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試讀--《將就》
好久沒有動手寫書了,一方面是有些忙,另一方面是之前的成績實在不甚理想。耽誤了那麼久,還是忍不住回到老地方寫點什麼,這個故事也算是全世界的延續,憋了那麼久吭吭哧哧寫了一點,放出來全當給這本書做個交代吧。
*
雨是突然開始下的,瓦藍的天裂了縫,雨滴從縫隙里洋洋洒洒地衝出,落到半空時又被風扯成細細的絲線。放眼望去,小鎮彷彿籠了層霧氣。
楚辭縮了縮胳膊,氣溫降得太快,身上連衣長裙被風吹過,輕薄的布料緊貼在皮膚,寒氣就是這樣鑽進毛孔,激得皮膚泛出不正常的白。
街邊的孃孃躲在屋檐下擺攤賣傘,多是最便宜的塑料雨傘,一次性的,專門賣給那些毫無準備的遊客。當然,也有精緻的油紙傘,傘面上畫著各種山水蟲鳥圖。
楚辭手裡就拿著一把,傘面上繪著淡淡的油畫,有高低錯落的吊腳樓,有清澈婉轉的河流,也有爬滿青苔的石拱橋。
這景便出自楚辭生活的小鎮,她來的時間不長,六個月,從滿地梧桐樹葉呆到漫天飛絮。
孃孃扯著嗓子向她打招呼,依舊是生僻難懂的普通話,「妹伢,吃過午飯了嗎?」
楚辭已經能聽懂很多當地的方言,但一句都學不來,不像許伯那樣才來兩個月就能用方言和當地人搭訕。
「吃過了,孃孃今天生意不錯吧?」
孃孃客氣地擺擺手,見她一身乾淨的長裙,腳上踩著雙帶跟皮單鞋,胳膊掛著個手工製作的挎包,儼然要出門的模樣,便探出頭多看了兩眼,「妹伢,你要出去嗎?」
「是的,出去接人。」
說這句話時她心跳得很快,喉嚨深處因過分緊張的情緒隱隱發澀。
繼續往前走,下雨的緣故,街上行人少了一大半,有些商販也因遊客減少早早收攤回家,熱鬧的街竟因為一場雨寂寞起來。
過了胭脂路再往前就是她傘面上畫的地方,草長鶯飛的季節,連河水都是碧綠的,唯獨那座長了青苔的石拱橋變了模樣。
這幾年旅遊業發展極快,當地政府覺得那座斑駁的拱橋實在影響城市形象,便來了場徹底的清洗維修。於是青苔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鋥亮的白漆。
拱橋的坡度很大,走上去要頗費些力氣,楚辭喘著氣站在拱橋最上方,打算停下來休息。
手臂長時間維持一種姿勢已經酸麻,她動了下胳膊,傘身偏移,被遮擋的實現豁然一亮。
然後她就看到了站在橋下的易許,呼吸一滯,複雜的情緒從胸腔隱秘的角落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變紅髮燙,像只蝦子,別人拎著後背扔進火堆,身體里的水分都要烤乾。
易許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眸子對上她的,像濃墨般的夜色,又像冰涼深邃的潭水。
楚辭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裡的油紙傘像受到召喚一骨碌滾下去,她張大了瞳孔看把傘滾了幾圈停在他的腳邊。
看吧,連她的傘都知道親近他。
楚辭提起一口氣,向他走去,眼睛卻沒有從男人身上移開。
他還是喜歡穿古板的西裝,白襯衣的扣子都會規規整整地從第一顆扣到最後一顆。淋了雨的緣故,他的頭髮有些凌亂,甚至有幾根調皮的髮絲落到額前,這樣的他又猛然多了幾分煙火氣。
易許彎腰把傘撿起,一手握著傘柄,一手拖著行李箱往前走,走到與楚辭肩並肩時腳步停頓了一下。
楚辭伸手去接他手裡的油紙傘,可男人不肯放手,水墨畫浸染過眉眼望了下傘外稠密的雨幕,喉嚨里發出好聽的聲音:「雨更大了。」
可他們只有一把傘。
楚辭明白過來,想被踩住尾巴的貓,轉頭手忙腳亂地撈他手上的行李箱拉杆。
這次易許也忍不住側頭看她,黑沉沉的眼裡帶了分笑意,「讓女士幫忙拿行李是很不紳士的行為。」
楚辭怔住,耳邊還是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快點回去吧,父親還在等著。」
她嗯了一聲,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易許有沒有聽見,抬頭時男人已經邁開步子往前走,耳邊傳來行李箱滾輪滑動的輕微聲響。
打濕的石板路格外滑,她又穿了高跟鞋,每走一步都要提起一口氣,腳掌落地后那口氣才完全吐出。
為了遷就她的速度,易許也走的很慢,楚辭察覺到他彆扭的步伐,心裡又是羞愧又是著急,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易許察覺到她的窘迫,適時開口:「慢一點,正好可以欣賞一下這裡的風景。」
頓了頓,他補充道:「上次來得匆忙,什麼都沒顧上。」
楚辭含糊地點頭,腦袋裡冒出來林琪問她的話——「你到底喜歡他什麼?」
她想她喜歡的多了,他英俊的外表,他高大的身材,他無時無刻都紳士優雅的行為,還有那些古板可愛的習慣。
她全都喜歡,只可惜,他不喜歡她。
路過街角,賣傘的孃孃正把擺在廊前的油紙傘一一合上,遠遠地瞧見那色彩鮮明的傘面,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來。
「妹伢,這麼快就回來了?」
楚辭往前多邁了一步,脆生生地答道:「對啊,孃孃要收攤了?」
「天快黑了,該回去做飯嘍。」說話時孃孃笑眯眯地盯著易許看,年輕男人腰板筆挺,直直地看著前方,僅一個側臉她就忍不住感嘆:真是個俊俏的男人。
於是也那樣說了。
易許沒聽懂,但猜出來老婦人實在說他,便轉頭沖她微微一笑,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比電視里最火的男明星還要好看。
笑罷低頭瞟了眼身旁安靜的女子,她的頭埋得更低了,烏黑髮絲間露出一隻通紅的耳朵。
她的聲音細細的,比傘外的雨絲還輕,「她在誇你好看。」
是這樣的誇的,不過前面多了幾個字——妹伢的對象長的可真好看。
想到「對象」兩個字,她的心都是癢的。
回去時李嫂剛做好飯,正把擺在台階上的紅漆小桌往堂屋裡般,聽見轆轆的滾動聲,她連就地放下木桌,回頭,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許牧唐已經下了層台階,搭在拐杖上的胳膊略微顫抖,彷彿下一秒就要從接近一米高的台階跌下去。
楚辭眼尖,立即邁開步子衝上台階,高跟鞋落在石板,聲音頗有些尖銳。
易許皺眉,眼睛盯著那雙米色的高跟單鞋,看細細的鞋跟卡在石縫間搖擺不定,又飛快地拔起。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晚飯是在走廊吃的,許牧唐嫌屋裡太悶,憋得呼吸不順暢,易許就默不作聲地把飯桌搬到了走廊。
父子倆見面總是詭異的沉默,偶爾說句話都夾槍帶棒,這次情況更嚴重,連平時總調節氣氛的楚辭都沒敢出聲。
搬家時他們曾吵過一架,後果是易許毫不猶豫地離開,六個月,整整六個月都沒有出現過。
就連上次許牧唐受涼感冒發熱,楚辭給他打電話,他都是派遣了助手過來探望。
這次他突然說要過來,楚辭一夜未眠,翻來覆去地思考他回來的原因,潛伏在黑暗裡某些不可告人的慾望如濺落的火星,噌一下燃了起來。
許牧唐吃的比往常要少一些,放下碗筷便直勾勾地盯著坐在對面的易許,黑沉沉的眼睛里風起雲湧。
楚辭忽然有些怕,怕戰火繼續蔓延。
身旁的男人卻像是毫無察覺,面容平靜地放下碗筷,薄唇掀起,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父親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楚辭心裡咯噔一下,仰頭看他,男人白凈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與他平日里的溫柔和煦相比,現在可以稱得上冷淡。
心臟極速下墜,落入谷底的那一刻,有血肉支離破碎的咔嚓聲響。
到底還是忍住了,她沉默地收拾碗筷,到廚房幫李嫂清洗餐具。
出來後走廊已經沒了人,這段時間許牧唐的情況越來越好,正常的飲食起居基本能夠自理。楚辭想,用不了多久她就該回去了。
踏上樓梯的那一刻腳踝處疼得厲害,她吸了口涼氣,低頭,果然紅腫起來。
楚辭嘴角扯出一抹很淺的笑,彎腰把高跟鞋脫掉,拎在手上。地板很涼,腳掌連著裸露在外的小腿都是冰涼的。
她慢悠悠地上樓,走到轉彎處正好和易許碰上。
男人如射線般精準的目光落在她手裡的高跟鞋上,片刻,又落在她紅腫的腳踝。
楚辭像被人施了咒語,一動不動地定在他的視線中,貼在地板上的腳掌弓起,腳趾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男人突然彎下腰,措不及防地握住了那隻紅腫的腳踝。楚辭的身體抖了一下,瞳孔緊縮,望著窗外細密如織的雨絲。
雨,似乎又大了些。
男人仰頭看著她下巴緊繃的線條,掀開嘴唇,「為什麼不說?」
楚辭似乎被那聲質問驚醒,恍惚地垂下腦袋,恰好對上他的瞳孔。乾淨的黑白色,最致命的吸引力。她有些想逃,卻被他緊緊攥住腳踝。
房間里安靜極了,耳邊充斥著窸窸窣窣的雨聲。
易許站了起來,終止了那樣奇怪的姿勢。
可楚辭堵在喉嚨口的氣息依舊沒有喘出,他離得更近了,近到能看到那雙眼睛里細碎的白光。
「我們結婚吧。」
楚辭張大了眼睛看他,外面窸窣的雨聲被放大無數倍,在耳邊轟鳴著,面前只剩下男人一開一合的嘴唇。
他說:「這對你不太公平,但也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楚辭沒有說話,像只脫線木偶般獃獃地站著。
他忽然有些慌,準備好的措詞全都被打亂,嘴唇蠕動,最後吐出一句:「你也可以拒絕,我全都接受。」
能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僵硬地點頭,用了很大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好」。
易許,我終要成為你的妻——即使你並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