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寂寞沙丘冷(下)
?老楚王熊槐因為垂沙敗於齊、韓、魏三國,重丘數敗秦國。楚國大國夢、強國夢一去不復返,國內還陷於四分五裂。
老楚王太想回到楚國最輝煌的時代,破除楚國陷入的困境,不顧屈原、昭雎等大臣反對前往秦國與秦王武關會盟。
老楚王怎麼也沒想到,秦國無信義,竟然會扣押他。
老楚王被扣押武關,又被囚禁咸陽章台宮。老楚王也沒有放棄歸國的念頭。他雖深陷囹圄,被困秦國。秦王威逼利誘,想要得到楚國黔中郡、巫郡。
老楚王錚錚傲骨,為了維護楚國山河一統,寧死也不割地給秦國。
老楚王也明白,秦國囚禁他失信天下諸侯。秦王截殺靖郭君不成,齊國也會討伐秦國,以報私仇泄恨。屈原、昭雎等人迎接遠在齊國為質的太子橫,成為新的楚王,穩定楚國朝局。
老楚王相信,諸侯合縱伐秦,楚國也會亡秦雪恥。老楚王千算萬算,卻不曾想到,自己兒子繼任楚王,並沒有亡秦雪恥的打算。
昭雎為國戰死,屈原等主戰之人被流放的消息傳到老楚王的耳朵。老楚王那顆熱血沸騰的心,漸漸開始冷卻。年過五旬的老楚王,鬢髮斑白,皺紋滿面。
幾經心裡上的大起大落,老楚王的失望可想而知。尤其是被自己的兒子拋棄,也被自己的臣民拋棄,更是令他萬念俱灰。老楚王幾乎已經認定,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楚國,回到郢都。
齊、韓、魏三國聯軍攻伐秦國,秦國節節敗退,退守函谷。秦國全力迎戰諸侯,無人關心他的存在。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老楚王又一次看到歸國的希望。
秦王后是楚王之女,見父王被囚禁章台,於心不忍。秦王后也密謀送老楚王歸國。
老楚王歸國,有三條路。
第一條就是出咸陽、下武關,回到楚國;第二條就是出咸陽、過函谷,抵達韓國,南下楚國;第三條就是出咸陽、經過小道,入趙國,再歸楚國。
這三條路,第一條無疑是離楚國最近,第二條無疑是最危險的,第三條無疑是最遠,也最安全可行。
秦國和楚國因為老楚王徹底交惡,武關城早已關閉。楚王想要借道武關歸國,那是不可能了。
齊、韓、魏諸侯聯軍正在攻打函谷,秦國也在函谷關殊死抵抗,老楚王想要借道韓國也是不可能。
借道趙國,再歸楚國,路線雖是遠了點,但是最安全,也是可以實行。
這日,老楚王在秦王后等人的籌劃下,離開章台宮,出了咸陽。
羋八子聽說老楚王跑了,連忙派得力幹將前去追捕。秦國逃走了一個靖郭君,迎來天下諸侯伐秦;又走了一個蓋世英雄趙主父,對大秦也是虎視眈眈;老楚王若歸國,秦國不亡,也得亡。
老楚王逃離咸陽、逃離秦國,抵達趙境之時,總算鬆了一口氣。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從虎狼之國,逃了出來。
老楚王終究是高興過了頭。抵達趙境,趙國卻不接納他。老楚王心急如焚,派遣使者,前去趙國邯鄲,面見趙王。老楚王想要趙國看在人道主義的份上,送他歸國。
楚使,晝夜不停趕路,來到邯鄲,面見趙王。趙王因為有多重考慮,拒不接納。楚使見趙王靠不住,聽聞趙主父在伐中山,便前往中山,求助趙主父。
楚使抵達中山,卻得知中山已亡,趙主父去了北疆代郡。楚使又晝夜趕路,抵達代郡。
趙主父孤膽入秦,也是為了謀划秦國。趙主父助老楚王歸國,伐秦,多了一個幫手不說,還能插手楚國內政,何樂而不為。楚、趙兩國再一次達成同盟,合縱諸侯,亡秦雪恥。
就在趙主父和楚使締結盟約之時,跌跌撞撞又來了一人。楚使見來者是老楚王身邊的護衛,大驚失色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那人失聲痛哭道:「王上…王上…」
楚使急道:「王上,怎麼了,你快說呀!」
「王上,被秦國抓了回去。」
「你說什麼。」楚使問道:「王上,怎會被秦國抓回去。」
「大使一去不歸,秦國追兵趕至。我們只好投奔魏國,折返郢都。」那人,痛心疾首道:「秦人趕來,截獲了王上。王上被秦國抓了回去。」
「完了,完了。」楚使痛哭流涕,仰天長嘆道:「天不憐吾王。」
趙主父見老楚王好不容易逃離秦國,卻因為趙國之故,又被抓了回去,也是倍感自責道:「孤,對不起楚王。」
楚使含淚,行禮告退道:「多謝,趙主父相助。天不憐吾王啊!」
楚使走後,一名侍者走了進來,行禮道:「趙主父,上黨郡守來了。」
趙主父忙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上黨郡守趙歇,走了進來,行禮道:「臣,拜見趙主父。」
趙主父抬手道:「好久不見,你老了許多。」
「趙主父繼位之時,臣,已是壯年。趙主父已是壯年,臣也該老了。」趙歇又道:「臣能夠看到趙國,走到今日,死也瞑目了。」
「胡說。」趙主父輕喝道:「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孤的功業,還沒有結束。」
「臣知道,王上壯志雄心,塵定北疆,便是伐秦,南下逐鹿中原,再創不世功勛。」趙歇緩了緩語調,又道:「臣,老了,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是啊!孤身邊的重臣,也漸漸老去。」趙主父憶往昔,感傷道:「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老將,重臣,與孤伐秦,逐鹿中原。」
「這幾年,夫人走了、太傅走了、宦者令也走了、石樓老將軍走了、屠都尉走了,就連比孤小的穆澗也走了。如今,捍衛北疆的趙固,也走了。孤也不知道何時,也會去見先君。」
「臣年邁,去見先君是應該的。」趙歇寬慰道:「趙主父尚在壯年,豈能言老。」
「孤,也不年輕了。孤,年過四旬。不說這些了,孤,要爭朝夕。」趙主父揮了揮手,問道:「你不在上黨郡呆著,怎會跑來代郡。你不會是告訴孤,你是來代郡慶賀,孤降服樓煩、滅中山之功。」
「臣,來代郡一是為了向趙主父道賀。」趙歇眸色變得有些凄涼,「其次,臣是來送送這個老東西。」
公子疵、公子固、公子歇、公子豹,被稱為趙國四公子。如今,已經走了三個,公子歇也垂垂老矣。趙歇來送趙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趙主父穩了穩心神,笑道:「你來了,也好。省得孤,去上黨郡找你。雲舒在晉陽,司馬望族料理中山,趙希等武將為孤捍衛胡疆。孤,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
田不禮從外面走了進來,行禮道:「拜見趙主父。」
趙主父抬手道:「坐吧!」
「謝,趙主父。」田不禮朝著趙歇行了一禮。趙歇拱手,算是回應。
趙主父開門見山地問道:「章兒和何兒,誰更能捍衛趙氏江山。」
趙歇、田不禮聞言,忙道:「這是趙主父家事,臣,不敢妄言。」
「你們都是跟隨孤征戰疆場,也是孤,信任之人。」趙主父語調隨意道:「這裡沒有其他人,就只有我們三人,嘮嘮家常。」
趙歇見趙主父看著自己,躲不過去,心跳動得厲害,答道:「趙主父莫非是想廢了王上,改立公子章。」
趙主父答道:「何兒是孤,所立。孤若廢之,改立章兒,趙國將會大亂。」
趙歇見趙主父沒有更立王位之事,心下總算平靜,問道:「趙主父,為何有此問。」
「孤,選擇壯年退位,擁立何兒。一是為了解決趙氏內鬥的宿命,衛趙氏江山;二是為了避禍;三,孤插手燕、秦之事。孤若死去,諸侯也會插手趙國。何兒早點繼位,在孤的輔佐下,熟悉國政。孤,若有不測,趙國也不會亂,更不會被諸侯干涉。」
趙歇見趙主父袒露心意,也不在畏懼,問道:「趙主父當年為何要廢掉太子章。」
「不瞞兩位,夫人之死,很多證據指向了章兒。孤,雖不相信夫人之死,是章兒所為。但,孤對他起了疑心。」
很多朝臣都相信是公子章為了鞏固地位,才暗中派人刺殺了孟姚。趙主父卻能抵住壓力,保全公子章,這份父子情深,也令人驚嘆。
趙主父真是一個令人無法琢磨透徹之人。
「孤,廢章兒,不過是為了試探他。孤卻沒想到章兒會主動請廢。孤,一直都不了解這個兒子。」趙主父頓了頓,又道:「孤扶持何兒,還有更深層的考慮。章兒為王,何兒和勝兒不能自保。何兒為王,也不會為難章兒和勝兒。孤,這樣做,也是為了避免他們手足相殘、同室操戈。」
田不禮問道:「廢長立幼,是禍亂的根源。公子章無罪被廢,趙主父豈不擔心趙國會亂。」
趙主父充滿自信地答道:「孤在,國,不會亂。」
趙歇問道:「今日,趙主父為何會問這個話題。」
趙主父眸色充滿怒意,「孤,降服樓煩,得知夫人之死,實乃中山人所為。」
田不禮忙道:「臣,總算明白了。趙主父為何不顧王上和大臣反對,獨斷朝綱,執意出兵中山。趙主父衝冠一怒為紅顏,此等豪情,臣等不如。」
「蕩平中山,是解決我國腹心之患。這是,孤十幾年前就制定的國策。」趙主父語調平靜道:「孤,本可讓中山國多存活些時日。當孤得知,夫人死於中山人之手,孤就控制不住憤怒,提前亡了中山,以慰亡妻。」
田不禮問道:「趙主父亡了中山,為何不將其斬盡殺絕,反而將中山王等人安置在河西。」
「武王伐紂,實行三恪。韓、趙、魏三家分晉,也不絕晉國宗室。孤滅中山,豈能絕人子嗣。」趙主父又道:「孤,從身上切塊肉,施捨給中山王,讓他們自生自滅吧!孤,將章兒從雁門郡召回邯鄲,封為征北將軍,蕩平中山,也是為了彌補心中對他的愧疚。孤,沒想到,王兒會不滿。」
趙歇笑道:「王上是小孩兒鬧著玩,趙主父不必理會。」
「孤,也相信,王兒是不會生氣的。」趙主父低沉道:「楚王入趙,王兒拒不接納。王兒,性情懦弱,孤擔心死後。王兒,守不住趙國江山,被諸侯所欺。」
「王上,拒絕楚王入境,是擔心會壞了我們攻伐中山。王上也認為,趙主父不想和秦國交惡。」趙歇見趙主父眸色柔和,又道:「趙主父派了許多大臣,輔佐王上。臣相信,王上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揚我趙氏威名與諸侯。」
「也許,是孤多心了。」
田不禮插話道:「趙主父,臣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王上負責主持政務,軍陣之事,交給公子章。王上和公子章,一文一武,趙國豈能不昌盛。公子章比王上,年長十歲。公子章輔佐王上,諸侯豈敢欺我。」
「孤,也有這層考慮。這也是孤讓章兒,蕩平中山的原因。孤,將軍事交給章兒,將國政交給何兒。章兒和何兒,齊心協力,定會發揚先祖重武好戰遺風,揚我趙氏威名。」
「不可。」趙歇忙道:「趙主父,這樣做。豈不是會讓王上和公子章心生間隙。趙主父此舉,若王上和公子章能夠齊心協力尚可,若不能就會給趙國帶來大禍。」
「孤在中間調停,他們豈會有間隙。孤,若在,趙國不會亂。章兒和何兒,也不會兵戎相見,手足相殘。」
「趙主父豈不知,權利是不能分享。」
「章兒負責軍事,何兒負責國政。孤,調停他們。他們只會相扶相持,豈會兵戎相見。」趙主父充滿自信,語調沉穩道:「孤相信,何兒和章兒也會和平相處。」
趙歇雖想在說點什麼。趙主父又開口道:「孤,繼位之時,趙國只有邯鄲、晉陽、代郡、上黨郡等四郡。孤,用二十年之力,才開拓雲中、雁門、九原、河西四郡,又滅了中山。趙之疆土,不如楚國,遠勝其他諸侯。趙之疆土寬廣,孤,如何處置。何兒,能守住四郡,豈能守住北疆四郡。」
田不禮道:「君上不如效仿秦國和楚國。」
「秦國和楚國。」
「秦國拓巴、蜀,秦王負責守衛咸陽等故土,將其子分在巴、蜀為侯,治理新開拓的疆土。」
「封章兒為侯。」
「公子章十五歲領軍攻伐中山,建立功業。公子章在塞北四郡向來有威望,若讓他鎮守,定能保趙氏江山。我國北能擊胡,塵定胡患;南下能爭霸諸侯,建立偉業。」
「孤,也是這樣考慮的。」趙主父想了想,又道:「趙固走了,代郡需要人管理。孤將中山之地,一部分划給邯鄲管制,另一部划給代郡。趙之疆土,何兒也管理不過來。孤,也應該讓章兒為何兒分憂。」
趙歇見趙主父心意已定,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他更改想法。還好趙主父之舉,是為了更好的管理趙國諾達的疆土,而不是將趙國一分為二。
「料理完這些事。孤,也該為自己修建陵墓了。」趙主父見兩人用詫異地眼神看著自己,也不感到奇怪,「孤,聯合韓、魏,插手燕、秦,擊北胡,拓胡疆。孤,也該為以後的事情考慮了。」
田不禮知道身為君王,不僅活著的時候,風光無限。死後,也要帶走這份殊榮。再說了,誰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會是什麼。身為君王,提前為自己選擇壽陵,也不是糊塗之舉。
趙歇問道:「趙主父打算在何處修建壽陵。」
趙主父淡淡道:「早幾年,孤派人在沙丘修建了宮殿。孤,死後,也要葬在沙丘。」
「主父,不可。」田不禮忙道:「紂王在此地修建宮殿,酒池肉林,最終亡了國家。此地,是困龍之地。也有人說寂寞沙丘,孤冷。趙主父...」
「紂王亡國,與沙丘無關。此地,是風水之地。否則,紂王也不會大造宮殿,樓台高閣。孤,選擇沙丘。縱使是困龍之地,寂寞沙丘,孤冷。」趙雍語調堅定「孤,不是紂王,有何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