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

第七十八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

禮堂中也有禮官管事,見二人站畢,高唱:「新郎新娘,先拜天地。」

蕭澈此刻滿腦皆是他與顏琤成親當日,並無高朋滿座,並無賀禮堆山,只是二人,心已相連,與君執手,便不離不棄。

蕭澈與周婉剛剛跪地,正欲跪拜天地,府外卻急沖衝出現一個人影被禁軍攔下。

江堯心急如焚,正欲沖入,卻見蕭澈看向此處,立刻高呼:「將軍,將軍,王爺失蹤了!」

蕭澈聽得真切,心中惶恐果然成真,他立刻起身,卻被謝霆阻止:「澈兒,不可胡鬧!」

隨後謝霆沉聲道:「將在府外喧嘩之人拉下去。」

蕭澈大驚,回身道:「不,世叔,阿,王爺曾乃澈兒親主,對澈兒有提攜之恩。王爺出事,將此人傳來問其一二,不算過分。求世叔與周大人體諒。」

周婉養在深閨,自然不知這二人之事,只是蕭澈一句「周大人」,她便知道他對自己的疏離之感,但還是起身軟語道:「爺爺,將軍大義,望爺爺與伯父成全。今日大喜,莫要因此事壞了興緻。」

江堯奔至大廳,面露憂色,焦急道:「今日王爺特意支開屬下,待屬下回來時,滿府空無一人,只留下這封給將軍的信。屬下未敢猶疑,便將信送來。」

蕭澈不顧眾人,怒道:「你為何不先去尋人?」

江堯解釋道:「屬下正欲尋人,馬夫說王爺乘馬離開,屬下哪裡還能追的上。」

顏琤騎馬而去,定然是要去別人尋不到的地方。蕭澈焦心不已,接過信的雙手顫抖,竭力剋制心中不安,心中默念「無事!無事!阿璃定然無事。」

可當大開信的剎那,蕭澈腦中只剩空白。他呼吸急促,扔下信奪門而出。

眾人大驚,周婉更是錯愕不已,不顧禮數立刻將喜帕撩起,便看到蕭澈飛奔離去的身影。

謝霆立刻掠身飛出院中,擋在蕭澈面前,怒道:「你要做什麼?今日全大虞都在看著上將軍大婚,你還要肆意妄為嗎?」

蕭澈再無素日冷靜,幾乎面容因恐懼而扭曲:「世叔,今日成婚本就非我所願,若非阿璃有性命之憂,我寧死也不願負他。可如今我即使成婚,卻還是留他不住。阿璃此刻生死未卜,你要我如何能安?」

周婉聞言,便已知大概,可她仍舊難以置信,緩緩走向屋外,邊走邊哽咽道:「那我呢?你我大婚,天下皆知,此刻你棄我而去,我當如何自處?」

蕭澈雖愧疚不已,卻還是斬釘截鐵道:「周姑娘,你與蕭某婚事,本非姻緣。蕭某此去,也不知生死。若阿璃有事,我斷然不會苟活。今生蕭某有負姑娘,來世,來世也莫再遇見了!」

言畢,不顧謝霆與眾禁軍的阻攔,突出重圍,逃離府外,立刻翻身上馬,朝城外飛奔而去。

顏琤信上只寫八字:「斷無崖處,與君訣別!」

斷無崖是何處,蕭澈自然知曉,二人早已相約今年開春便去斷無崖觀賞桃花。怎奈當時顏琤身中劇毒,病體孱弱,二人並未成行。如今已是七月,桃花早謝,顏琤卻依舊選擇此處,他便知道顏琤要與自己做最後的了斷。

蕭澈走後,江堯也立刻跟上。周婉不顧阻攔衝出府門,前去追隨。她將眼淚逼回,策馬急馳,緊追著遠處的紅衣少年。她不相信,他真的會為一個男子,拋棄自己。

身後緊緊跟隨的自然還有藏在暗處的林鐘,此行四人,皆奔赴斷無崖。

周良乃大虞重臣,此刻也顧不得周婉,決不能亂了方寸。畢竟他也看了顏琤信上內容,此刻救回顏琤才是正事。

他忍下心痛,與謝霆商議:「謝將軍,此事非同小可,老臣建議立刻派御林軍在城外與蕭將軍會合,務必不能讓這二人有事。」

謝霆領命之後,立刻出城調兵。

此刻,顏琤獨自一人站在斷無崖邊,烈烈紅衣,狂風亂卷。顏琤已抱必死之心,除了讓蕭澈悔不當初,遺憾終生,也因自己紅塵之中,再無留戀。

人生一世,必得親,友,愛,三者缺一,已為遺憾,如今顏琤,三者皆缺,活而如亡。

顏琤低頭向崖下望去,飄渺雲煙,他看不到底,只能描摹臆想著崖下風光。似乎在此次安葬的魂靈正在向他招手,微笑。

顏琤笑道:「再等等!」

第一次聽這話,是蕭澈拒絕與自己成婚

第二次是自己為等鍾老太傅,對蕭澈所言。

沒想到最後一次,是在與死神交談。

忽然身後馬鳴長嘶,驚呼之聲傳來:「阿璃,那裡危險,你快回來!」

顏琤唇角微揚,悠然轉身,看著也是一襲紅衣的蕭澈,心中千思萬緒,交織一處,明明悲傷,卻欲哭無淚。哀莫大於心死,他此刻早已無生之念了。

顏琤凝神便看到蕭澈身後站立之人,鳳冠霞帔,國色天香。果然她與他,才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顏琤道:「將軍艷福不淺,竟娶此等佳人在側。」

蕭澈知道顏琤誤會至深,此刻看著他眼中儘是嘲諷,心驚膽戰。

他朝顏琤緩緩走去,慢慢張開雙臂,語氣壓抑恐懼,儘力溫柔道:「阿璃,來我懷裡。那裡無甚可賞,夏日桃花也謝,你過來,我帶你走。你不是早想浪跡天涯嗎?現在我就帶你離開京城,去你想去之地,只有我們兩個人。」

若在從前,蕭澈這般溫柔,顏琤心中早已泛起漣漪,沉醉其中,可當他知道一切皆是欺騙之後,只怨恨自己當初痴傻,竟信以為真。

顏琤回神看著漸漸逼近自己的蕭澈,高聲喊叫道:「別過來!你再過來,我便跳下去!」

說著往後挪步,以示威脅。

蕭澈大驚,連忙停下:「好好好,你別衝動。阿璃,那你過來,讓我抱抱你,好嗎?你過來,我把真相都告訴你,我並非不愛你……」

顏琤捂著雙耳,大力搖頭,口中輕語漸漸成嘶吼之聲:「閉嘴,你閉嘴!我不想再聽你叫我阿璃,也別再妄想騙我,和你成婚,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

說著指著自己的喜服道:「今日,我便將這荒唐,埋葬於此。」

周婉聽到此處,不得不信,他從未見過蕭澈對人極盡溫柔,如此遷就。最重要的是,崖邊紅衣勝火之人,容貌風華,遠勝自己,她往其面前一站,便也覺自慚形穢。

那蕭澈所選,也是情理之中。

顏琤此刻兩行清淚,被暈散風阻,吶吶道:「我八歲起,喪父忘母,皇兄幽閉,宮人欺侮,入王府後,我孤身一人,心中恐懼愁苦,無人傾訴。

可我依舊不願讓陰暗遮蔽此生,我用力去愛,行善四方。自從遇見你,滿心都是你。可如今因為愛你,我竟落得如此下場。

釗兒薨逝,若楓身死,翎兒遠嫁,愛人背叛。你說,我還有何理由活著?」

蕭澈轟然跪地,在烈陽灼照之下,澄澈雙眸似湖水決堤,滔滔不絕傾瀉而下。

「阿璃,成婚娶妻非我所願,我何嘗不想與你長相廝守,與你白頭到老,可皇上……」

顏琤打斷他道:「蕭子煜,你真是足夠虛偽,我才會受你所騙。我不願聽你多言。若你還念過往我委身之情,替我照顧好師傅。」

隨後看向蕭澈梨花帶雨的周婉,溫潤一笑道:「翊璃在此,祝大將軍與夫人,鸞鳳和鳴,恩愛一生。」

顏琤哽咽之聲溢出,腳步慢慢挪后:「早聞情愛,十妄九悲,我本以為,得你之後,便只剩歡喜,果然是我,痴心妄想!蕭澈,今生我無怨,從今往後,你我死生莫見,來世莫識。」

顏琤仰躍而下,眸中之淚揮灑天地,他緩緩閉目,斷無崖處,終此一生。

「不~,阿璃!」蕭澈撕心裂肺的吼叫,震天動地,見顏琤墜崖,飛身掠起,竟隨顏琤一同下墜。

就在蕭澈墜崖剎那,一黑影竄下,拉住蕭澈腰帶,用力一起,將蕭澈抱在懷裡。一手將鷹勾拋起,緊緊勾住崖邊岩石,二人懸挂於峭壁之上。

蕭澈還在掙扎,抬眼乞求林鐘:「放開我!放開我!阿璃在下面,你放開我!」

林鐘看到蕭澈目中再無生念,心中哀痛不已,蕭澈若死,林鐘也絕不獨活。

謝霆率領的御林軍也已趕來,見狀立刻命人將二人從崖壁上拉起。

蕭澈剛剛落地,便又掙紮起身,欲躍下懸崖。林鐘立刻將其拉回,狠狠扣在地上,冷言道:「聽著,早在西北之戰中,你便該死,你的命是我救回,我不讓你死,你便不能死。」

蕭澈此刻望著崖邊,泣不成聲,手指扣進泥土之中,無意識的攥緊,似乎也在為自己找求生之欲。

謝霆見狀,無奈擺手,讓林鐘將蕭澈帶回,隨後吩咐御林軍下崖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隨後寬慰周婉道:「周姑娘也請回吧,周大人擔心姑娘。今日大婚尚未禮成,他日也還作數。」

周婉收起眼淚道:「謝伯伯,若婚約還作數,那婉兒親自面聖,奏請退婚。」

言畢,不顧錯愕原地的謝霆,轉身離去。

周婉知道,顏琤身死,她與蕭澈再無可能,其實不止是她,此生沒有人再能入的了將軍府門。

七夕之夜,上陽宮內,皇上聽聞謝霆回稟,驚道:「什麼?你是說琤兒……」

謝霆再心大也能聽出皇上語氣之中並不半分擔憂之意,卻還是痛心疾首道:「陛下恕罪,是臣晚去一步。」

皇上聞言,跌坐龍座,隨後扶額,掩面神傷。

李崇忙道:「陛下節哀!莫要因此傷身!」

謝霆也附和道:「陛下,斷無崖高險,御林軍根本無法下去。遂未找到王爺屍首。陛下,王爺天命所歸,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故作痛心道:「都怪朕,是朕將他逼上死路。」

「陛下也是為大虞江山社稷憂慮,為皇室顏面思量,並不過錯。」

皇上惆悵片刻便恢復常態:「蕭澈呢?他可有事?今日大婚辦砸,周大人的孫女如何了?」

「澈兒已回到府中,並無大礙,周大人的孫女已安然回到周府,但是周姑娘,要奏請退婚。」

皇上點頭道:「理應如此,告訴周良,來日朕再為其孫女尋個好人家,不必憂愁。琤兒如此,蕭澈定然心傷,讓他近日安居將軍府,不必早朝。待他日,朕再補償一二。」

謝霆便領命離開,顏琤一死,宮中有人歡喜有人悲,皇上雖不悲卻也不喜,皇后聞此,歡呼雀躍;辰妃聞此,潸然淚下,竟多日不食。

乾德十六年,七月七日,大虞上將軍迎娶周良孫女周婉,尚未禮成,新郎離去。

同日,永嘉帝第三子,宣親王顏琤,墜崖而亡,死因不悉,屍首無存,年僅二十四歲,生前未有建樹,無妻無後。乾德帝為表哀思,永封王府,後世之人,不得入住。

蕭澈被林鐘帶回王府,便將自己關在府中,閉門不出,僕人送去的飯食也皆不食。

七夕第二日,秦安便緊隨著怒氣沖沖的鬼先生,來找蕭澈。

身著喪服的秦安見鬼先生步伐匆匆,便知道他是真生氣了,勸道:「師父,蕭兄心中也不痛快,您說話別太傷他。」

鬼先生咬牙切齒道:「好,我不傷他,我打死他。」

說著,愈發怒不可遏,將房門推開。蕭澈身上依舊是昨日紅衣,蹲坐在地上,鬼先生乍一開門,烈光射入,刺的他無法睜眼。

未看清來人,鬼先生已經上前一步將他從地上揪起,拉拽著他的衣襟,重重的拳落在蕭澈面上,鬼先生毫無隱力,滿腔怒火,隨著重拳發泄而出。

「你就是個混蛋!王爺那般真心待你,你卻將他逼死,恩將仇報。今日,老夫就替義茗好好管教管教。」

秦安見狀,立刻上前阻止,林鐘聞著屋中打鬥之聲也匆匆趕來。

秦安從背後抱著鬼先生拉開:「師父,蕭兄心中也哀痛至極。此事分明是皇上故意為之,蕭兄也是受害者。」

鬼先生身量矮小,此刻撲蹬著雙腿仍要踢踹蕭澈:「啊呸,他是什麼受害者?皇上相逼,他為什麼不告訴王爺實情,二人風雨同擔?以為以自己一己之力便可扭轉乾坤?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鬼先生說到蕭澈最痛之處,直到顏琤死時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他恨自己自以為是,他恨自己事事隱瞞,從不願顏琤憂心,最後總是牽連於他。

如今,竟累其喪命,他也早已萬念俱灰,視死如歸。此刻頭髮散亂,躺在地上。

林鐘面無表情,默不作聲的走上前將其扶起,半抱在懷裡。

蕭澈喃喃開口:「秦安,放開先生,讓他殺了我吧!」

鬼先生聞言,掙脫開秦安怒道:「怎麼?你以為我不敢嗎?你義父一生清名,懷瑾握瑜,如今你卻這般不仁不義?王爺在你最孤苦無依時,收留於你。

他明明捨不得你,卻還是讓你入朝為官。他做的事哪一件不是為你?你呢?除了三番五次連累他,還做過了什麼?蕭澈,你本就不配姓蕭,更配不上王爺,如今二人皆離你而去,你在此深情給誰看,最想看的人已經走了,你以後便又是孤身一人,你不配擁有愛,你不配!」

秦安知道鬼先生是真的怒了,昨日知曉此事便將自己關在屋裡。秦安知道,師父從不肯在徒弟面前軟弱,且不論多年籌謀功虧一簣,就是萍水相逢,鬼先生只要想起顏琤那般心善之人如今身亡,屍骨無存,便湧起無數根本無法壓抑的憂傷。

今日本應百官前去靈堂弔唁,卻遲遲不見蕭澈,這才激怒了鬼先生,一氣之下尋來將軍府。

林鐘看著懷中之人眼淚四溢,眸中再無靈動,冷言道:「說完了嗎?說完可以離開了!」

鬼先生聞言,也並未計較,他知道如今多說無益,說破天顏琤也不會回來。悶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秦安將蕭澈的喪服放在桌上只一句:「王爺生前無妻無子,死後無人守靈。」言畢也轉身離開。

秦安之語明顯奏效,他掙紮起身,看著桌上的喪服。直到此刻,蕭澈也才承認,那人果真與自己陰陽兩隔。

黃泉碧落,紅塵紫陌,他本應與其生死相隨,可如今心中之痛讓他再度清醒,蕭澈輕輕拿過喪服,似捧寶物一般,吶吶自語:「阿璃,若一生遺憾,一世情殤,是你對我的懲罰,我認!」

蕭澈願此生不死,存活於世,做他一世未亡人。

素衣披身,素冠束髮,素帶系腰,下墜一枚血絲紅玉桃花佩,蕭澈直到此刻才知,顏琤總愛送自己美玉之意:「何以結恩情?美玉墜羅瓔!」

林鐘靜立一旁,看著蕭澈更衣束髮,看著蕭澈面色蒼白,忍不住出言道:「先吃飯,我陪你去!」

蕭澈一愣,隨即搖頭:「不用,阿璃不喜不熟之人叨擾,我為其守靈七日,你在府中便好。」

蕭澈剛邁出門,身後傳來沉聲:「你可恨我?」

蕭澈多次求死不成時,自然恨他,可此刻……

蕭澈搖搖頭道:「命該如此,我不怪你。」

林鐘凝望著蕭澈毅然遠去的身影,不知是憂是喜:「從今以後,便讓我陪著你,保護你!」

再孑然一身之人,也有人心疼著他的孤寂。

此去經年,轉瞬滄桑,執念如淵,一旦情起,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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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道使君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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