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吐火羅
段姓中年人狼狽地滾出了紫竹樓。他囂張,可是買賣能做到這麼大,卻也一點不蠢。花大價錢雇來的護衛被人這麼輕描淡寫打敗,他哪能不知道這次是真的惹到了惹不起的硬茬。野望野望,有命去實現的才是野望,命都丟了,那野望便只是白日夢罷了。從剛才扇他那一巴掌的年輕人身上,他可是實打實地感受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
打了個寒噤,嘴裡面還嘀咕著:「沒錯,就是他們二人……你們怕他,我段某人可不怕……天師……對,天師肯定能治你們!」然後他踉踉蹌蹌隱沒到了東坊的人潮之中。
「你叫羅藐?」長寧上前一步,握住那護衛的手腕,一牽一拉,邊將對方已經錯了位的骨節重新歸位。他本就不存殺心,以身接拳也是拿捏了反震的力道,雖然對方手腕癱軟耷拉下來看著悚人,實質上的後果卻並不很嚴重。
此時那護衛活動了一下手腕,手腕上只留存著扭傷的鈍痛,活動已是無礙,想來修養些時日,便又能行動如初。
還能打人,那就不壞。他這樣想著,退後了一步,以示沒有敵意——本就是拿錢做事,此刻仗也輸了金主也跑了,本來講好的酬勞自然也打了水漂,自己也沒有必要多事。他只一門心思地想著要趕緊多接些護衛的活計了,老母親鎮痛的藥草留存不多,再沒有長生草,怕是堅持不了太多時日。這個當口,該認慫認慫,橫生枝節絕對是下下之選。
「你叫羅藐?做零碎生意的散鏢?」長寧見對方沒有回應,便又問了一句。
那護衛這才反應過來,悶聲回答道:「是,羅藐,散鏢,護衛,五十文錢一天,走鏢,一文錢一里。」
長寧看著羅藐的眼睛,這個漢子的眼中雖然有遮不住的與年紀不合的滄桑,卻難得的保持了一點透徹和乾淨。只是對方開的價錢……這麼說吧,若是這個價錢,以羅藐的實力,請到他的人血賺,而他若是想要攢夠那蘇生丹,卻是得不吃不喝十年才夠,還得是天天有護衛的活計,一天都不中斷。
而這,還不包括這期間為他母親續命所耗去的藥材。
心念一動,長寧問道:「去蒼疏關的路,你可熟?」
「熟。」
「帶路到那裡,十株長生草。」
羅藐的雙眼亮了亮。這個價碼於他而言已是極其豐厚,最重要在於,交付的是藥草而不是錢財,這就省去了中間被那些藥商過手的損耗。這也是為何方才段氏中年人許諾三株長生草,便換了他搏命的一擊。
「諾。幾時出發?」羅藐答得乾脆。
「還有幾天。不過不用擔心,等待的這幾天,算護衛,錢還是結的。」
「那羅某告退。若啟程,城外羅家村尋某便是。」羅藐說完,轉身便走,毫不拖泥帶水。
而此時,依舊是那個帶著金屬摩擦餘韻的聲音雍然傳來:「鬧完了,再無人出價,本座是不是可以帶龍鱒走了?」
長寧與鹿鳴面色俱是一震——她說的是龍鱒,不是銀葉魚?!這豈不是說,她更是有備而來?
那一直沉默著充做背景的主持之人此刻面色不變:「是。不管叫什麼名字,既然姑娘出價最高,那它便是姑娘的了。」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留出幾息時間,好給列坐其他人反應的空隙。
只是經這一場鬧,列坐哪個還繼續敢摻和?一時間廳內針落可聞,無人敢發一言,然後才是幾句不知是不是心口不一的「恭喜恭喜」稀稀拉拉響起。
主持之人見此情形,還是掛著那無懈可擊的笑容:「如此,便請姑娘隨我到后廳,簽了文書,只待交割。」
紅色捲動。
一個高挑人形從立柱的陰影處洇出。
朱紗如火,華髮如瀑,眉目如雪。
廳中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此刻便顯出來小牌樓人訓練的有素。那主持之人連眼都未抬,只是保持著方才手向一側展開的引路姿勢。
「抱歉,我……」長寧開口。
「不讓,不賣。」留下這四個字,那捧火焰便翩然隱去在了白玉屏風之後。
中年人對長寧拱了拱手,便也隨之轉去了后廳。
「長寧……有人比你還要好看誒……」鹿鳴花痴一般喃喃道。
而長寧卻覺得頭疼。
錯身而過的一瞬間,長寧感受到了對方如火山般澎湃的道力鼓動,雖只一隱而沒,可純論這股烈火之勢,竟然讓長寧無端想到了鍛堂劍爐峰底鎮著的那深不見底的地火。
這當是何等的修為境界?
紫竹樓內的賓客已經陸陸續續散場,那紅衣女子離開之後,長寧和鹿鳴站立在空空蕩蕩的紫竹樓小廳之內時,便顯得寥落了不少。
「長寧?長!寧!看迷了眼了?」
「沒有。我在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她一口叫破龍鱒的名字,顯然是早已經知道。若是也為了放歸還好說,就怕是為了別的目的,恐怕應對上會非常棘手。」
「為什麼會棘手?」
「你沒有感覺到?」長寧有些詫異。
「感覺到什麼?感覺到美人一個?色坯哼……」
「……感覺到她潛藏的洶湧之勢。」
「長!寧!」
「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鹿鳴的一記飛劍,帶著明滅不定的劍芒,蓄著最純粹的大河奔流之勢。
間不容髮格開這一記飛劍,長寧覺得自己的手腕骨頭都幾乎裂開了口子。
四步地境含怒一擊,果然非同凡響。
不對……自己好好的為什麼要被飛劍追著砍啊?!
「我們是來辦正事的,你還有心思瞎胡想?」
「我哪有胡想……我只是告訴你我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道極強的勢,強橫得不講道理……」
「沒感覺到。」鹿鳴回應得乾脆利落。
又是這樣?四步的感知不可能弱過三步,鹿鳴既然說沒有察覺到,那便只能意味著長寧自己又出了什麼問題。話說回來,隨著和外道幾次交鋒,自己的神魂的確反反覆復遭受著摧殘,難道是因為這個,才導致自己的感知向著不知道好還是不好的地方出現了異變?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長寧相信無定寺心經對於自己心志神魂的護衛之能,然而事無絕對。外道彷彿很喜歡從神魂入手作為攻殺的切入點,能夠在皇朝和正道的圍剿之下依舊生存的風生水起,這種傷敵於無形的打法功不可沒。
是該找個時候內觀神庭,仔細看看自己神魂深處是否殘留下來什麼異狀了。
「要不就按照我說的,簡單直白拳頭講道理?」鹿鳴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好啊,一起上?打完架本座還有別的事,恕難久陪。」
又是那個聲音,長寧轉頭,如期看到了那片火紅。而在那片火紅色垂下的纖細手腕上,多了一隻銀白如玉的手鐲。
「這就是……」長寧小心試探著問。
「龍鱒。看著好看,買來做鐲子。你要拿它定海?可是人族的死活,關我何事?」
「吐火羅……」長寧終於從腦海里翻撿出了那枚徽記的信息。那是西北更加深處,火焰山中生存的一支大妖一族,生來與火為伍。想來長寧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澎湃火勢,便是她力量的具象。
「嗯?認得?甚好。那便知難而退好了。」吐火羅的女子揮了揮手,清晰無比地傳達出來到此為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