

他帶著醉意跑到了黎平工作的地方，喊她出來，在那個陽光刺眼的夏天。他緊緊抱住黎平，吻了她的嘴角。

黎平是被嚇到的，不僅僅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吻，更驚訝於她沒有害怕他的觸碰。

可能是她已經習慣了他對她的好吧，所以她沒事，她破天荒的也相信了這種命中注定，於是他們在一起了。

張宥想到他們在一起都覺得很奇妙，兩個人在家時經常會碰到然後就臉紅。那個夏天初戀的味道，讓人感到格外的甜蜜。

張宥的高考志願完全是按照黎平的志願填寫的，當被同一所大學錄取，張震天和羅秀華意外至極，而張宥和黎平卻心照不宣，兩個人相視一笑，連張震天都驚嘆兩人關係好像變好了。

那個時候的他們談戀愛是驚險又刺激的，在家時，張宥總會偷偷溜進黎平的房間，有時候經常會被黎平的母親發現，兩個人立即裝作學習狀。黎母離開，兩個人就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黎平也漸漸變得開朗起來，雖然還是害怕與人接觸，但開始和張宥打打鬧鬧，開始像青春期的女生，張揚而有美麗。

兩個人一同上了大學，雖然不是同一個專業，但沒有了父母的顧忌，兩個人在C市的愛情卻更加升溫。

更加可喜的是黎平遇見了同是A市並且有著奇妙緣分的郭詩敏，她不再是孤單一人，不再像八歲那年穿著白色小禮服倔強孤單的小女孩。

那個時候的黎平，愛笑愛鬧，好不容易從孤單中走出來，即使身體觸碰障礙症依然治不好，但擁有了張宥之後，黎平就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他們倆的確很幸福，郭詩敏也目睹過他們的愛情。

可是大二那年，許嘉逸回來了。

當許嘉逸出現在黎平面前時，張宥便開始擔心。

他太在乎黎平，他知道許嘉逸看黎平的眼神不一樣。所以當黎平對許嘉逸笑一下，他都會莫名的生氣。

他開始和黎平爭吵，開始懷疑黎平所有不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都和許嘉逸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黎平終是忍不住，倔強的性子，讓她說著狠話。

而最後一次爭吵，是因為黎平陪許嘉逸去遊樂場，張宥跟了去，被黎平發現后，再一次爭吵。

那天淅淅瀝瀝的突然下起了大雨，三個人沒有打傘佇立在雨中。

張宥讓黎平給他一個解釋，卻讓黎平覺得他不信任她。

最後黎平說她累了，說分手吧。這樣說著便讓許嘉逸帶她走。

張宥開著車子追在他們後面，在十字路口那裡轉彎，沒有注意到側面而來的貨車。

「嘭！」

一聲巨響，張宥的回憶回到了現實。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張宥打破了這良久的沉默，側過臉，眼神空蕩，卻讓郭詩敏覺得是在注視她。

郭詩敏低下了頭，低低的說道:「不是我不願意說，是黎平，她不願意提及她的事情，我……」

「你告訴我，我才知道我又沒有誤會她。」張宥加重了語氣。

「好。」郭詩敏堅定了眼神，她不願再看到黎平那個樣子，「我告訴你這五年來的一切。」

「嗯。」

「五年前，你出了車禍，昏迷不醒，黎平每天每天的去看你。可是你父親知道了你們的一切，他將黎平趕出了你們家，黎平母親想為她說話卻也無能為力。那個時候黎安也跟著黎平出了張家。黎平幸好在之前打工存的有些積蓄，她像是早就意料到有這麼一天一樣，她很冷靜，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冷靜沉默的黎平。她為自己和黎安找了個房子，很小，但他們住下了。羅阿姨想把黎安接回去，因為黎安捨不得黎平，只好等過段時間才能接他。然而她對你卻一點都不冷靜，她每天都去醫院看你，不過你的父親不允許她進去，她求他，甚至跪下來向你父親道歉。我每一次都陪著她，看著她哭成淚人。後來你被秘密送出國了，黎平去的時候被告知你已經出國了。她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她開始每天邊打工邊學習。畢業后她就不停的找工作，可是你父親是真的不肯原諒她，所有他旗下的公司都被警告不許給她機會。她走投無路，那幾天每天都在奔波，擠進擁擠的人才市場，在網上發自己的簡歷。終於，有一天，有家公司打電話給了她，去了才知道是許嘉逸的公司。自從你出事後，她就無法原諒許嘉逸和自己。她總覺得要是她沒有和許嘉逸一起去遊樂場，你就不會有事。她恨自己，所以她不會接受許嘉逸的幫助。可是她敗給了現實，房租開始在催著她趕緊賺錢，她需要這份工作，於是進了許氏的外交部。她裝作不認識許嘉逸，變得冷漠變得不愛說話。她甚至變成了工作狂，經常不吃飯，加班熬夜。我知道她怕自己想你，怕自己會忍不住。這五年裡，她沒有回過張家，也沒有接受過羅阿姨的接濟。她靠著自己，從最開始經常吃不上飯到現在，她帶著黎安從沒放棄過。」郭詩敏想講述一個故事一樣，直到最後，她用悲傷的口吻說道，「可是你知道嗎？自從你走後，她就失去了她自己。」

自從你走後，她就失去了她自己。

她失去了她自己。

張宥悲痛的不能自已，他沉默著一言不發，可是心裡卻五味雜陳。

他的腦海里一直回想著郭詩敏最後的那句話。

郭詩敏在和張宥聊完之後便回了家，張宥坐在病床邊，他看不見黎平的臉，看不見她的樣子，但他能想象的到，她現在一定很瘦，一定很脆弱。

他開始責備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還要恨她，他握緊了黎平的手，卻有眼淚流了下來，滴落在黎平的手背上。

夜靜靜地，張宥靜坐在病床邊，握著黎平的手沉思，月光透過窗子灑在病房裡，點滴瓶里的營養液一滴一滴，攢滿了能量通過輸液管輸入黎平柔弱的身體里。

黎平躺在病床上，眼睫毛微微閃動，似是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眼角有淚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