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等閑平地起波瀾
?魏憲選擇長期駐軍並要求軍糧補給的加急軍報送到了長安的時候,魏楚正挺著大肚子坐在自己母后的宮裡「聽課」——這課的主講人包括宮裡的資深奶媽、太醫院裡的兒科聖手,甚至那些福壽雙全、子孫滿堂的老太君們,說是沾沾福氣……
剛開始的時候,魏楚內心是崩潰的,尤其每隔兩三天,就會有穿旨太監領著皇後娘娘的手諭準時地等候在公主府外頭。魏楚幾乎是撒潑打滾不想進宮,可沒法子,她要是敢裝病,自家母后估計就拾掇拾掇親自把她帶到皇宮裡去了,說不定還不讓她回來了,再加上她孕期狀況相當穩定,連孕吐都少,想真柔弱一把都不可得……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楚終於承認在這一方面自己還是玩不過老謀深算的老娘,於是只能乖乖地進宮聽課去。
好在鑒於她是個行動不便的孕婦,為了方便她休息,未央宮裡新添置了不少軟軟絨絨的靠椅靠枕,足夠她懶洋洋地窩在裡面,邊吃邊睡。
然而,這樣的生活也是有弊端的,比如,她自懷孕以後,唯一能擠出來的時間都放到了建府的事情上去了,連朝堂都沒有更多的精力去關注,更別說邊疆。好在,桓昱在她的勸說下,終於肯暫時放棄做一個全職奶爸,重新回到軍營里去,這讓他們兩人不至於全都眼瞎耳聾。
這一次,魏憲傳軍報回來的消息,就是桓昱告訴魏楚的。她琢磨了一會兒,圍城這種手段很正常,等到怒河結冰也不失為一個節省兵力的好方法,但是她總歸覺得不安,這種不安,在自家父皇問她意見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魏楚在未央宮的這段日子,魏覃也會時不時來看看女兒,如今不過是提了一句北燕那邊的事,卻見到自家女兒眉頭緊皺,神情緊張,他也跟著緊張起來:「阿奴,怎麼了?這有什麼不妥嗎?」
魏楚回過神,看了一臉茫然的父親一眼,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嗯,說不清楚什麼感覺,就覺得不太對勁兒。」
魏覃聽到這話,哈哈一笑:「放心吧,你三哥雖然沒親自領過兵,但這次的幾個將軍都是你爹我看重的人,實力都不錯,攻打北燕這樣的戰役,正好給他們練練手。」
魏楚點點頭,她擔憂的自然不是和北燕打仗的事,她只是覺得讓魏憲在外待這麼長的時間,恐怕少不得被裴氏的人潛移默化地洗腦……哎,一旦考慮起這些事來,便覺得頭昏腦漲,難不成真要一孕傻三年?
北燕到長安的消息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傳上半個月,而這半個月,已經足以翻天覆地了。魏楚的第六感並沒有失誤,征北軍確實出現了致命的問題——瘟疫。
如今酷暑已過,明明是瘟疫不易發生的仲秋,可偏偏,整個征北軍卻漸漸地出現了上吐下瀉,腹痛、高熱的病症。最糟糕的是,這個病最早出現在伙頭營里。
自從魏憲提出駐軍之後,征北軍開始紮營安頓,安頓完了就難免有些鬆懈,伙頭營掌管整個軍隊伙食,自然也頗有幾分油水,那一日伙頭營的一眾伙頭兵窩在一起偷吃了一頓好的,第二天就有一半的人出現了腹瀉的狀況。
可惜,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狀況的嚴重性,這些伙頭兵們繼續給整個軍隊掌廚,所有食物都經過他們的清洗和烹飪,這一切導致了瘟疫以最快的速度流竄到整個征北軍軍營里。各個營部幾乎都出現了不適的狀況。
魏憲得到消息,當場震怒,立刻就把這幾個伙頭兵給軍法處置了,可惜此時已經為時已晚,整個征北軍確診瘟疫的人數已經多達百人,其餘疑似人數更加不可計量。軍隊里的軍醫根本不夠用,最不妙的是,這瘟疫已然被確診為痢疾。
痢疾,古來就是致死率相當高的瘟疫,醫書稱之為熱痢,痢由濕熱所致,如今的醫書所知道的也不過至此。尚且沒有哪家的醫書能給出準確且有效的治療方法,也就是說軍醫們還要花時間研究如何治癒痢疾!
普通疾病對軍隊來說就夠嗆,更何況是無解的瘟疫!連著幾天幾夜,魏憲幾乎把眼睛都熬紅了!幾個將軍也絲毫不敢休息,緊急地調整營地,隔離所以疑似病例,還要部署駐防,防止北燕偷襲……整個征北軍幾乎人仰馬翻。
肖確是幾個將軍最年輕的,也是最年輕氣盛的,他瞪著一雙敖紅了的虎目,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定是北燕搞得鬼!怎麼會那麼巧,就得了瘟疫,還是從伙頭營開始,這根本就是算準了要我軍全軍覆沒!」
剩下的幾個將軍雖然都沒說話,但目露憤然,顯然也是這個意思,可恨不能手起刀落,當場要了這些齷蹉小人的命!
魏憲冷著一張臉,拳頭攢地很近:「附近幾個城鎮的大夫都已經召集過來了?」
邱梁子連忙道:「文書都發出去了,官衙正幫我們召集,明後日就能全部到了。」
另一位年紀稍大的郭將軍接了一句:「恐怕還要張榜求名醫……若是能請來宮中的御醫,應該更妥當一些。」
魏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了郭將軍一眼,道:「宮中的御醫,恐怕也不一定有治療痢疾的經驗。」
郭將軍愣了一下,一下子沒理解魏憲的意思,魏憲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幾位將軍彙報完自己手下軍營的情況之後,魏憲就讓他們先回去按照軍醫的囑咐,繼續處理瘟疫的事情。
幾個將軍一走出軍營,到了沒人的地兒,相對看了幾眼,肖確最按耐不住,問了出來:「殿下是什麼意思?不想讓御醫過來?」
郭將軍眸光閃了閃,沒說話,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老夫也不知道。」
其餘幾個將軍面面相覷,也不知是否琢磨除了些什麼,只是最後大家都沒說話,各自散了回自己的軍帳里去了。
肖確走在最後,邊走邊嘀咕:「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奇了怪了,難不成御醫還真比整個征北軍都要金貴?還捨不得了?」
肖確這話剛一嘀咕出聲,他身後作為副將的馬六就悄聲:「將軍,慎言。」
是的,自從馬六成功進入軍營擔任小頭頭之後,魏楚表面上和他斷了聯繫,但是實際上一直暗暗出力,幫著他在軍營里往上爬,如今正好是肖確手下的副官。這一點,魏楚自然也是有考量的,肖確是魏覃擔任州牧的時候提□□的人,雖然尚且年輕,軍銜不高,但論出身,這位是天子門生,在魏覃面前掛著名的,論能力,可以說是跟著魏覃學出來的,除了腦子略微一根筋兒,打仗絕對好手,總而言之一句話,遲早高升。
魏楚把馬六放在這樣的人下面,一方面是讓馬六跟著學習,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給他選了一條最容易高升的路,而且在這條路讓馬六跳出了秦國公主的勢力,成為了天子的勢力,這對兩人都有好處。
如今,這好處就顯現出來了,馬六跟著肖確來了征北軍,是魏楚在征北軍的走得最好的一步棋。
肖確聽到馬六說這句話,頓時噎了噎:「我又沒說錯……」
馬六跟著肖確走了一會兒,直到進了肖確的軍營,確認周圍沒有人,馬六才對肖確道:「將軍這話不能輕易說,齊王殿下畢竟是皇子,況且,屬下以為,這不是御醫的問題。」
肖確還是比較看重馬六的,主要是馬六文化水平挺高,還很有謀略,這讓肖確有幾分信服:「那你說,是因為什麼?」
馬六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恐怕是因為請御醫就必然要上報朝廷。」
肖確想了一會兒,瞪大了眼:「你是說,出了這麼大的簍子,齊王還想瞞著?他瘋了嗎?」
馬六咳嗽一聲:「將軍,慎言。」
肖確擺擺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圖什麼啊!」
馬六斟酌片刻:「不可擅議皇子。」
肖確的性子,越是不讓他知道什麼,他就越是好奇,如今聽了馬六這一句,哪裡還肯罷休,死纏爛打一定要馬六說。
馬六折騰了這麼久,哪能真的不說,他裝作猶猶豫豫的樣子開口了:「將軍,這是齊王殿下第一次領兵。」
肖確著急追問:「然後呢?」
馬六又加了一句:「秦國公主早已戰功赫赫。」
肖確下意識地想要追問一句「然後呢」,但他隨即反應過來了,一擊掌,恍然大悟:「原來是爭功!和女人比,這也……」
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肖確也不是傻的,隨即就想到這齊王可不僅僅是跟女人比,秦國公主對大周的功勞是大,晉王太子的功勞難道就小了?晉王在揚州募集了多少軍資?太子在陸氏朝堂又是如何小心斡旋?只有齊王殿下,因為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反倒沒顯出多少功勞來,如此這般,他能不急?
征北軍出征,若不是秦國公主突然懷孕,都未必能輪的上齊王殿下呢!
肖確踱了兩步,有惱怒地抓了抓頭髮:「話雖如此,可齊王若是因為這個……也太不知輕……」
眼見馬六要說第三句「將軍慎言」,肖確終於閉了嘴。
肖確煩躁地踱了幾步:「難道就真的不上報朝廷?齊王能擔得起著罪名,咱們還擔不起呢!」
馬六也皺眉:「上報自然是要的,但恐怕不宜越過齊王殿下……否則,就是明晃晃地結仇了。」
肖確虎目一瞪:「那難不成要老子眼睜睜看著手下兄弟去死?這瘟疫,多拖一天就多死一批兄弟,老子拖不起!」
馬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肖確見馬六不說話,用力一拍他的肩:「老子就知道你小子還是有良心的,快,去給老子寫信,老子才不在乎得不得罪人。」
馬六點了點頭,非常聽話地開始寫軍報,心裡卻跟著鬆了一口氣,讓這麼一批偏見極重的莽漢真心實意地順服公主實在是個浩大且艱巨的工程,一時半會兒是辦不成的,他也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法子,先保證這批人不會倒向別人的陣營。好在讓心思耿直的人反感齊王真是很容易的,畢竟若是齊王真的將士兵的性命視如草芥,就足夠讓所有將軍們感到憤怒了。
畢竟,若是被徹底愚弄也就罷了,如今已經有人點了那把火,還有誰能再忍受那種高高在上的蔑視?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