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親送
顧平瀾伸出手，直直地就要碰向那黑色的馬車帘子。
她要問問他，為何這般對他，十幾年的情誼當真不值一提！
她要看看，如今他看到她重活一世，是否會心有戚戚，有那麼一分心虛與惶恐！
她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偽善隱忍的面具撕下！
傳言溫和軟弱的堂堂東華七皇子！
寧文璟！
一步一步，就在她手指觸碰到那帘子的時候，突然衝出什麼人狠狠撞在她身上。她身子一歪，整個人便後退一步，重重坐在地上。
一個店小二模樣的人手裡端著托盤，肩上掛著條汗巾子，恭敬地將她從地上拉起，不好意思地不斷作揖，又對周圍路人歉意地笑笑，隨後攙扶著她慢慢走進旁邊的小巷，消失不見。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馬車內少年的聲音淡淡響起。
車夫馬鞭一揚，車子徐徐向前趕去。
「回公子，只是店小二不小心撞倒個路人而已。」
*****
巷子里，小五看著眼前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的顧平瀾，有點手足無措。
他被那小二纏得死死的，好不容易想辦法敲暈了他，換了他的衣服遛出來。結果才一出門，就看見顧平瀾目光獃滯，面有悲憤之色，彷彿要殺人一般直愣愣地往那張大人的馬車衝去，伸手就要掀帘子。那張大人是什麼人？那是朝廷命官！是陛下親點的巡撫！她這般不管不顧，難道中邪了不成！他一時火大，攔下她后不過數落了幾句，她彷彿沒聽到一般，蹲在牆角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都不看他一眼。
「喂——」小五撓撓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輕輕碰了碰顧平瀾的肩膀，「小氣鬼，我不過說兩句，你也不用生氣到不理我吧！」
突然，他頓住了，眼前的人好像一直在抖，抖得宛如秋風裡樹上的枝葉般。他蹲下身子，伸長脖子，一臉狐疑地湊了過去。
眼前蒼白的小臉，雙目通紅，眼睛張得大大的，裡面水蒙蒙一片看不清思緒，嘴巴緊緊抿著，鼻子一抽一抽的彷彿在極力忍著什麼，伴隨著身體輕輕顫抖，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你這……」小五一驚，結結巴巴地問道：「可是剛才摔疼了？我……我不是故意說你的……你別哭呀……」
他伸出手似是想輕輕拍拍她的頭，卻又頓住遲遲沒有落下去，一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樣子。
顧平瀾沒有回答，她此刻腦子裡都是那人冷酷無情的聲音——他說我從來沒有中意過你，他說那些都是騙你的，他說你怎麼比得上她一絲一毫……顧平瀾努力睜大眼睛，她不能哭，她不許哭！她沒有必要為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流淚，她此生決不會再為不值得的人和事作踐自己！
突然一隻溫柔的手覆上她的眼睛，少年低低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不安。
「我不問你為什麼……此刻我看不見你的眼睛，你要想哭就哭吧，別憋著。」
小五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伸出手，他只覺的看著她明明傷心欲絕卻死命強忍的模樣，有些不舒服，彷彿有塊大石頭壓著，沉甸甸的。手中溫熱，女孩長長的睫毛輕顫，打在他手心，讓他突然覺得心裡痒痒的。
良久，一股濕熱從指間傳來，帶著低低的嗚咽。他輕輕一顫，宛如石雕般一動不動，眼神卻飄向那馬車駛過的街道，陷入沉思。
*****
幾日後，堯山後山那條隱蔽的小道上出現了一列車隊，緩慢地向前移動著。
小五輕車熟路地遠遠跟在後頭，皺著眉頭聽著前方馬車裡鄭奇尖銳的叫罵聲，不禁回頭笑道：「看來這鄭奇身體還可以啊，身受重傷罵人嗓門還這般大。」
顧平瀾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自從那日之後，兩人默契地誰都沒提起。但說不出為什麼，她總覺得面對小五時有點不自在。顧平瀾覺得可能是實在太丟臉，畢竟這麼大人了當著小屁孩的面哭成那樣，面子上也確實掛不住。
遠處馬車裡傳來茶杯重重摔碎的聲音，伴隨著丫鬟的驚呼，鄭奇的怒吼傳出。
「會不會上藥啊！不知道輕點么！」
丫鬟低低的解釋聲響起，聽不清說些什麼。
「別拿我爹壓我！我爹現在忙著處理張大人馬車受驚一事呢，沒空管我」說著，像想到什麼極為好玩的事情一樣放肆地大笑起來。
「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邪，那馬竟當街拉起肚子來，哎喲那味道……聽說車裡的人直接就吐了哈哈哈……」
張大人的馬車？顧平瀾眼前浮現出那扇晃動的黑色帘子，不禁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猶豫著開口：「你前天晚上招呼都不打就匆匆出門，該不會……」
「我那只是去給爺爺打酒」，小五摸摸鼻子，一臉無辜，「我可是個好人，別老什麼盆子的都往我頭上扣。」
是嗎？
顧平瀾狐疑地看著他，瞧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異樣，悻悻轉頭繼續聽著。
馬車裡傳來丫鬟急急的勸阻聲，很快就被鄭奇打斷。
「我怕什麼！他姓耶律的不過就是個草包，要不是我爹一直幫他他能支撐到現在？」鄭奇憤怒地喊道，仍不解氣地捶了一下馬車車廂：「還點名叫爺爺我給他送，這三車糧食我看那王八羔子能吃幾個月！」
聽到鄭奇的話，小五笑了一下，低低在顧平瀾耳邊說道：「要說這個……那小傻子還真像樣！」
「什麼小傻子！人家叫阿元！」
顧平瀾白了他一眼，見他一臉不以為然，忍不住嘴角抽動，嘲諷道：「別看人家反應慢，可比你忠厚老實多了，不像某人一肚子壞水，小人一個。」
「小人就小人唄」，小五抱著雙臂，無所謂地歪歪頭，「當君子多累啊，一點都不自在。」
顧平瀾懶得理他，集中精神留意這周遭的動靜。前方車隊已過了當初她追蹤那三個西夏人的地點，繼續向前緩慢走著。地勢越來越低，有往下走的趨勢，隱隱傳來不遠處河流潺潺的聲音。不多時，便在一顆粗壯的古樹前停下。車夫走到古樹前，對著前方茂密的樹林自報來意，片刻后一陣簌簌聲，樹林里便出現了大批身穿鎧甲的西夏士兵。
顧平瀾屏氣凝神，見那批士兵上前仔細盤問了一番后，便圍著車隊向樹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