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生一世
次日,趙鳴飛來,見雲槿梳妝精細,一身白色長裙煞是好看。她抱著瑞瑞坐在榻上,只不過前兩日失血的緣故,還有些許虛弱之態。
趙鳴飛不知她心情何如,試探著上前,「雲兒,我來看你啦。」
雲槿問道,「你又挨打了嗎?」
「不過挨了幾鞭子,不是什麼大事。」雲槿拉他坐下,趙鳴飛輕聲道,「你不生氣了?」
「你得依我兩件事情。」
趙鳴飛只道,「千百件也依得!」
「城中有刺客,先前是我錯怪你了。」趙鳴飛心中驚然,只聽她又道,「只是,那日讓他們跑了,想必出城了,眼下再怎麼搜尋也無用了……」
趙鳴飛明白她的意思,順著道,「是,父親也是這樣說,今早已經不再找了。」
雲槿將瑞瑞放了,理了理衣衫,正色道,「第一件事,你把朱小姐放了吧,我不想你和其他女子夾纏不清。」
「雲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第二件事」雲槿面向他,神色肅然道,「你不要再隨意殺人。」
「這個卻不能!」
「為什麼?」
「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
雲槿淡淡道,「我已向神明祈願,你因我所殺之人的罪孽,都十倍加在我身上。」趙鳴飛只得道,「兩件事都答應你!」雲槿緩緩點頭,趙鳴飛道,「然後呢?你要我答應你,那你還走嗎?」
雲槿見他眼神中充滿了期待,一如昔日的孩子氣,放佛是她的鳴飛回來了。她輕嘆道,「我還走得了嗎?」趙鳴飛笑了,「我自然不讓你走!」
他知秦暄明已走,雲槿又似乎打定了主意留下,心裡歡喜。因著雲槿有傷在身,他格外心疼憐惜,找人做了精緻的吃食,又移來許多花樹栽種在院里給雲槿賞看。
誰知,夜風剛起,雲槿就發起了高燒,渾身火一樣。大夫說是傷口誘發的,必是夜裡著了涼。趙鳴飛大罵大夫無用,嚇得幾個丫頭跟著跪了一地。
「雲兒,你不要怕,你很快就會好了。」雲槿點頭,勸他回去休息,趙鳴飛不肯。雲槿這病來勢洶洶,折騰了兩日才稍緩。因著趙鳴飛擔憂了兩天了,也不曾好好休息,雲槿好不容易才說動他離開。
這幾日她雖然病著,但她心裡卻清醒得很。鳴飛只是表面上答應了她,實則還在籌劃,他像一隻易怒的老虎,隨時會有雷霆之怒。她只盼秦暄明去而不返,然後過不了多久,她也可以離開了。她一向軟弱又聽不得軟話,可她心裡一旦認定了的事就會心腸剛硬起來,他做什麼她都不為所動了。
風搖燭影,有很輕微的推窗聲,雲槿猛然驚醒,猶恐是錯覺。
「雲兒——」他扶她起來,拿衣衫來給她穿上。她因著身上發熱,解了衣帶,此刻只著小衣,如何赤裸相見?
雲槿又羞又急,壓低了聲音道,「暄明,你做什麼?」他顧不得許多了,不由分說地給她穿上衣服。雲槿高熱還未退,他用披風將她裹了,抱在懷裡。
「我帶你走,我們回家去!」
雲槿急道,「不行啊!你自己快走吧,惹惱了鳴飛,他會殺了你的。」說話間秦暄明已抱她從窗子里翻了出來,夜色如湖水般冰涼地淹沒四周,她只看得到他的臉,他道,「殺了我,我也要你!」
這樣絕對不行的!她只盼奇迹出現,不被趙鳴飛發現。他抱她上了馬,額頭挨著她滾燙的臉,哽咽道,「雲兒,委屈你了。」
他的淚在她臉上,涼涼的。夜風寒涼,情致纏綿,雲槿重重嘆息一聲,抱緊他的脖頸道,「鳴飛在東邊林子里和南邊都布下了陷阱,我們得從別處走。」
雲槿心細,她每日找個借口差小丫頭出去晃蕩幾圈,聽她們談話就把事情都猜到了七八分。
天上烏雲四合,無半點兒星光,冷風吹得人不住地發抖。
秦暄明早已看好了路線,青城的防守百密一疏,獨獨漏了和西川相接的那條路,許是趙鳴飛經常出入和九王子打架,這條路竟一直無人把守。
他們駛出很遠,眼看要出城了,竟無一人阻撓,雲槿覺得順利得蹊蹺。但今日就和他一起,刀山火海,總之他們是兩個人,想到此,她心安了。
天上悶雷滾滾,木葉紛紛,大風吹的地上樹影亂晃。驀地,馬嘶鳴一聲被絆倒了,兩人應聲跌落在地。四周突然湧出舉著火炬的兵士來,弦聲錚然,數不清的利箭對準了他們。
秦暄明低頭對懷裡的雲槿道,「一生一世,你和我。」
雲槿聞言,心神激蕩,如痴如醉。繼而又悲又喜起來,喜他的一生一世,悲她的不得已。
四周火把揮動,一排排箭矢頃刻就能發出,二人平靜地等著趙鳴飛來。很快,趙鳴飛騎馬趕到,叫道,「雲兒,快過來!」
雲槿朗聲道,「你讓他們把箭都放下,我就過去。」秦暄明拉住她的手道,「雲兒,今日我必死無疑,但我死之前只要你一句話。」
雲槿覺得有他剛才的那句話就知足了,心裡道,我必不讓你死。
趙鳴飛道,「秦暄明,我早知你不懷好意,你來青城的第一天我就布好這個陷阱捉你了,今日果然。」他見雲槿還不過來,又叫她。「你先讓他們都棄箭退後!」趙鳴飛揮手,軍士退後幾步。雲槿取出那隻香囊塞給秦暄明,「還你!」
「雲兒——」
雲槿向趙鳴飛道,「鳴飛,你讓他走吧。我以後再也不見他了,因為我從來也不喜歡他!」兩人聽得清清楚楚,趙鳴飛心裡歡喜,問道,「雲兒,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雲槿咬了咬牙道,「他待我再好,我也只把他當成兄長……你放了他吧,他是父皇的欽使,殺了他你也無法交代!」
秦暄明高聲道,「雲兒,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即刻死了又如何?你當真這麼絕情?」
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如此年輕的好公子,不該為我而死。雲槿冷冷道,「你怎麼還不明白,是我故意把你引進鳴飛的陷阱里來的,我半點兒也不喜歡你,我也不要跟你回去。」
雲槿對趙鳴飛道,「放他走,你要是殺了他,他就是為我死的,那我此生都要為他憂心,你難道想我一輩子都忘不掉他嗎?」
趙鳴飛道,「雲兒,我要你答應我,永遠陪著我。」
雲槿伸出手指,對趙鳴飛道,「若我有違今日誓言,教我日後萬箭穿心,不得好死!」趙鳴飛忙道,「誰要你發這麼重的誓?我放他走就是了。放人!秦暄明若不走,扔也把他扔出青城!」
「雲兒——」秦暄明欲上前,被兵士攔下了。
雲槿狠心不再看他一眼,跟著趙鳴飛上馬回城。一道閃電劈開濃稠的夜幕,豆大的雨點兒砸在臉上生疼。
雲槿病重,迷迷糊糊的,一直說著胡話。趙鳴飛心急如焚,親自給她敷毛巾時,看到她手上有血,他翻看她的手心,那些傷是她自己指甲抓出來的。
趙鳴飛覺得當頭一擊,原來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竟是這般隱忍痛苦,竟要自殘自傷。他故布疑陣,引得秦暄明和雲槿一次次上當,他贏了,可是他很想哭。他可從來不哭的。
「鳴飛——」
他忙湊過去,輕聲道,「我在這兒,雲兒,我一直陪著你……」
「鳴飛,求求你,放了暄明吧!」趙鳴飛手握得指節生響,眼睛紅紅的,只聽她還在道,「你別殺暄明,我不喜歡他…….」
她不喜歡秦暄明,她從小就喜歡趙鳴飛。
她夢到那是江南三月天,白色的木槿花開得比瓊山的瓊花還美。
「你叫什麼名字?」
「雲槿,我娘叫我雲兒。」兩個孩子在花樹下追逐玩耍,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小哥哥,他會吹笛子,還會用葉子吹出好聽的小曲,他帶她一直爬到山頂,那裡離雲彩那麼近。
「天上的雲都會飛,我也會飛!」她咯咯地笑,圍著那個男孩拍手唱歌,他笑道,「是我帶你到這裡來的,我也會飛,雲兒,你叫我飛哥哥吧……」
她八歲時第一次見到趙鳴飛,他拉著她跑得那麼快,他就是記憶里那個飛哥哥。他定是知道她被困在宮裡了,就出現了,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像初見時救她出地窖,帶她摘花玩、爬到山頂看雲彩一樣。
只是四周色彩變幻了一下,那人又不是鳴飛了,聲音也變了,他問,「你是……你是雲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雲槿捂著扭傷的腳踝,奇怪道,「小公子,你認識我?」
那個少年背她回了毓秀宮,走的時候又問道,「雲兒,你不記得我了?」
雲槿搖頭。後來她知道了,那個小公子就是秦暄明。可他那時也不過十歲,他怎麼認識她的?秦暄明幾次曾言,他比趙鳴飛更早認識她,他這些話真讓人費解。
再也沒有機會找他問清了,她還想到那晚他掀開蓋頭來,輕輕一笑,翩翩公子,見之忘俗。
雲槿這樣雲里霧裡地糊塗了好久,醒來神色平靜,沉默寡言。趙鳴飛喂她喝葯,她大口喝下,很安靜。他瞧著心裡難受,他真想她還像小時候那樣怕苦非要哄著才肯喝,他願意哄她的。
終於又過了幾日,雲槿突然道,「我想去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