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碎心夜
「嘿嘿……娘親，姐姐。」繆驍龍笑嘻嘻，心懷孺慕地喚道。
婉璇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看見他眼中的希翼，心裡熨帖著道：「弟弟。」
「哎，哎。」繆驍龍連連答應，臉上堆滿傻兮兮的笑，全然不顧這舉動破壞了形象。
婉璇環視一周，見眼前三人均是一臉激動、興奮，心底因城南而起的憂愁，慢慢消散許多，整個人也放鬆下來。
情緒不再壓抑，她也自然而然淚流不止：「爹，娘，你們，」婉璇話未說完，已哽咽難語。
繆夢嫻將她攬抱在懷中，輕輕拍撫著。
常冬青和繆驍龍在一旁看著，心底也不是滋味。
幾人還待傷感，婉璇的外祖母——繆殷氏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她老人家就取笑道：「喲，你們這群人哪，也不嫌臊得慌，哭得跟娃兒一似的。囡囡回來了，是好事，要笑。」說著，她慢悠悠走上前將婉璇從繆夢嫻懷裡拉出來。
繆殷氏拉起婉璇的手，眯眼打量，看著看著，摸摸婉璇的臉、肩、手臂，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婉璇已經叫過「爹」「娘」「弟弟」，而今再張口已不難，她自然而然得喚道：「外祖母。」
「哎，哎，囡囡哪，囡囡，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繆殷氏立時應和著，也顧不得之前如何取笑她人。老人家緊緊拉著婉璇的手，又哭又笑起來，一整個兒激動難耐的模樣。
繆夢嫻看著，也是跟著垂淚。
到底是常冬青穩重，他勸慰道：「岳母，嫻兒，快莫要哭泣。如今我們一家團圓，這是好事。婉婉回來這多時，也該餓了，咱們趕緊去吃團圓飯吧。」
「對，對，」繆殷氏努力平復情緒，又孩子氣地對婉璇笑道：「囡囡啊，走，跟外祖母去吃好吃的。外祖母特意給你準備的，小龍兒都沒有哦。」說著，興高采烈地挽著婉璇往飯廳走。
婉璇正暗自好笑繆驍龍被外祖母叫做「小龍兒」，繆驍龍就故意撒嬌似得嘟囔道：「外祖母，我可聽見咯。您偏心！」
「哼，去去去，你個臭小子，別在我跟前兒礙眼。我呀，有囡囡就夠咯。」繆殷氏不客氣地攆他。
繆驍龍皺著一張臉，孩子氣地嘟嘴，幫著常冬青扶繆夢嫻。
惹得幾人紛紛笑他。其實，繆驍龍平日里一派翩翩公子的作態，也只是今日因著婉璇回來眾人開心，他才如此逗樂。不過，不得不說，自從遇到他姐姐——婉璇，他性情中的「真」才袒露不少，連常冬青都覺得他活潑多了。
這一家人團團圓圓，齊齊整整地去吃團圓飯，另一邊酒坊里卻是另一種光景。
城南第一次知道，沒有婉璇存在的酒坊，是寂寞如斯，清冷如斯。酒坊就像一口棺材，壓著他，壓著他，將他壓成一具冰冷而清晰的行屍走肉。
酒坊里黑漆漆一片，寂靜地嚇人，城南躺在門口的地板上。
和前兩次不同。那時候，這酒坊里沒有動作，沒有聲響，城南還會去尋找婉璇，對她的存在懷有期待，而她也沒有辜負過他，但這一次不同。
他記得清清楚楚，知道得明明白白，婉璇走了，去她爹娘身邊了，去她的血親身邊了。至於她還會不會回來，他只能私心裡祈求老天開恩。
門口是離門外最近的地方，他想在這兒等著。只要婉璇回來，他絕對可以第一眼就看到她；只要婉璇回來，他絕對可以……
城南等著，喝著酒等。
月亮從東升起，升到中天。
城南身邊堆疊了一隻只空酒罈，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等到了什麼時辰。
只是記憶里的畫面，一個接一個在他眼前閃過：大雪天里他撿起紅色的襁褓、女娃娃撲在他胸前又親又舔、婉璇窩在他懷裡哭泣、他們建好酒坊那天的場景……
最後，是婉璇喝醉了酒同他告白的模樣和常冬青冷峻的臉在他眼前交替閃過，連著那些話語也在他耳邊交替回蕩。
「南哥，我心悅你。」
「城南，你能給她什麼？」
「南哥，我……」
……
不知過了多久，喝得醉醺醺的城南從地上掙扎著爬跪起，將手中的酒罈狠狠地摜在地面上，緊緊咬著下唇，瞪大猩紅的雙眼往外望，直到力竭，撲倒在地。
失去意識前，他恍惚看見一個女子身披朝霞，遠遠走來，怎麼看，都像是婉璇。
忘川無言地看著眼前狼狽憔悴的城南，這男人竟是醉了也喃喃喚著「璇兒」二字。他們怎麼可能沒什麼呢？
忘川心裡發堵。城南好幾日沒有去城西，她惦記著，就來看看，本來還沒想好上門的借口。結果，就在門口被城南抱住了腿，一個勁兒喊她「璇兒」。
這樣想著，忘川心裡頭又埋怨起婉璇，這姑娘平日看著穩重能幹的勁兒，怎麼就把城南扔在家裡，跑不見影了呢。這屋裡也亂得跟土匪過境似的。
忘川踢踢腳下的各式碎片兒，壓著心口又酸又怒又澀的感覺，把城南扶回房休息。
城南喝了一夜酒，又在地板上摸爬滾打一宿，剛躺下沒多久，就開始發燒。
忘川原本還想欣賞欣賞他的睡顏，見他這樣只好為他請大夫、抓藥、熬藥、收拾屋子。
城南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暖洋洋的光斜斜地晃晃悠悠地照進來，灑在忘川身上，也暖進城南心底的一角。
認識忘川時，城南大概七歲左右。忘川的爺爺是孫奶奶的表哥，很早就去世了，但這不妨礙孫奶奶很疼愛忘川。
第一次見面，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午後，一歲多的忘川托著幾顆糖球坐在堂屋門檻上，嘴裡也含著一顆。
城南當時剛和幾個偷孫奶奶家菜園子里種的黃瓜的搗蛋鬼打了一架，又被孫奶奶捉住訓了一頓，被孫奶奶揪著耳朵，齜牙咧嘴地往她家去。
一進門，城南就看見了坐在門檻上的可愛的小女娃娃，心裡有點暖——他想有個這樣的妹妹。
小女娃含著糖好奇地看他，又像怕他搶糖似得兩手攏著把糖藏起來。
城南看見了她，也看見了糖，但是他一向不欺負女孩兒，尤其是比他小的。
所以，等孫奶奶給他拿了兩個饅頭和一把草藥后，他就匆匆走了。
後來，他在孫奶奶院子里也見過忘川幾回，只是他沒有同女孩兒說過話，所以兩人始終沒有交集。
再後來，城南收養婉璇、忘川家出事、孫奶奶去世，兩人就再沒見過。
直到去年冬天，城南走街串巷，搜集寫話本兒的素材，跑到城西，兩人才又一次見面。且，還是在時謶無意提起間，兩人才知道小時候見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