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你可恨我
?趙主父偶然間從樓煩王哪裡得知,君夫人孟姚的死,是中山人所為,頓時怒不可遏,起誓道:「馬踏靈壽,亡中山,以慰亡妻之靈。」
此時,夜色已深,趙主父毫無睡意。
他的腦海深處,浮現出曾經他快遺忘的畫面。
「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這首歌謠在他耳畔不斷回蕩。還有那曲《美人長袖折腰》,更是在他眼前浮現。趙主父想起了和孟姚在大陵相遇的情景,想起了關於孟姚的一切。
趙主父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自己已經忘了那個令他心動,而又心傷地女人。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女子活在了他的心中。他想忘,卻忘不了。
曾經的伉儷情深,如今的悲傷,逆流成河。
趙主父望著稀疏地星辰,慘淡地月光,起誓道:「孟姚,孤,會為你報仇。」
翌日,晨陽漫過九原郡城樓。趙主父將九原郡政務,交給趙希、季剜善後,領著司馬望族和樂毅趕回邯鄲。趙主父沿著長城,往東而走,路過雲中郡,又行走百里,抵達雁門郡。
雁門郡讓趙主父腦海深處想起了一個人,廢太子章。
趙主父心神有些哀傷地道:「去雁門郡,孤,好久沒有見章兒。」
公元前300年,這一年,天下發生了很多事。
齊國、韓國和魏國在垂沙擊敗楚國,秦國在重丘擊敗秦國。趙主父擊三胡、塵定北疆、開拓數千里山河。也是這一年,對於趙主父而言,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子,孟姚遇刺而亡。
孟姚的死,對於天下人而言,不過是一個美艷的女子去世。但對趙主父而言,那就是生命之中的一切。趙主父無法承受孟姚的去世,大病了一場。這一病,就是好幾個月。
趙主父病情好轉,整個人也變了很多。以前那個英明果斷、敢作敢為的趙主父,有點英雄遲暮。
罷免太子章、扶持公子何為王、壯年退位,自稱趙主父,趙國朝局動蕩。因為有趙主父的餘威,趙國新君、舊君交替,在平穩之中渡過。太子章被廢,便主動請纓,前往雁門郡。
趙主父得知孟姚的死與他無關,委屈了他,心中更加愧對太子章。趙主父進入雁門郡城內,也不派人通報,直接來到公子章的住所。
公子章正在看司馬穰苴兵法,準備謄寫一些經典名句,卻發現沒有筆和竹簡,大喊道:「來人,去給我拿筆和竹簡。」
侍者見趙主父突然出現,嚇得他將手中東西,掉落在地上。趙主父示意侍者,不要吭聲,拿著掉在地上的竹簡和筆走了過去。太子章看書太過仔細,隨手接過筆放在桌上,見侍者沒有送來竹簡,罵道:「我要的竹簡還不拿來,笨手笨腳。」
趙主父不出聲色,遞上竹簡。
公子章接過竹簡,不耐煩道:「退下,不要影響我寫字。」
公子章拿起筆就寫了幾字,卻發現背後仍然站著一人,不悅道:「我不是喊你退下。」
侍者並沒有走的意思,公子章放下筆,準備教訓一下對方。當公子章起身,轉過頭去,卻見是趙主父,跪拜道:「孩兒不知趙主父駕臨,多有冒犯,請趙主父責罰。」
太子章往趙主父身後那個侍者投去一道眼神,似乎責怪他不通報。
趙主父伸出手道:「章兒看什麼,拿來我看看。」
公子章尷尬道:「孩兒閑來沒事,隨便看看,趙主父不看也罷。」
趙主父語調柔和道:「拿來給孤看看。」
公子章見躲不過,硬著頭皮,遞給了趙主父。
趙主父展開竹簡,看了看,問道:「章兒,為何看司馬穰苴兵法。」
公子章答道:「孩兒崇拜兵聖孫武。」
「你崇拜兵聖什麼?」
「兵聖不愧是天下第一人,能將吳王身邊的侍女,訓練成一支軍隊。為了嚴明軍法,不惜斬殺吳王的寵妃。孫武帶領數萬弱吳之師,攻破強楚,開啟了第一個以弱師,攻破萬乘之國國都的先列。」
「你崇拜孫武,看孫子兵法即可,為何要看司馬穰苴兵法。」
「孩兒想看看,兵聖師從何人。」
「所以,你就看了司馬穰苴兵法。」
「正是。」
趙主父用下顎示意道:「你寫了什麼,拿過來我看看。」
「孩兒隨意亂寫,君父不看也罷。」
「章兒寫的,為何不看。」
「孩兒字跡寫得太丑。」
趙主父伸手,堅持道:「再丑我也要看。」
公子章拿起謄寫好經典語句,遞給趙主父。趙主父接過竹簡,展開看了看,念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兒,可知這句話的精髓。」
公子章答道:「孩兒不知。」
趙主父放下竹簡,嘆息道:「句是好句,可惜,字差了點。」
公子章謙恭道:「趙主父說得是,孩兒要勤加練字。」
趙主父看著他,眸色之中多了幾分慈愛,「章兒,還是喊我君父。孤,聽著舒服一些。」
公子章猶豫少許,喊道:「君父。」
趙主父點頭道:「還是這兩個字,聽著舒服。」
公子章似乎覺得熟悉的君父,又回來了,語調輕快道:「君父孤身入秦,著實嚇了孩兒一跳。」
趙主父笑道:「孤,不過去秦國呆了幾日。有什麼好擔憂的。」
「孩兒擔憂君父...」後面的話語,公子章說不出口。
趙主父替他說道:「秦國扣押楚王再前,截殺靖郭君再后。吾兒是擔憂孤入秦,會被秦人扣押,辱沒了孤的名聲。」
「君父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區區秦國豈能留得住君父。」
「秦國,孤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秦國想要留下孤,那是不可能的。」
「孩兒聽說,君父在咸陽當著秦臣的面秦王和羋八子,議政天下諸侯。」
「嗯,是有這回事。」趙主父看著他,又問道:「這些事,你從何處得知。」
公子章激動道:「君父在秦國咸陽議政天下諸侯,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趙主父大笑道:「孤在咸陽喝了酒,大放厥詞罷了。」
「君父身在咸陽,議政天下諸侯,秦王、羋八子而不知。君父一身膽量、豪情,孩兒無不崇拜。」公子章又問道:「君父,孩兒心中有一個疑惑。」
「這裡就你和我,有什麼就說。」
「君父為何率領鐵騎,深入草原。」
「孤是為了尋找樓煩人的蹤跡。」
「樓煩人被我們擊敗,遠遁漠北。君父為何還要去尋找他們的蹤跡。」
趙主父吐出兩個字,「伐秦。」
公子章驚道:「君父,準備伐秦。」
「不錯。孤去秦國,可不是為了玩的。」趙主父細心說道:「秦王囚禁楚王,失信諸侯;截殺靖郭君,天怒人怨。靖郭君狼狽歸國,號召諸侯伐秦。孤去秦國,就是為了近距離了解秦國,順便看一下秦王和羋八子。」
「君父入秦,是為了了解秦國。」公子章問道:「秦國是否可伐。」
「秦,可伐,亦可滅。」趙主父沒有絲毫隱瞞道:「孤,打算起雁門、雲中、九原之眾,以騎兵伐秦。孤打算趁著秦國注意力在函谷與諸侯聯軍開戰,打得兩敗俱傷,再出奇兵,直取咸陽。」
公子章沉吟少許,驚道:「君父,親率鐵騎,深入漠北,尋找樓煩人,就是為了肅清邊患。」
「正如吾兒所言。」趙主父沒想到孩兒竟然猜到自己深入漠北的心意,「孤要伐秦,就要肅清邊患,以免樓煩人趁著我們與秦國開戰之時,攻打塞北四郡。」
公子章問道:「君父,找到樓煩人嗎?」
「孤,不僅找到了樓煩人。」趙主父笑道:「孤,還降服了樓煩人,為我固守邊疆。」
「樓煩人向來桀驁不馴,君父竟然能降服他們。」公子章感慨道:「君父之能,天下諸侯莫人能比。」
「哈哈哈。」趙主父朗聲笑道:「孤,不過是降服樓煩人。你這話,也太誇大了些。」
「君父降服了樓煩,肅清邊患。」公子章壓低聲音道:「君父打算,籌劃伐秦之策。」
「不。」趙主父答道:「孤,打算馬踏靈壽,一舉蕩平中山。」
「孩兒不懂。」公子章問道:「中山國對我國沒有半點威脅。君父為何不趁機伐秦,反而攻滅中山。」
「孤用了十幾年,才將中山國打得一蹶不振。孤,不能給中山再次強盛的機會。」趙主父語調鏗鏘有力道:「齊、韓、魏伐秦,中原諸侯無暇干涉中山國內政,孤要徹底肅清中山國這個心腹之患。」
公子章從趙主父之言,隱隱聽出了怒意,但也不敢過問,心想:「莫非,君父攻滅中山,還有其他原因。」
趙主父問道:「章兒,你恨孤?」
公子章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調顫抖道:「孩兒,不敢。」
「孤,要聽實話。」趙主父沒想到孩兒會有如此劇烈地反應。
公子章雖不知趙主父會有此一問,忙道:「孩兒不恨君父。」
趙主父見他是發自肺腑,內心更是充滿愧疚,「你的母親是韓國公主,你也是孤的嫡長子,你當了趙國十幾年的太子。孤將你罷黜,你為何不恨孤。」
「你是君父,孩兒怎能恨你。」
「孤,剝奪了屬於你的一切,你為何不恨孤。」公子章若是恨他,趙主父心裡還好受些。可,公子章那雙眼神告訴他,沒有一點恨意。
「孤將原本屬於你的王位,傳給了何兒,你可恨你弟弟。」
「孩兒一點也不恨。」
「你為什麼不恨他。」
「何弟性子穩重,有君王之儀。何弟比我更適合繼承王位。」
「你十五歲就能統帥一軍,攻伐中山。你的才能,遠勝你弟弟。何兒奪走了屬於你的一切,你為何不恨。」
太子章眸色寧靜道:「孩兒喜歡征戰疆場,不喜歡身居高廟。孩兒的天下,應該是征戰諸侯,揚我趙氏威名。」
「你可知,孤,為何廢了你。」
「孩兒明白。」太子章含笑道:「君父猜忌孩兒刺殺了君夫人。」
「孟姚之死,與你無關,你為何不反駁。」
「君夫人的死是被孩兒親衛所為,所有人都說,孩兒為了王位,刺殺了君夫人。孩兒縱使有天大的冤屈,也百口莫辯。孩兒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君父不是也相信,君夫人之死是孩兒所為。」
「不錯,孤是懷疑你。」趙主父驚道:「你才主動請求罷免太子之位,擁護何兒為王,就是為了自證清白。」
「孩兒自請罷免太子之位,擁護何弟,除了向君父表明,孩兒沒有刺殺君夫人,也沒有覬覦王位之心。孩兒是真心不想身居高廟。孩兒認為,男兒就應該征戰疆場,傲視諸侯。」
「章兒,孤,愧對於你。孤,不是合格的父親。」
「君父沒有愧對孩兒,孩兒喜歡現在的生活。」
「孤,錯怪你,也愧對你,更愧對你的母后。孤要為你打下一片萬里山河。章兒,你有什麼心愿,孤定會為你完成。」
「孩兒,願跟隨君父,征戰疆場,傲視諸侯。」
「孤,答應你。」趙主父又道:「何兒是合格的君王,也繼承了孤的智慧和膽識,但你還繼承了孤征戰疆場、傲視諸侯的壯志雄心。孤將趙國交給了何兒。孤,也不會委屈了你。孤會讓你成為統兵大將,征戰諸侯。」
「多謝,君父成全。」
「章兒,跟孤一起回邯鄲。」趙主父揚聲道:「我們一起蕩平中山,向西伐秦,爭霸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