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磐石之裂。
如果說冷暴力的美在於承受者所承受的強大力度所打造出來的疼痛過程。那心理暗示的美就在於施方如潺潺流水般精雕細琢的極致細節的心理手術,承受者整個過程中毫無痛感。
「阮,早上好。」x工作室接待大廳牆邊佇立的硃紅色歐式復古大鐘上,時間指針停在8點05分。
「早上好,x醫生。」阮保持每周至少到x這裡來諮詢一次。然後會在x給出的賬單上簽字確認,她知道這樣的頻率可以讓為她支付這些賬單的人食之穩,夜可寐。
工作室早上八點開門。一進門便是一個巨大的純白色前台,前台正對門口的一面同樣印著工作室的名字。那個被稱呼為薇薇的女孩是這的前台。大概20出頭的樣子,也是妙齡少女般的稚嫩和香甜。薇薇很喜歡在這個前台暖色調的背景高光下自拍。這樣可以取代柔光的效果,拍出的照片里她皮膚細膩光澤,配合著她這個年紀獨有的膠原蛋白,格外出彩。而她總是回復別人說這本就是她的皮膚狀態。
而每次阮前來,幾乎都是x醫生親自在門口等候,並不是x認為阮有多重要,而是x就是這樣對待她的每個病人。就算是阮。
「早上好,阮。」站在前台的薇薇對著阮標準的微笑並30度點頭禮。x沒有回過頭去看薇薇。她左手背在背後,右手五指併攏向阮指明將去的地方。阮知道,他們過去后,薇薇一定又會拿著手機在背景燈光下各種搔首弄姿,耍乖賣萌。
你以為的早上大概是陽光和煦,清風拂面的神清氣爽和精力充沛。而接待室的早上卻總是瀰漫著各式各樣的憤怒和哭泣。有扭著頭不看對方的夫妻,有默默哭泣拉著孩子雙手而孩子卻一臉冷漠的母親,有一身西裝革履拿著報紙默默閱讀的精英,還有站在飲水機邊獨自發獃的中年女人。然而,無論多麼努力的運用色彩和心理學來修飾這裡,這裡總是充斥如地獄般痛苦和尖叫的氣息。
「天堂之路。呵呵。」阮覺得這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阮,請進。」
還是同樣的沙發,一樣滾燙的茉莉花茶。x依然坐在她對面,用的還是比她沙發高的辦公椅。
「她在這多久了?x醫生。」阮對著門口,用頭示意方向。
「一年多而已,第一個前台回去生孩子了。她就來了。」阮覺得不可思議,她都還沒說出名字,只是指了方向而已。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么?阮」x醫生拿著筆記本和筆。
「嗯,可以了。」
「阮,你最近的心情如何呢?」
「不太好吧。估計是天氣原因,有點悶。」
「天氣原因?嗯。」x應付著同樣應付她的阮。
「那我想,你同樣只和崇笙接觸,並且沒有按照我的建議擴展你的社交圈是么?」
「嗯,差不多吧,也見了寧心。」阮點點頭,一副很認真回答到樣子。
「寧心,就是你之前和我提到的另個女生對吧。」x仍然寫著什麼。
「嗯,對。可我們只是一起去外面吃了個飯,然後就各自回家了。」
「你和她去吃飯?很好,因為上次你說你只是見到她和她只打了個招呼。」
「那接觸之後你是怎麼看待寧心的呢?」
「她啊……沒怎麼看啊,嗯,很漂亮,身材很好,人也很好。就這樣吧。」
x注意到阮對寧心的描述幾乎都在外貌和身體上。
「那挺好,那你是否會有和她進一步發展感情的意願呢?」
「啊?進一步?你問的哪種感情?」阮並不打算遮掩她對這個問題的驚訝。
「嗯,任何感情。人與人相處之間的各種情愫。」
「沒有,任何都沒有。我是說可以和她去吃飯,也就僅限於吃飯。」阮這個時候突然低下頭,左右手在懷裡揉搓著。
「就是說,你目前只接納崇笙,對么。」
「是的,目前是這樣。可是她…………」阮的眼神里有了些許落寞。
「嗯?」
「沒什麼。她開心就好。」阮聳了聳肩膀。
x知道阮不願多說,自然不會追問。她點點頭。讓阮和口茶,說是著什麼茶且溫熱不可辜負之類的話,阮聽不太明白,但也附和。
「阮,你有性幻想么?我是說如果有的話可否和我描述一下。」
阮被這個突如其來如此猛烈的問題震的有點發暈。阮下意識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沒,沒,沒有。」x看著阮輕輕搖頭時臉頰泛起的微微紅暈,意味深長的點點頭。
「好吧,你說你小的時候,你父母總是用你哥哥的優秀督促你。那對於你父親,母親,你哥哥,她們你是怎麼看待的呢?」
「我父親?他有些重男輕女,當然他並不是覺得女人就沒法超越男人。而是覺得我永遠比不上我哥哥。我母親,她只是表達的更委婉。」
「你是說你母親更在乎了些你的感受對么?」
「是這個意思。」其實x很早就去試圖發掘阮對她原生家庭的看法,可阮在這點永遠都有層封印,那種厚厚一層灰的封印,讓x的眼光完全連一點縫隙都無法投入。特別是阮對她哥哥的部分。
「那。你哥哥呢。」
「哥哥並沒有看不起我,我的意思是他很疼愛我,他更在乎我的感受。」
「更?比如?」
「比如我每次被他們罵哭之後,他總會給我到杯熱開水,來安慰我。」
「那當時的你是什麼感受呢?」
「很溫暖,像是一股暖流從心間流過。所以那個時候還總是喜歡故意干點壞事,惹的爸媽教訓我。然後等哥哥安慰我。嘿嘿。」阮說哥哥的時候,有了些別樣的溫柔,阮莞爾一笑,宛如一個如沐春風的少女。
「兄妹之間的心心相依,真的暖心,這畢竟是血緣啊。」x感慨著。
「那你從小隻和你哥哥親近對吧。」
阮在每次諮詢中,大概都是有個劇本一樣的描述著她的雙親和兄長。但今天的阮或許是因為崇笙而來的落寞有了些許柔軟,她細微的別樣的表情足以讓敏銳的x在阮的心間撕裂出一個驚為天人的口子。
「嗯,血緣。」阮從微微沉醉的幸福感中被迅速抽離。像是突然摸到蛇的尾巴而被驚到的人。阮又變成了那個詭異而壓抑的阮了。
時間不緊不慢的悄然流逝著,如同阮不知不覺中醒來的夢。倆人的交流被薇薇的電話提醒所打斷,下一個病人就要過來向x傾吐整個靈魂的垃圾。x讓對方稍微等候,送出去了阮,又一次的,熟練的對著另一個病人綻放她無比親切和溫柔的笑容。她聽著,安慰著,給傾訴者拿著她寫滿義大利文的紙巾。她注視著牆上的西斯廷聖母,而畫里的聖母也在凝視著她。
崇笙此刻不得不去回應莫超然聽起來天衣無縫可憐可敬的訴求。
莫超然仍然用指揮若定的姿態俯視著懷裡的崇笙,等待他付出后且即將豐收的愉悅。
阮離開時依舊覺得等候者門琳琅滿目的扭曲和前台薇薇的陽奉陰違,是對天堂二字如排山倒海之力般的嘲笑。
夜間的x徘徊在冷清辦公室里如同她清寂的內心。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阮提到哥哥又突然變換表情時的對話,她分析著,摸索著,想象著,她似乎看到阮精畫細描的鎖具里有條小小的縫隙,她被縫隙里透出來陰暗和潮濕深深吸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