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與君長訣
雲槿騎馬似乎心不在焉,半天的功夫就掉下來好幾回。只因著趙鳴飛跟著她,倒也沒摔著。趙鳴飛的副將向長青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道,「少將軍,公主這姿勢和拉韁繩的方式都不對,你怎麼不教公主個明白?」
趙鳴飛道,「是她自己不想學。」
向長青不解,但見雲槿坐在一旁發獃,了無生氣,也不敢再多問,便向趙鳴飛稟告了九王子白音策之事。說是太子妃久別親人甚是思念,現得皇上恩准,白音策奉命入京。因為帶了許多箱籠的物什,車馬前行不快,要在青城過夜。
眾人都說把九王子一行人安排在積玉堂最好,獨趙鳴飛反對。向長青久在趙鳴飛身邊,已摸准他的脾氣了,就勸道,「聽說那九王子帶了幾隻星瞳貓,西川的姑娘都愛抱一隻。太子妃能要幾隻?我們和那小王子還算相熟,將他安排好了,再開口向他討要一兩隻來給公主解悶,豈不甚好?」
趙鳴飛這才點頭。
秦暄明離開后,他看都不想看積玉堂,不想看到任何和他有關的東西。他自小出類拔萃,不肯退後隱忍半步,可雲槿這幾日的悶悶不樂讓他有沮喪落魄之感。
他這一生只為兩個人這麼用心過,娘親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病,每次想到她死前的神色和淚水,那是揪心之痛;娘親死後他不再說話,一年多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可他看到那被人欺負的小雲槿,她淚眼汪汪的樣子多像自己的娘親,他知道玉玳是他表妹,但還是動手打了她身邊的宮人,嚇跑了她。
那天他和雲槿說了話,他們坐在御湖邊上吹風。
「你還會來找我玩嗎?」
「我不和愛哭鬼玩。」
小雲槿眼睛睜得大大的,解釋道,「我沒有哭啊,是她們欺負我,我才哭的。」
「別人欺負你,你就打她們,干甚哭鼻子。」
小雲槿怯怯道,「我打不過她們,我也沒有娘親了......」
他心裡一軟,就道,「我幫你打她們就是了。」小雲槿笑了,她從小就是清秀絕倫的好模樣,那一笑真好看。
她這幾天都不太笑了,他也笑不出來。
明月移牆,樹影婆娑,他在院中徘徊了好一會兒才進了屋。
雲槿已換了衣服,見他進來,就坐到榻上。他幾次欲言又止,雲槿道,「鳴飛,我要休息了,你也先回去吧。」
「雲兒,我們成婚吧!」
「什麼?」
他單膝跪在她裙邊握著她的手,似在哀求,「我娶你,好不好?」
雲槿沒有說話,趙鳴飛道「你有什麼不開心,你就說出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都聽你的。」
大事不聽話,小事獻殷勤。雲槿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我要睡了。」
趙鳴飛慍道,「你心裡還想著他!我每次想到你和他拜過堂、飲過合巹酒,我就好恨,雲兒,你負我!」
雲槿面色平靜,緩緩道,「那是父皇的旨意,父皇昭告天下,要我和他一生一世做夫妻,誰也不能違背!」
「我偏要!」
雲槿見他情緒激動,嘆道,「鳴飛,也許我們從來沒了解過彼此。」
趙鳴飛離去不久,小丫頭進來悄聲回稟道,「少將軍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
因著要招待九王子,積玉堂裡外很多人忙進忙出,無人注意到多出一個婢女。
雲槿早已記下趙鳴飛身邊的人,誰兩日不露面,雲槿便知他是出城了。她躡腳到積玉堂後面閣子,裡面的聲音是她最熟悉不過的。
「到底怎麼樣了?」
另一聲音道,「追上了,那小子在都江的酒館里喝悶酒,我們先解決了他的暗衛,趁他醉得糊里糊時下的手,砍了他兩刀,追到一處斷崖不見了蹤影。崖下是條河,岸上發現了他隨身的玉佩和摺扇,卻沒發現屍體,想必是被水沖走了……」
「沒用的東西,連一個書獃子都殺不了!」
雲槿怕被趙鳴飛發現,她只在廊下就止了步,涼風迅疾,這幾句話字字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月至中天,夏夜疏朗,雲槿悄然立於廊下,她只覺得周身冷得荒誕,冷得她忘了流一滴眼淚。
西川的車隊到青城時,漫天雲彩鮮紅如血,紅光落了滿城。白音策興緻勃勃,打算去內閣換了衣服就找趙鳴飛打架。
他剛掀開帷簾,就看到一人,不禁驚呼了一聲。
外面隨從詢問何事,白音策答道,「無事。沒有我吩咐,誰也別進來。」
他看了看那個婢女裝扮的姑娘,笑道,「你是太子煜的妹妹,我們見過,別院幾個丫頭在找的公主就是你對不對?」
雲槿笑得很古怪,不像是在笑,白音策不由得心裡一驚。
趙鳴飛抱了只白貓來找雲槿,「雲兒,這和你在宮裡養的那隻看起來一樣,就是眼睛不同。」
雲槿接過逗玩了一會兒,隨意道,「你吃飯了嗎?」趙鳴飛說沒有,雲槿道,「那一起吃吧。」
雲槿秉退下人,親自給趙鳴飛斟酒。
他樂得多飲了幾杯。
「雲兒,你怎麼不吃,光顧著給我倒酒了?」
雲槿道,「這是葉大哥留下的好酒,你多飲幾杯無妨。」
她神色安然,趙鳴飛全身一顫,幾乎是咬著牙喝了手裡的那一杯酒。
時至深夜,雲槿看到府里燈火半微,已無人聲,便開了窗子準備跳將下去。
她從白音策那裡要來的千慮散,趙鳴飛睡到明日晚上才會醒來。只要從這裡溜進積玉堂,混在白音策的隊伍里,明日她便自由了。
她從窗子上躍下時,突覺得腰身一輕,隨即向後跌入一個懷抱。
凜冽的酒香刺鼻,她猛然回頭,撞上那雙目光灼人的眸子,「鳴飛......」
夜風兇狠地灌了進來,燭光亂晃,擾亂了一室的平靜。
「為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輕飄,逝在黑暗裡有些詭異。她捏緊了指尖,推不開他環在腰上的手臂,只好坦然道,「鳴飛,放我走!」
他加重了力道,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她看到他可怕的眼神,聲音也如嘶吼一般,「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秦暄明?」
她倔強地與他對視,字字清晰,「他是我夫君。」
「夫君?」他笑得很絕望,無力地後退了好幾步,「雲兒許我此生,卻叫著別人夫君?」
雲槿攥了手中的包袱,事到如今,非走不可。
他上前用力抓住她,「雲兒,你到底要不要愛我?」
她掙脫不掉,厲聲喝道,「放手!」
他看到她因用力拉扯襟口微開,一時熱血上涌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頸。他想他真的醉了。雲兒,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將她抵在桌案,順著她柔軟的腰身便壓了下去。
「你幹什麼?」雲槿已經感到了危險,他扯斷了她的衣帶,濃郁的酒香辛辣入口,他咬住了她的唇。任由她不堪一擊的反抗,他一件件撕著她的衣裙。
「鳴飛!你是要我死嗎?」
「我得不到你,秦暄明也休想!」
「混蛋」很響亮的一掌,她從來沒有想過打的第一個人是鳴飛。
他一怔,鬆了手。雲槿抱著衣服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雲兒,我……」他清醒過來,雲槿退到牆角,叫道,「別碰我!」
她拒絕他,離開他,在酒里給他下藥,若不是他發現得早,她已經逃走了。
他絕望了。
「雲兒,你心裡只有秦暄明是不是?我告訴你,他死了!你想都不要想!」
「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鳴飛了……」雲槿拔出那柄短劍,白刃在黑暗中閃著沁人的寒光。
「放我走,不然,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趙鳴飛一拳打在牆上,低吼道,「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雲兒,今日我就是和你一起死了,也不會讓他得到你!」
雲槿感到手腕一疼,短劍已經在趙鳴飛手裡了。她脖頸上慢慢滲出血來,很淺的傷口,雲槿自己沒有察覺到受傷了。
趙鳴飛叫道,「來人,給公主上藥!」
雲槿一天沒吃飯,次日趙鳴飛送白音策出城時,她才起身換衣服。
朱若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雲槿轉身嚇了一跳。
「我是人,不是鬼。」朱若輕笑,她笑得很溫柔,一如初見時。雲槿見了她又才活了過來,拉了她坐下,驚疑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原是今晚走的,但如果你也想走,換上我的衣服就可以走了。」
雲槿不知她何意,朱若道,「昨晚你們吵得那麼厲害,我都聽到了。」她還是端莊秀麗的大小姐,裝扮得體,舉止嫻雅,只是雲槿從她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感受到她絕望到極點后無奈的坦然,她的笑意里有疼痛的痕迹。
「他說了讓我走,就不會再為難我。」
雲槿眉尖深蹙,久久不語。朱若道,「我讓你走,就算是報復他了,他最好是恨我一輩子。」
不知二人到底發生了什麼,雲槿不想知道了,她太想離開了,她已經魔怔了,只覺得在這個囚籠里一天,她就枯萎一天。
她低頭走到朱若說的地方,駕車的人恭敬道,「朱小姐請上車。」二人身形相似,穿著一樣時,當真不好分辨。雲槿坐在馬車裡,聽到駕車人和守城的兵士交談。
她知道她已經出來了,風大了起來,一如來時一樣,她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那封信沒有抬頭和落款,那四個字是最後的言語。
她寫的是,與君長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