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店話雨

(五)夜店話雨

「朱小姐,前面是一岔道口,往左是都江,往右去是柴郡,少將軍吩咐送你至此。小的告辭了。」

雲槿不敢答話,那人放進來一袋東西就走了。袋裡是金條和銀票,還有趙鳴飛的令牌,雲槿眼前浮現出朱若蒼白無力的笑來。

都江繁華,樓市林立競奢不遜京都。雲槿一進城就棄了馬車,此時晨光熹微,街上的店鋪已敞開大門做生意了。雲槿前去打探,只聽店家道,「夏家誰不知道啊?夏家是我們都江第一富戶,他們家的大小姐要成親,這幾天可熱鬧著呢,姑娘你順著這條路走到大街上去,遠遠就看家夏府的宅子了,好不氣派。」

雲槿道了謝,順著指點,來到夏府門前,果見府門紅綢彩帶輕飛,一派喜氣洋洋之景。

夏螢聽到婢女稟告說有位雲姑娘來了,歡天喜地地跑出來迎接雲槿。但見那白衫子少女秀若芝蘭,正是雲槿,她歡呼道,「小雲子,真的是你啊!」

「可不就是我?我不來,誰來給新娘子捧鏡簪花呢?」起初雲槿還有些疑心,但見她雙眸粲動,滿臉喜色,想來所嫁之人必是沈樂了。

夏螢挽著她害羞道,「鬼丫頭,就等著你來喝喜酒呢!」雲槿說了些恭喜的話,夏螢突然道,「哎呦,是不是不能叫你小雲子了,沈大哥前幾日來信說,你是公主!」

雲槿微笑道,「和以前一樣。」

夏螢帶雲槿回房,命人上了飯食。雲槿吃著,她就侃侃而談。

夏螢說起初她繼母好生為難她,又提她和張紘侄子的婚事,氣得她揚言要同歸於盡。那日她的簪子掉進了井裡,因是平日戴慣了的,就心疼地朝井底望了望。她伏在井口的時候,被夏老爹看到,以為她要投井自盡,頓時衝過去抱住她哭天喊地。

夏螢得意道,「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我爹終於良心發現,說過去種種都是他虧欠我了,現如今什麼事情都依我。我爹一向被那對黑心母女擺弄得找不著北,但硬氣起來真是威風得很。我趁熱打鐵,說我有心上人啦,我爹就說,我女兒看上的人不容拒絕,綁也把他綁成夏家的女婿。」

媒人到柴郡去說,沈大娘說夏螢無論是公主,還是乞丐,她都想她當自己的兒媳婦。沈樂略有推脫,但最後還是應下了。夏螢知道他只是裝裝樣子而已,怕別人說他閑話,一個大男人遇到婚姻大事還矯情上了。

雲槿問道,「三個月後才成婚,這府里怎麼已經張燈結綵了?」

「這才是夏家嫡長女成婚該有的氣派!早晚都要這麼布置,早早布置好看著開心,我爹他既能落個愛女如命的好名聲,又好讓那些送禮的人不敢輕視我,必得砸鍋賣鐵地備厚禮。怎麼樣,我說過無商不奸吧,一提到錢,我爹的如意算盤打的比轟天雷都響。」

雲槿取出平日里最愛的那支珠釵插在她髻上,「祝你和沈大哥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夏螢笑著道謝,又問道,「現下吃飽了,可以說說你的事情了吧。」

雲槿慘然一笑,「今兒見了你很開心,不過我不能久待,過會兒就走。」

沈樂前幾日來信只說要去青城尋朱若,人沒尋著,回來的時候還受傷了。夏螢不知發生了何事,正在家著急上火,卻又見到了神色憔悴灰敗的雲槿。

夏螢道,「沈大哥說秦公子來了都江,我派人去找,他前幾天日日在小酒館里喝酒,這幾天倒是不見人了。」

雲槿聽著鼻頭一酸,眼睛紅熱了,她勉強一笑,「許是他回京城去了,我也趕著要回呢。」

夏螢搖頭,「不對,你要是在找他,就不會哭了。我知道你能從青城回來必是……那秦公子對你情深一片,你們真的要錯過一生嗎?」

雲槿竭力平復情緒,問道,「都江哪裡有河嗎?」

夏螢不知她問這個是何意,說道,「城南有河,叫郁河,地勢兇險,周圍都是岩崖,誰不小心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雲槿聞言痛徹心扉,默然不語。夏螢見她情緒實在是不好,就沒再多問。雲槿趁夏螢外出之際,給她的婢女留了話,就走了。

她買了匹馬,還未出城,那馬就將她摔下,自行跑遠了。雲槿吃痛,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天又下雨了。

她撐傘走著,雨水濺濕了鞋子,涼意上身,她不住地發抖起來。她想到那次和秦暄明遊玩遇雨,想到遜湖的飛鳥、上林苑的神樹還有栗子糖糕的香甜味,那些美好悠閑的時光被大雨淋濕,冰涼地落在心裡。

她腳步拖沓地向城南走去,路上被人撞了一下,傘脫手掉落,雲槿看都沒看,繼續失神地走著。

她想去郁河四周看看,她又很害怕不敢真的去看。她怕,她怕看到的和夏螢說的一樣,人一旦跌下去就不能生還。她不知在雨里徘徊多久,那麼漫長,像是在斷魂街上走過了長長的一生。

滿城的燈火闌珊,雨勢漸小,她站在一排酒館前面,不久前,他還在這裡的某個位置喝酒。

她走累了,抱膝坐在酒館前的台階上,夢囈似的叫了兩聲他的名字,無人應答。她哭了一會兒,夜似乎更靜了,她揉了揉淚眼,「暄明——」

地上的積水明澄澄地映著人影,有人輕輕然而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撐了一把暗紅色的竹傘,低頭看著她笑。

「暄明—」她瞪大眼睛,放佛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他伸手扶起了她,淋濕的頭髮貼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他不忍輕拭了她的額角一下。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見。

他看她的的眼神很柔和,聲音是極熟悉的,「我聽到有人叫我,就過來看看。」

他的手是熱的,他沒死,雲槿哭了,「我可以抱抱你嗎?」他輕笑了一下,鬆開了傘柄,將她抱在懷裡,她緊緊地抱住了他。

不知何時外面又下雨了,窗子半開著,風吹進來卻一點兒也不冷。

「倒是要買把梳子,打理一下。」秦暄明笑著,用長帕子輕揉著她的秀髮。雲槿看了看他,小聲道,「暄明,你……你沒事了嗎?我聽說……他們要殺你……」

「是葉陵救了我,他還沒走。」

雲槿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真是謝謝他啊!」

「等我們回京,好好謝他。」

「回京?」

秦暄明問道,「那雲兒打算去哪兒?」

雲槿低聲道,「去……去一個只有我一個人的地方。」

「雲兒還是不要我嗎?」

雲槿抬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不敢。」

秦暄明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道,「雲兒,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很怕等不到你,怕你不來,也怕你想來卻迷路找不到這裡。」

雲槿想笑,卻哭了,她偎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我以為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是我害了你!」

他輕撫著她,安慰道,「你沒有錯,為了你心甘情願。」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雲兒,你真不記得了嗎?我們在江南初識,後來你就成了公主了……」

雲槿驚然道,「那個人是你……」秦暄明含笑點頭。

那年的木槿花開得最好,風中流動若浮雲,秋至未謝。原來,江南風光里的那個「飛哥哥」真的不是趙鳴飛。

「後來在宮裡見你,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卻始終想著你,開始是想你為什麼成了公主了,後來在想你嗔怒的的小模樣竟和小時候一樣可愛。每次宴會,我只瞧著二公主,後來,所有女子都失去了顏色,那時候起心裡只有雲兒一人。」

他的眉眼和氣息都在眼前,雲槿聽到他這些話卻如在夢裡,「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不是,我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

「可我聽著像夢。」

「我們讓這個夢永遠繼續下去,好不好?」

雲槿握著他的手指,不假思索地答道,「好!」

秦暄明用梳子給她理著頭髮,雲槿瞧著鏡子里的人,心裡越來越歡喜。她不想再去找個一地方躲起來了,那樣可沒人陪她說話,給她梳頭髮了。

雲槿早已對自己的娘親沒有印象了,只記得靈妃是她姑姑,不知為何突然有一天讓改口叫娘。靈妃很有耐心地教了她一路,一定要叫那個穿黃袍的人「父皇」,又哄她說宮裡多好玩,只要她聽話,還有很多好吃的。靈妃說的天花亂墜,她一點不為所動,心裡可愁壞了,明日那個飛哥哥如約而來卻找不到她,會不會哭鼻子,氣她、罵她,再也不跟她玩了。

她長大后再也沒有再去過錦繡江南,想來十幾年早已物是人非了。可如今,那人就在她身邊,雲槿感嘆緣分妙不可言。

秦暄明瞧著她時喜時憂,燭光下,她美目流轉,一顰一笑教他心醉。他忍不住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她臉紅了,小聲問道,「我們明日便回京城去嗎?」

「我們回家去,父親和如娘都很擔心我們,他們在等著我們回去。」雲槿聽他說「回家」,他是夫,她是妻,他們是有家的。

她又想到了趙鳴飛,心底里的苦澀翻湧上來。

她此刻才體會到情如逝川,迴轉心意是萬萬不能的了。即是如此,就應該像夏螢說得不自欺,要開心。她喜歡秦暄明,和他說話,和他在一起是開心的。

雲槿點了點頭,秦暄明道,「我必不負你今日的選擇。」她心裡又歡喜起來,問道,「你那天說的話還作數嗎?」

他故意問道,「什麼話?」

她抬頭看他,認真道,「一生一世,你和我。」

彼此眼裡都是化不開的深情,他說,「當然作數,雲兒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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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槿花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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