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報君黃金台上意

第四十九章 報君黃金台上意

黃昏時分,秦安預測的風雪已至。風送梅香,松腰玉瘦。顏琤自從得知蕭澈要出征,心中難安,可又怕蕭澈惦記自己,無法安心迎敵,只好強顏歡笑。顏琤看到雪紛紛揚揚,便拉著蕭澈出門賞雪。

只是,離愁萬種,皆比冬風猛烈。

蕭澈說好在府中陪顏琤,可心中依舊惦記著方才顏琤所說調兵之法。

蕭澈不得不承認,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在短時間內集結足以一戰的兵馬。可地方軍勢力抽空,萬一有何不測,讓各地府衙如何招架?

蕭澈忽然想起自己曾與謝霆所說,若想打破大虞上國美夢,兩國開戰也是好事。如今看來,荒唐至極!

顏琤看到蕭澈此刻魂不守舍,也知他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如何開口寬慰。

顏琤將白雪輕捧,揉作一團,向蕭澈擲去,正中對方胸口。蕭澈的思緒被這飛雪打斷,抬頭看向雪地里嬉戲玩鬧的顏琤,心中不舍更甚。

此一戰,不知何時能歸,先不言心中思念日復一日何其深,就怕自己不在顏琤身邊時,萬一遭遇不測,自己卻遠在天邊,無法作陪。

蕭澈走下台階,將顏琤方才捧著寒雪的手捂在胸口,低眉道:「三日之後,我便要離開,不知何時能歸,我不在時,你好好照顧自己。別總想著貪玩不愛惜身體。

你總怕熱,且易出汗,冒冒失失出門,容易感染風寒。還有啊,無事便不要出門了,出門也記得讓若楓寸步不離的跟隨。

切記不可借酒消愁,若讓我知曉,我定要罰你。想我的時候就給我寫信,再忙我也會給你回信。

不要因為怕打擾我,所有事都自己扛。你若有難,便去找世叔。我知你心性高傲,若舍不下面子,去找鬼先生也是一樣。」

蕭澈自顧自的說著,卻不知顏琤早已淚流滿面,直到熱淚滴在雪地中,蕭澈才猛然抬頭。

顏琤美眸噙淚,哽咽道:「子煜!我,我捨不得你!」

蕭澈眼眶微紅,將顏琤緊緊抱在懷中,似上一次那樣,絕望相擁在這肅殺天地間。

月有盈虧,花有開敗,人有離合,果然離別苦乃人間實苦。男兒非無淚,未至離別間。

此刻冬雪簌簌落下,為這分離而歌。

蕭澈不知懷中之人何時停止了抽噎,只知冷月如霜時,顏琤便依靠在自己懷中沉沉的睡去。

蕭澈將其抱回屋內安置之後,便趁著夜色去了謝府。

謝霆正廳之中,眾人早已恭候多時,秦安看到蕭澈失魂落魄,怕是顏琤已然知曉,頓覺心酸不已。

戰爭意味著犧牲與訣別,意味著流血與無奈,而非勝者為王敗者寇。能主宰天下之人,雙手不知收割了多少亡魂,鐵騎踏碎了多少相守的美夢!哪有成敗,死者皆是戰勝的祭品,而生者一生一世都擺脫不了殘酷血腥的噩夢。

廳中眾人也只有秦安和謝霆知曉蕭澈與顏琤的關係,此刻謝霆也不忍道:「王爺知道了?」

蕭澈無奈的點點頭。

謝霆嘆道:「澈兒,你本不該請戰!朝中除我之外,也有君侯武將,他們尚未多言,你不該如此急躁!」

「世叔,得義父和師父教導,只知國家危難存亡之際,大丈夫應挺身而出,那顧得上思忖其他?」

周良卻道:「你本是一身赤膽忠心,鐵志報國,可丞相卻是要你去賣命送死,你世叔是擔心你落入別人的圈套。」

「如今已然如此,多說無益,還是商量調兵之策吧!」隨後蕭澈便把白日里顏琤對自己所說的,行軍途中調遣九州十八縣的地方兵隨軍作戰之法講出。

謝霆聞言,嘆道:「雖依舊不敢言勝,可如今也只有此等方法才可短時間內籌集兵馬。」

董懷出言道:「糧草不必擔心,聖上已經恩准,由禁軍押送,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為何抽調禁軍?」蕭澈困惑道。

謝霆解釋道:「三萬御林軍,其中一萬隨你出征,剩餘兩萬聖上恩准回京駐守,你不必擔心。」

謝霆知曉蕭澈如此在意京城安危,只因宣王尚在金陵,如今蕭澈已是統帥,讓他安心出徵才最重要,也顧不得是否罔顧禮法了。

蕭澈聞言放心道:「如此護衛皇城便有勞世叔了!」

隨後看向耿庭道「如今兵力不足,只得靠武力壓制,軍械武器,淄重戰車要如今大虞最先進的派上戰場。這些事還需兵部從中協調。」

耿庭點點頭道:「明日我便擬令,若沿行軍路線調兵,由兵部發令,各地都尉自會遵從。」

周良出言道:「蕭將軍只管領軍先行,後方自有我等調衡。且明日起,兵部所出徵兵之策便開始推行。聖上也有考量,今日監軍一事,你莫放在心上。秦安之才老夫是知曉的,聖上派他監軍,也有幫你出謀劃策之意,絕非只為監察軍隊。」

蕭澈點點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斷不敢有所怨言。何況有諸位大人坐守京中,臣也定當全力以赴。」

周良起身,廳中眾人也已起身,拱手道:「願蕭將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隨後一行人告辭離開了謝府。

蕭澈剛想離去,謝霆在身後喊住:「澈兒,你且留下,世叔還有事交待。」

蕭澈疑惑不解,看向謝霆。

謝霆低聲道:「此次御林軍之中,有六名陛下的親衛也在其中。十二親衛,武功深不可測,陛下將其中六人交由你調遣,便是為防不測,保你安危。至於那六名親衛,待去了西北都護府,你才會知曉。」

蕭澈反問道:「陛下就不怕我收為己用?」

謝霆蹙眉,喝道:「澈兒,不得無禮!監軍一事,古已有之,陛下多年忌憚武將,如今能將親衛派予你已是大恩,怎敢如此妄言!」

蕭澈拱手道:「那有勞世叔代澈兒,謝陛下隆恩了!」

這六名親衛派給自己,究竟是福是禍尚不可知,一切怕是等去了西北才可知曉。

蕭澈告辭之後便匆匆回到王府,他給顏琤留了字條,怕他醒來找不到自己心急。

可蕭澈回到樰夢齋時,顏琤依舊酣睡。每次顏琤嗜睡不醒定是心中有讓其憂思之事,不願醒來面對罷了。

蕭澈並未靠近,只在圓桌旁坐罷。他身上有寒氣,怕驚醒顏琤。

此刻彷彿回到兩人初見,夜宿客棧之時,顏琤不勝酒力,醉的不省人事。蕭澈將其抱到床榻之上,自己整夜端坐。

如今也快一年光景,自己與顏琤竟已成婚。蕭澈借著月夜雪景,回憶往昔之事,雖無桑落,卻已沉醉。

第二日,蕭澈枕著自己的手臂醒來,看到自己身上蓋著薄毯,床上錦被已然疊好,屋內並無顏琤。他驚起出門尋人。

尚未走至前院,便聽到鬼先生大吼大叫,看到蕭澈,更是推搡怒道:「你小子,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嗎,你就去?當初就不同意你參加武試,入朝為官,現在好了,上朝還未上夠一月,便領兵上陣,你能耐不小啊!」

蕭澈無奈苦笑道:「先生,稍安勿躁,此次前去西北,不還有秦兄嗎?他既是先生高徒,武功又一流,無須擔心!」

「啊呸!你!你個臭小子,上次就不該救你,死在大虞,我還能給你收屍,要是死在西北大漠,狂風一卷便不見蹤影,我,我該怎麼交待?」

蕭澈困惑不已道:「先生要何交待?」

「給我的柏木棺材交待,不行嗎?你家小娘子呢?就不知道勸勸你嗎?大婚之日便棄人家而去,如今你又生事端。你自己無懼生死,你就不考慮考慮小娘子嗎?他獨守空房,他得多寂寞啊!」說著,便撩起衣襟抹淚。

顏琤清朗之聲傳來,笑道:「先生莫要如此誇張,讓子煜無法安心應戰。他本就是將軍,不上陣殺敵,日日同我花前月下,成何體統?若先生怕我寂寞,不如在王府住下,翊璃還有不少問題向先生討教。」

鬼先生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不行,你我相處日久了,你移情別戀,那就不好了。」

蕭澈笑出聲來,顏琤也忍俊不禁。

蕭澈剛想問顏琤方才去了何處,王伯便匆匆來報:「王爺,蕭將軍,門外有人來訪。」

顏琤困惑道:「何人?」

「不知,這是拜貼!」說著將拜貼遞給蕭澈。

蕭澈一看,大驚失色,連忙奔向府外,迎接來人。

蕭澈走出府門,便看到站立在馬車旁的謝峰,滿頭白髮曳與寒風之中,卻依然精神矍鑠。

蕭澈連忙撩襟跪拜道:「徒兒不知師父大駕已至,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一別將近一年,如今蕭澈已然褪卻稚氣,穩重大方,氣宇不凡。謝峰連忙扶起蕭澈,便看到從王府中走出的顏琤。

謝峰上次見顏琤時,只是一個八歲孩童,如今竟然如此絕代風華,他不禁想起了顏琤生母,心中不免驚嘆,顏琤隨其母,容貌如此出眾。他連忙作揖行禮,顏琤早已卻上前阻止道:「謝老將軍親至,翊璃惶恐,無須多禮!」

謝峰遠在柳州,自然不知蕭澈和顏琤的事,蒼老聲音傳來:「承蒙王爺照顧,讓子煜如今能在京中立足。老朽感激不盡!」

蕭澈笑道:「如今天寒,您舟車勞頓,快快入府歇息吧!」

謝峰突然前來,蕭澈心中也知其所為何事。寒暄之後,謝峰便出言道:「子煜後日領兵在即,為師身在家中難安,遂不請自來,為徒兒籌謀一番。」

蕭澈拱手道:「徒兒慚愧,竟還驚動師父大駕。」

顏琤卻提議謝峰挪步藏書閣,蕭澈也知曉顏琤之意,於是攙扶謝峰走向藏書閣。

顏琤趁此間隙問若楓道:「鬼先生呢?」

「鬼先生看到是謝老將軍前來,早就到後院藏起來了。」

「……」顏琤只好疾步跟上蕭澈。

大虞四境山河圖呈現在謝峰眼前時,蕭澈看到謝峰雙手顫抖,也知他心中熱血沸騰。

謝峰半生戎馬,如今已至耄耋,卻看著這大虞河山,依舊有當年勇猛。蕭澈有一瞬間彷彿看到了一個將軍此生應有的歸宿。

半晌,謝峰平穩心緒道:「當初,老朽只知先帝建造這宣親王府,下了不少心血,如今看來他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顏琤自然不明白謝峰此話何意,卻並未追問,只是附和道:「父皇對翊璃從小寵愛有加,這宣親王府便是我對父皇最後一點念想了。」

謝峰點點頭,走至地圖前,眼神凌厲,仿若回到當初南征北戰之時,置身大帳之中運籌帷幄。

「此次北夷與西戎聯合,其實各懷鬼胎,無法統一利益的聯盟必無法久存。因此第一步便是瓦解兩軍聯合之勢。北夷只是想試探大虞真實實力,而西戎只想藉此一戰贏得同大虞和談資格。所以敵軍不動,我軍不動。敵軍若有異動,便派使臣和談。」

蕭澈聞言大驚道:「師父,為何未戰先談?這不合常理,且聖上也無和談之意。」

顏琤解釋道:「謝老將軍之意便是要我大虞使臣只與西戎和談,而和談此舉,利處有二,一則可以讓西戎與北夷輕敵,尚未開戰便和談自然有違兵家常理,對方輕敵,我軍便有機會;

二則無論西戎提出何等要求,我方萬萬不能答應,這只是為拖延開戰時日。此意便是要讓北夷對西戎遲遲不肯發兵產生猜疑,尚未聯合便心生嫌隙,自然長久不了。謝老將軍一個和談,攻心為上,這便是此戰上策!」

謝峰聽完顏琤的一番分析,竟然也詫異不已,自己鐵血半生,有此籌謀不足為奇,可顏琤年紀輕輕甚至未出過金陵,竟然能將謝峰之意盡數猜中,當真是奇才。

顏琤也知謝峰困惑,淺笑解釋道:「謝老將軍不必奇怪,翊璃師承鍾潛老太傅,史籍兵書,陣法縱橫,他老人家無一不精。得他多年教導,雖猜不出謝老將軍破敵之法,可若知道后還猜不透背後用意,那才是有辱師門。」

謝峰緩緩點頭道:「若王爺師承秉之,能有此番推理倒也不奇。大虞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與之媲美之人了。」

隨後看向蕭澈道「王爺方才所說便是和談的真正用意。不過戰場瞬息萬變,若你尚未到達西北,西戎和北夷便已進犯。

和談自然不妥,此時迎敵方是上策。至於如何用兵,如何應敵,皆須以戰場實際而變,不可偏信偏聽,因此為師便不做贅述。

如今兵力尚不足已應對兩國,且我大虞以步兵為主,最多輔之以戰車,論戰鬥力也不如北夷騎兵,如何以少勝多便是備戰時期便須考慮的重中之重。遂布陣方為良策。以少勝多的陣法,為師教過你,你且說來聽聽。」

蕭澈認真回道:「方陣,內虛外實;玄陣,虛張聲勢;襄陣,誘敵深入;無地陣,出其不意;」

「以步兵優勢所布之陣,又有哪些?」

「弩陣,火陣,疊陣,兩儀陣。」

謝峰滿意的點點頭道:「北夷蠻人,最擅騎射,作戰勇猛,只知衝鋒陷陣,不知排兵布陣,這便是我大虞作戰的優勢所在。

西戎彈丸小國,本就不足為懼,而今竟敢主動挑釁,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遂此役勝券實則握在我方之手。」

蕭澈點點頭,有謝峰此番謀划,心中不再猶疑。

謝峰繼續道:「迎敵此為中策。若敵我實力懸殊太大,我軍慘敗,後續援兵又無法趕至,面臨城破之危時,可以棄城而走。作戰最忌諱怒不可遏時與之同歸於盡。這不是英雄而是莽夫,能進能退,方是大將之風。」

隨後走到蕭澈身邊,語重心長道:「此番是你第一次領兵出征,又是一軍統帥,戰爭勝負皆繫於你一人,你須得放平心態,莫要計較一戰勝負,一城得失,一旦被勝負之心沖昏頭腦失去理智,你便再無嚴謹明智的判斷,這是指揮作戰的大忌。

更不可剛愎自用。你身邊若有謀臣,須得事事與之商量,不可一人獨大。對待兵卒,治軍必嚴,軍令如山,不可朝令夕改,動搖軍心。要知道取勝關鍵除了指揮得當,將士須得同心,人和才是關鍵。

為師似你這般大時,早已隨先帝征下西境二十州劃歸我大虞版圖了。莫覺自己年少難當大任,既然萬人之中,你為元帥,自有你的過人之處,無需妄自菲薄。」

蕭澈只覺聽此番言論,如沐春風,醍醐灌頂。蕭澈在柳州時,便得謝峰悉心教導,如今只為戰前囑咐便車馬一日前來金陵。蕭澈受之有愧卻也感激不盡。

正欲道謝,謝峰話鋒一轉,問道:「子煜在京中良久,可有心儀之人?」

蕭澈下意識的看向顏琤,顏琤卻目不斜視,並未與之對視。

謝峰被蕭澈這一轉首嚇到,不知這是何意?

蕭澈連忙回神,尷尬的點點頭。

謝峰嘆道:「作戰之時,心中有所牽挂是好事,它會讓你遇事千思萬慮,留下退路;可也有害處,讓你不能全力以赴,總有後顧之憂。這個中協調,還需你自身把握。

只一言,常年征戰在外之人,切莫輕易許諾。姑娘正值芳華卻因等你白白耽誤;若已承諾,一諾千金,必得踐諾,那便平安歸來!」

蕭澈未再言語,雙手拂起衣袍,端跪在地,恭恭敬敬叩首道:「得師父良言相勸,子煜定當不負眾望。」

謝峰拍拍蕭澈的肩膀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是你義父遺志,如今你已封將,須得子承父志,為國盡忠。好孩子,起來吧!」

隨後謝峰看向顏琤道:「老朽已有十五年未見王爺了,說句不敬之語,王爺方才一番言論真有先皇遺風啊!」

顏琤慌忙低首道:「謝老將軍過獎了,翊璃萬不敢與父皇相較。」

晌午已至,謝峰並未留下用膳,而是去了謝府看望謝霆,蕭澈也並未挽留。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若道使君無此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若道使君無此意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九章 報君黃金台上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