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深淵
既然宋宜秋說了顧鳴謙也在隊列之內的事實,我也不方便直接面對。
下車之前我靈機一動,曾經聽過李教授說這青海一帶起自崑崙山脈有一條玉脈,新疆的和田玉也來源於此。
老沈同志對於玉石方面一直十分感興趣,不如就在此與宋宜秋作別之後獨自出發去給老沈看看崑崙白玉,避免與顧鳴謙相遇之後的種種尷尬衝突,而且人家公司的團建我也確實沒什麼好摻和的。
最重要的是顧鳴謙的爸爸作為宋宜秋乙方公司的老總,這個老頭對於我的鄙視程度幾乎等同於我高中的教導主任捲毛。
還是不討嫌了,也給宋宜秋的公司留個好印象。
之前來過青藏高原一代實習,我對這裡也不算陌生,我依稀記得當年的青藏之行是我在負責團隊的租車事宜,與我接洽的是個慈眉善目的阿姨,反覆找了幾遍通訊錄終於找到了「青海租車王阿姨」這個聯繫人,已經時隔多年,我也只能抱著嘗試的心態撥通這個電話。
我記得當年實習與這個王阿姨當年相處甚佳,不過七八年過去了,但願她記得我。
電話很快接通,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緊張起來。
「您好,王阿姨嗎?」
「嗯...你找我媽?」電話那邊聽起來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這是王阿姨的兒子。
「不是,我就是想問問,您家還租車嗎?」
「多大的車?」
「就我一個人上路,車不用太大,要個可靠的師傅,價格咱們好商量,高原的路難走,我又好幾年沒碰車了。」
說完這話我又后了悔,宋宜秋無數次囑咐我不要給人人傻錢多價格好商量的這種印象。
「行,那什麼時候出發?租多久?」
「越快越好,我現在在蘭州的藍蓮花酒店,我把地址一會兒發給你,明天的路線最好是順著祁連山走甘肅天水,這樣的話不容易高原反應,行程準備七天。」
電話那頭傳來租車老闆的笑聲,「還算懂行。」
掛了電話之後,我終於鬆了口氣,不過這樣的旅程對我來說前所未有。
這藍蓮花酒店狹小得厲害,洗澡的時候我的腿緊緊地貼著馬桶,擠在夾縫裡勉強沖了個淋浴。
宋宜秋一直忙裡忙外,我躺在靠近窗邊的床上,看著窗外忙忙碌碌的風景,蘭州是中國的地理中心,這是在大學課堂上才得知的事情。
明天宋宜秋的公司團隊會一早坐著大巴車出發,為了讓這個團建更具趣味性,聽說宋宜秋還特意找了個青藏線的導遊。
得知這些的時候我在心裡喊著「讓我來啊把錢給我」,但是一想到顧鳴謙這一茬我就沒了能耐。
到了晚上七點鐘的時候,宋宜秋醉醺醺地推開了房間的門,她興奮得滿臉通紅,手裡提著給我打包的蘭州拉麵。
「嘿!」宋宜秋興奮得手舞足蹈,「那幾個孫子誰都沒喝過我!要不是明兒一早有行程,老娘今天非讓他們幾個躺著出去!」
我拆包裝袋的手頓了一頓。
「老宋,我想著這次走一趟青藏高原也不容易,我想自己走。」
宋宜秋安靜下來。
良久,她撓了撓頭,對我說,「好,這樣也好。」
看來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慢慢吞吞地吃起了面,宋宜秋這貨喝多了也不忘我喜辣的口味,只是這蘭州的辣椒格外嗆人。
我背對著宋宜秋,她「嘭」的一聲砸在床上,估計是累壞了。
我忽然煩躁起來,「有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和顧鳴謙算是怎麼回事。」
身後久久沒有迴音。
我回頭一看,宋宜秋已經睡著了。
我嘆了口氣,擦了擦嘴邊的油,也躺上了床。
關了燈之後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因為我知道宋宜秋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第二天宋宜秋一大早起了床,我聽到她輕手輕腳的洗漱收拾,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
宋宜秋這個老王八蛋,和她高中的時候並沒有什麼長進。
記得高中的時候宋宜秋向我提出了窮游邀請被我拒絕,她又提出假期來我家住一陣子的邀請又被我再次拒絕。
那時候老沈和陸女士想帶著我去三亞度過寒冷的新年,宋宜秋的邀請我實在是不能答應。
她也是突然沉默下來,對我說「這樣也好」,然後悶聲悶氣靜悄悄地做事。
她還是這個熊樣兒。
我也還是這個熊樣兒,內疚到不敢與她說話,不敢跟她交流。
「桃子,我走了。」
我聽到了房間門關上的聲音,鑽出被子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趕緊爬起來追了出去。
披上衣服的時候我還忍不住吐槽,搞得跟吵架之後冷戰的小情侶一樣。
宋宜秋拎著行李箱站在酒店的門口,我反覆打量了一下酒店門前準備出發的人們,並沒有顧鳴謙的影子。
我鬆了口氣。
「宋宜秋!」
宋宜秋穿了個鵝黃色的運動服,整個人看起來老氣橫秋。
「到了高原,你要買紅景天和氧氣,高原反應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青藏地區的醫院沒有高反科。」
「知道了傻狗,」宋宜秋拍了拍我的手臂,「趕緊回去吧,再睡一會兒,醒來的時候把你全部的行程發給我。」
我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看著穿戴整齊的人們,此地不宜久留。
我睡了兩個小時,接到了租車的電話。
「你醒了嗎?」是昨天那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嗯。」我依舊迷迷糊糊的,困得睜不開眼睛。
「如果你還沒睡醒,我可以在樓下等一會兒,現在還不到八點。」
這效率,已經到樓下了?
也對,他們的租車行就在蘭州本地,開到這並不遠。
「沒事,我已經睡醒了。」我扒開窗帘向樓下看了一眼,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越野前面站著個身材高大帶著墨鏡的哥們兒。
應該就是他了。
「給你半個小時收拾夠嗎?」
「夠。」
我從床上彈坐起來,簡單洗了把臉,隨手把桌子上的東西划拉到背包里,畢竟不能讓帥哥等太久。
下了樓之後,他遠遠地向我擺了擺手,就好像早就知道是我一樣,他看起來十分年輕,應該年紀比我要小一些。
「您貴姓?」
「免貴姓李,李天。」
直到我坐上駕駛員後面的位置上時,李天始終沒有摘掉他的墨鏡。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終於再次來到了青海。
不同的是上次來的時候我還是年輕稚嫩的姑娘,隨行的是一群可以勉強談天說地的年輕朋友,司機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叔,他總是摸著下巴給我們講他年輕時候的故事,搞得我們紛紛猜測原來他留過山羊鬍子。
現在我獨自一人,開車的是個不摘墨鏡的年輕帥哥,老沈對我說過,「人總是越走越孤獨的」,這話沒錯。
路上十分平坦,這個季節幾乎沒什麼自駕游的了,青海的早晚溫差十分可觀,一路上我們走走停停,走一段我就要在路邊抽根煙。
溫度也越來越低,我從行李箱里拿出了那條大紅色披肩,上次來青海的時候程以山尾隨而來,在登卓爾山的時候被我逮了個正著。
那時候是八月中旬,青海的天氣陰晴不定,他用氧氣瓶罩住嘴巴,尷尬地沖我擺了擺手。
那時候他已經快從大學畢業,拍了那麼幾個舞台話劇,再加上他平時不夠上進勤奮,沒機會來找他他也不去找機會,成天閑得蛋疼。
我當時與李教授說明情況之後李教授同意了程以山與我們同行,那天碰巧來了一場意料之外的瓢潑大雨,程以山給我買了這塊紅色的羊毛披肩。
看著身邊的姑娘披著粉色白色的披肩,程以山對我說,「你皮膚白,紅色襯你,而且還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
後來我在一眾夕陽紅旅遊團的大媽身上找到了這條紅色披肩的同款。
不過我真的很喜歡這條披肩。
就在那個我發現程以山尾隨我的夜晚,我們坐在酒店的門外哆哆嗦嗦地聊天,程以山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因為他的奶奶快要去世了。
程以山的爸媽工作繁忙,程以山的奶奶帶他的時間最多,所以趁著他奶奶病危的時間裡,他逃了出來,因為他不敢面對。
與那些惡俗劇情一樣,老人閉眼之前希望看到他結婚幸福。
青海之行之後我的身體實在是太過脆弱,因為高原反應帶來的不良影響讓我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期間我跟程以山扯了證結了婚。
婚禮上老沈擁抱著程以山的父親笑得格外開心,或許是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和他一樣年紀這麼大還這麼不正經的人。
這個親家讓他十分滿意。
不過這一切的發生都來自於我的破罐子破摔,後來事情無法逆轉的時候,我知道我傷了很多人的心。
有的時候我不得不感嘆祖國的土地遼闊,腳踏上青海的土地的那一刻,我在來自於四面八方高原的寒風裡哆哆嗦嗦地叼著煙,才知道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土不是蓋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李天問我。
「初中開始吧?」
這個我還真不記得了。
「你也來一根?」我把煙盒遞給他,他接了過去拿出一根煙咬住,又湊到我的跟前在我嘴裡的煙上對了個火。
「嗤...」我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他問我。
「小把戲。」他的表情逐漸尷尬起來,我丟掉煙頭,隨即上了車。
這一路上李天明顯安靜多了,大概是因為我老氣橫秋地識破了他的撩妹把戲。
李天打破了沉默。
「你只告訴了我如何去青海,但是還沒告訴我要去青海的哪,你到底想去哪兒?」
「我沒目的。」我仔細想了想,似乎這昆崙山的玉脈也就是個幌子,是我逃離顧鳴謙的借口罷了。
「帶我去看看茶卡鹽湖吧,還有我還想去塔爾寺朝個聖。」
「住哪兒?」他又問我。
我哈哈大笑。
「沒有目的,你開哪算哪,你要是開到天橋下面,我們就睡天橋。」
「靠,沈君陶是吧?你還真是有病。」
這是我第一次聽李天叫我的名字,聽起來十分彆扭,但是卻讓我放鬆下來。
我收斂起笑容。
「說我有病的人多了去了。」
我把頭往座椅背上一靠,不再理李天,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