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蘇敏郡主
不分白晝和黑夜,牢中的光線越發地陰暗了起來,空氣凝滯潮濕,悶得很。不知過了多久,幾個兵士前來帶秦暄明和雲槿走。
「父親——」秦暄明眼睛已經濕了,雲槿跟著他跪下,秦彥扶起兩人,含淚道:「好孩子,記住我的話。」
「他們要帶我們去哪?」雲槿小聲地問了一句,秦暄明只是緊緊地摟著她道:「別怕!」他回頭時,秦彥仍是很溫和地看著他。
他感到有白光射過來,刺得眼睛生疼,一閉眼,淚就下來了,他知道他永遠見不到父親了。猶記得母親逝世時,他怎麼幫她搓手,她的手都沒了溫度,逐漸冰涼。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死亡的含義,失去至親,錐心之痛。
雲槿和秦暄明被帶到一間小屋子裡,雲槿隱約感到了什麼,手有些涼。他將披風給她系好,對她笑笑。雲槿沒有再說話,只是輕抱著他的胳膊依靠著他。
死並不可怕,只是死之前的感覺太過難捱,像是被時間一刻一刻地凌遲一般。
很快,一個副將打扮的人進來,端過兩碗水,不耐煩道:「快快喝了,跟我走!」
兩隻黑色的圓瓷碗,裡面各有半碗清水。秦暄明奪過那隻推到雲槿面前的水碗一飲而盡,又伸手喝了另一碗。
「你——」
「暄明——」
沒關係,她已決定不獨活,他生他死,她陪著他就是了。
牢外的空地上,火把照得四方亮白如晝,兩隊人馬互相警惕窺看著。
「郡主,人你可以帶走,但要遵守我們之間的協定。」顧玄松心裡不由得暗暗佩服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小小年經,如此膽大妄為,這份氣魄不輸趙鳴飛。
聽說她是北戎王最寵愛的小侄女,在北戎身份尊貴無比。趙千霖雖已入主京城,但此時各地還未定下來。若不是忌憚北戎趁亂反動,耽誤了大事,絕對由不得這個小姑娘掐尖胡鬧。
「這個自然!」她看到裡面有人走出來,是秦暄明。他只著白色的衣衫,面容蒼白了許多,但依舊是那樣溫和的眼神和好看的臉。
秦暄明知道,除非是蘇敏郡主來了,否則何以今天的大殺戮,獨留他和雲槿。
「郡主,別來無恙。」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終於沒有笑出來。
「秦暄明,你.....」蘇敏郡主見他眼睛紅紅的,沒有了昔日的意氣,著實讓人心疼。她頗有擔當地說道:「我說過你若有難,刀山火海我也必來相救。你們東齊自己人鬥來鬥去的,太無趣了,我帶你回北戎去。」
蘇敏郡主打量了一下雲槿,問道:「這個就是雲槿公主?」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很美,但神色是那樣的柔弱,彷彿一口氣就能把她吹到似的。
眼前的女子,容顏甚好,光彩照人,她衣著鮮艷不像是東齊女子,腰間還有一串特別漂亮的彩鏈,雲槿識得那是音石。她應該就是秦暄明提過的北戎小郡主,今日一見,果然是神采奕奕,那份氣度直欲壓倒鬚眉。
顧玄松道:「秦暄明,蘇敏郡主聲稱你與她早有婚約,既是如此,看在郡主的面上就饒你一命。但是,從此不得再踏足東齊一步,否則——」
秦暄明冷笑了一聲,看到趙鳴飛果然趕來了,他肩上裹著傷,臉色鐵青道:「秦暄明你真是該死,你許了別人,還來招惹雲兒!」
蘇敏郡主叫道:「飛將軍是還想打架嗎?」趙鳴飛見她頗為惱怒,冷哼一聲道:「若不是你偷襲我,我怎會被你這個黃毛丫頭射中?」
她也輕哼一聲,嘖嘖道:「傳說中的飛將軍不過如此,打不過還說別人偷襲。我從正面射的你,你看得明明白白,我怎麼是偷襲了?」
趙鳴飛說不過她,欲上前為難秦暄明。蘇敏郡主伸手擋在了秦暄明前面,叫道:「本郡主的人,你休得碰!」
「不害臊!」
她翻了個白眼,回身拉著秦暄明,又對雲槿道:「還有你,雲槿公主,秦暄明早與我定下婚約,所以你們的婚約就此作廢,現在我要帶他回北戎去!」
「暄明他不會丟下我的。」她看著他,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她有些心慌,輕聲喚他,他附耳道:「我若不死,必回來找你,若我不回來,你也要好好活著,還有我們的孩子。」
雲槿咬唇抓緊了他的手,他是她的一切了,他說什麼她都信,只是不想他丟下她。他為了救北戎的小郡主,要撇下她,那小郡主還口口聲聲說他們有婚姻之約。
趙鳴飛道:「雲兒,你看到了,秦暄明他一直在騙你!」
「暄明,我們走!」蘇敏郡主拉過神色複雜的秦暄明,他遲疑了一下,鬆開了雲槿的手。雲槿全身一震,手懸在半空,她凝視著他,不哭也不說話。
趙鳴飛上前抱過她道:「雲兒,你別怕!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別碰我!」她冷言冷語,目光只跟著秦暄明,片刻也不看他。
顧玄松見趙鳴飛一心只在雲槿,那雲槿的眉眼很像那個女子,都是一副禍國殃民的臉,心生鄙夷道:「紅顏禍水!」
秦暄明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雲槿,她孤零零地站在涼風裡,夜的顏色灰濛濛地籠著她,風中血的味道淡了又濃。他翻身上馬,似乎聽到她又喚了他一聲,他微一合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蘇敏郡主只帶了一隊騎兵,一小半還是她的侍女,幾十個人的馬蹄聲卻吵得很。烏雲遮了半邊天,風吹著梧桐葉颯颯作響。
「暄明,你還好吧?」秦暄明嘴角有血跡,顯然已是形容枯槁,羸弱不堪,只是強忍著沒有作聲而已。
「郡主,請讓大家先停下來。」
「你還好吧?」她示意馬隊停了下來,一行人退到一株大樹下。
「郡主,我們必須徒步出城,馬聲太大,這樣別人隨時都能找到我們。何況現在城門已閉,我們是出不了城的。」
「他們答應我,互不相犯,讓我帶你回北戎!」蘇敏郡主握緊了手中的鞭子,說道:「他們若膽敢耍花招,本郡主不會放過他們的!你放心,我還有人呢,我那幾個哥哥很快就會趕來接應我們!」
「眼下趙千霖並未完全掌握大局,自然不會對明目張胆地對郡主不利,只是郡主多留這裡一刻,就多一重危險。我熟知京城地形,可帶郡主出去。」
「你要跟我一起走!」她叫道:「你那個雲槿公主是很漂亮,但本郡主不輸她!」
蘇敏郡主的侍女也異口同聲地附和,都是玩性很大的年輕姑娘,有人已經嬉笑起來。
秦暄明只得道:「郡主,不妨告訴你,我活不過三天了,我帶郡主平安離開,就會回來找我妻子。事情緊急,還請郡主以大局為重!」
他豈會不知那碗水有異樣,趙千霖肯放他離開,他就知道他絕對已經活不成了。
「你中毒了?」蘇敏郡主看出了他臉色的不適,慍道:「你們中原人怎麼這樣,答應了別人,卻又背後捅刀子?沒事,我自有辦法救你的,只要你跟我走!」
「郡主,跟我來——」
趙鳴飛帶了雲槿回了毓秀宮,宮內陳設一如往昔。
雲槿不講話,他送來吃食,她拿筷子就吃。她一點情緒都沒有,既不責罵,也不害怕,天地都變色了,她一副風輕雲淡。
他說了半天,眼看要發火了,雲槿才淡淡道:「你們把玉嫻和玉宜怎麼樣了?」
「我只當雲兒只在乎秦暄明一個!」趙鳴飛怒道:「我把天下打下來給你,你還不開心!你到底想要什麼?雲兒,這是我最後一次縱著你!」他撂下這句話就走了,很快,玉嫻和玉宜被推進了毓秀宮。
突逢大變,三姐妹抱在一起大哭。
雲槿問道:「玉嫻,你.....你有沒有受傷?」玉嫻搖頭,說道:「我和宜兒躲在了御花園後面的那個大洞里,我們以為那個地方只有我們三個知道,沒想到趙鳴飛將我們拉了出來,我沒有事,只是嚇著宜兒了。」雲槿道:「是我害了你們!」
玉嫻會意,說道:「二姐,不怪你,誰也不知道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況且我們躲了這麼久也無人相救,宜兒餓得直哭。」
玉宜嚎啕大哭,哭著要母妃。雲槿抱了她,扶了玉嫻進了寢殿。三姐妹彼此相伴,才稍稍安心。夜裡,玉嫻驚叫道:「二姐,不好了,宜兒身上滾燙!」
雲槿大驚,玉宜邊哭邊喊著母妃。她小小年紀,遇此大變,驚嚇過度,已然病了。
「得想辦法找大夫,給玉宜吃藥。」雲槿穿鞋下床,玉嫻跟著起了身,擔憂道:「可我們已成了階下囚,哪裡去找大夫?」
趙鳴飛將玉宜和玉嫻扔進毓秀宮后,就不再露面了。宮門外有人把守,任雲槿和玉嫻如何說,沒有人放她們出去,只是按時供應飯食衣物。
諾大的毓秀宮華麗冰涼,雲槿和玉嫻用後殿的井水給玉宜降溫,哄著她吃東西,可過了兩日,高熱不退,眼看小人兒呼吸越來越滯重,兩人急得直掉眼淚。
又過了一日,外面的嘈雜聲和殺戮聲歇了,傍晚時分,雲霞滿天,趙鳴飛負手立在宮門口。
玉嫻性子最要強,但為了玉宜不得不向叛臣低頭道:「趙大哥,孩子是無辜的,求你救救宜兒。」
趙鳴飛冷著臉並不答話,雲槿問道:「你想怎樣?」
「你不知道嗎?」
雲槿慘然一笑,說道:「鳴飛,我錯了,求你救救宜兒。她追著你玩鬧過,叫過你大哥哥,求你救救她。」
趙鳴飛說:「好。」
他就是要她低頭,見她眉尖舒展似有喜色,他又道:「但是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