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實情(三)

第12章 實情(三)

畫面一轉,地點也由木芙蓉花小徑轉到了楊盈袖的閨閣之中。那是劉家的噩耗傳來后不知是第幾日,楊盈袖終日渾渾噩噩的躺著,兩眼空洞的掠過窗前的鳥架,盯著外頭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是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子落在奼紫嫣紅開遍的木芙蓉上。

誓言還言猶在耳,人卻是陰陽相隔了。既然此後這花開美景註定只能辜負,何必留她獨自一個看年年歲歲花相似。

楊盈袖走去將桌上的一隻杯子摔破,撿起一塊碎片往手腕上劃了幾下,直至意識因為失血開始渙散。

一隻翠綠的鸚鵡飛了進來停駐在鳥架上,咬開綁在翅膀上的帕子后,落到地上竟是霎時幻化成了人形。他將帕子綁到楊盈袖的手腕上,輕聲道,「盈袖,我回來了。」

……

顧長生突然驚醒了過來,一直仰著腦袋睡使得她一開眼就是對著黑乎乎的房梁。而她腦袋正上方的橫樑上露出一對墨綠色的眼異常詭異的對上她的視線,有點像是野外山墳常說的那種鬼火,只是沒有飄動,就靜靜的停在樑上。

長生曉得那雙絕不是老鼠的眼,老鼠雖然也有飛檐走壁的本事,但廟裡常有鼠患,她從會拿掃把打掃開始打老鼠,打到了十六歲,對老鼠太熟。老鼠就算養得再肥也不可能生有這麼大的一雙眼。

不會又是惡作劇吧。她往後看了一眼,沒看到奚子虛,先試圖讓自己冷靜。然後死死的盯著那雙眼睛,若是它衝下來,她也好立馬隨機應變。她連人帶椅慢慢的往門口挪,椅子雖然累贅,但必要時或許能擋一擋。

那眼睛會跟著她的移動左右挪,但幸運的是它始終沒有下來。她在門檻處被絆了一跤,差點沒連滾帶爬的出去。

外頭木芙蓉小徑那。和尚、隔壁的姑娘、少年、奚子虛都在。長生剛要跑過去想說屋裡有東西,便是聽到少年提議,「把這些花燒了,否則那妖怪若是躲進花叢里,實在難以發現。」

顧長生脫口喊道,「不可以,你們若是把花燒了,楊姑娘會受不了的。」

錢如月只把她當作多餘的人,她名義上是奚子虛的丫鬟,對捉妖之事一竅不通,她的話也就沒有任何分量。「你出來幹什麼,回房去睡你的覺吧,省的礙手礙腳。」

顧長生指望奚子虛說句話,站在她這邊,他們不曉得這些木芙蓉對楊盈袖的意義,若真是一把火燒了,楊盈袖明日醒來會崩潰的。

奚子虛抱著手,並無異議。錢如月拿出了火摺子,顧長生上前想搶。卻是被一把推開,「說了讓你別來礙事!」

長生整個身子壓向木芙蓉,被較矮的枝條劃破了手心,她嘶的呻吟了一聲,想起楊盈袖腕上幾道口子,只覺得她真有膽量,她只是被劃了那麼一下就受不了了,楊盈袖當初可是抱著逼死的心用力朝著手腕上割的。

她才要喊痛,卻是聽到拔劍出鞘的聲音。扭頭看到少年竟是把劍對著她,不會因她礙著他們,他就要動武吧。

和尚一臉戒備的豎起手裡的法杖,「小姑娘快過來!」

木芙蓉細長的根破土而出,竟像是被人甩動的鞭子一樣靈巧纏上錢如月的手腕,越勒越緊。錢如月手裡的火摺子掉地滾落木芙蓉花小徑里,被像是蟲子一樣蠕動中的根枝卷進花叢中。

少年一劍將錢如月手上的根枝砍斷,錢如月手一甩,將手腕上斷掉的那截木芙蓉花根甩到地上,卻是見那根枝遇土而重生,像是把落地生根開花繁殖這幾步都壓縮在了短短一刻中完成。

錢如月抽出劍來只覺得噁心,那些蠕動的根枝還帶著土壤的水氣和味道,甚至,好像還隱隱有肥料的臭味。她見根枝就砍,少年制止道,「別砍了,越砍越多。」

那些斷掉的根枝就像是蚯蚓一分為二,顧長生只能踮起腳尖在根枝交叉的空隙中往奚子虛他們的方向跳。結果還是踩中了在伸展的枝葉,被它圈住了腳腕,一陣天地顛倒后,直接被倒掛起來。

身子在半空中左搖右擺的,晃得她想吐,慶幸晚膳只吃了湯包,否則那些山珍海味都要糟蹋了。

奚子虛躍了過來,斷了她腳踝上的枝葉,拎拎起顧長生的衣領,「真是個沒用的傢伙。」他幾個跳躍,速度極快的在枝葉纏繞上來前,回到少年那邊,毫不憐香惜玉的把顧長生給扔到地上。

和尚邊用法杖抵擋著,邊是贊道,「好功夫!」

長生吃疼的爬了起來,人長得瘦,屁股沒肉,壞處就是屁股著地比起其他地方著地也好不到哪,一樣的疼。長生道謝,「謝謝少爺。」

她曉得奚子虛當著人前,有所顧忌並使出真本事。奚子虛道,「普陀寺的和尚不是降妖除魔的本事了得么,怎麼不見你施展你的佛法無邊。」

和尚道,「這木芙蓉花中並無妖氣,並不像是妖魔所為。」

錢如月道,「不是妖魔所為,難道是這花自己會動么。我看這花已經修鍊成妖了,之前的黑氣可能就是它在搞鬼!只是砍又不能砍。」她看向少年問道,「怎麼辦?」

少年果斷道,「火克木,只能用火。」

錢如月皺眉道,「可這火摺子掉進去了。」現在木芙蓉的根枝把他們重重困住,根本就沒辦法回房去取。

奚子虛一語不發,張開手掌掌中生出細小的火苗。正要不動聲色的把木芙蓉連根燒了。卻是有東西飛了過來,他身子一偏,熄了掌中的火。看到昨夜的那道黑氣,縈繞在空中不去。

和尚道,「果真是把它引來了。」

少年食指與中指並起,憑空畫了八卦,兩指一抬。藏在八個方位的黃符自乾(西北)、坤(北)、艮(東北)、震(東方)、巽(東南)、離(南方)、坤(西南)、兌(西方)八個方位升起,把那黑色夾在中間。

木芙蓉花枝葉抽了過來,和尚擋到少年前邊用法杖將其撥開,未免少年分神,便道,「我幫你擋著,你專心施法。」

八張黃符向著中間聚攏,彼此相輔相生,任由那黑色如何撞也撞不出來。

奚子虛笑道,「司馬山莊的伏魔陣只一脈傳承,由莊主教給下一任的繼承人,我倒是有眼不識泰山。」

錢如月得意道,「我表哥天資過人,十歲便習得這個陣法。就連莊主也說他是百年難遇的人才,此番定是一戰闖出名堂。」

奚子虛嘲諷道,「對付這麼點道行的妖怪,也要用到撒手鐧么。何況我看這個陣也沒有傳聞中能誅佛殺神的威力,別說佛和神了,道行再高一點的妖也困不住。司馬山莊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錢如月氣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和尚大聲說道,「現在該是同心協力的時候,怎麼反倒內訌了。」倒是少年沉得住氣,對奚子虛的話充耳不聞。

那道黑煙漸漸露出了疲態,顯了原型,先是露出紅色三角形的鳥嘴,然後顯現出翠綠的羽毛。

顧長生認出那是夢中的那隻鸚鵡,它叫聲凄厲。那黑氣自它身上被抽離,像是抽血拆骨一樣的痛苦。

顧長生咬了咬下唇,忽然用力的朝少年撞去。那少年全神貫注在陣法上,沒想過會被人背後偷襲,被顧長生壓在身下墊了底。

陣法中斷,鸚鵡趁機用喙啄穿了其中一張黃符,飛進了木芙蓉花叢里。而那原本延伸的枝葉像是突然聽到鳴金收兵的指示的士兵一樣迅速的後退,縮回了土裡。

風平浪靜,就像是南柯一夢,醒來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錢如月一把將顧長生自少年身上推開,「你到底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差一點就要把那隻鳥妖給抓住了。」

顧長生低頭看著地上,有些吱吱唔唔,「……我。」

奚子虛面不改色道,「剛才她腳邊竄出根枝,她嚇到了才往前撞。」他把顧長生拉起來,「還有這是我的丫鬟,就算要罵,也是我罵。」

少年站起身來,冷靜道,「算了,那妖怪已經沒了妖力,應該逃不了多遠,我們去追。」

錢如月跺了跺腳,始終覺得氣憤難消,瞪著顧長生罵了一句「害人精。」才跟著少年和和尚去追那隻妖怪。

奚子虛提起顧長生的衣領,回房關門,也不點燈。兩隻眼眸突然如夜裡的鳥獸一般亮了起來,和剛才見到的墨綠的眼睛不同,他的眼亮中泛著紅色,就連瞳孔也由圓的變成了橢圓的形狀。

他一直是以人的形態出現,在地府和閻王打得天昏地暗,再凶再狠再殘暴也是翩翩少年的容貌,長生怕他是屈服於弱者懼怕強者的本能。

但他現在突然顯出異類的模樣,她心裡又多了另一種恐懼,即便她早有了心理準備,奚子虛應該不是人類,即便她自己知道自己也已經不算是「正常人」,因為她死而復生。

但她還是怕了,就怕在自己不知道奚子虛到底是「什麼」。

她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幾步。奚子虛卻是一把抓起她的手,露出一對鋒利的獠牙后,咬破她被樹枝劃破卻止了血的傷口,然後舔了她的血。

「……少爺,你該不會想吃我吧。」

奚子虛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面無四兩肉,我就算要吃,也要找個胖一點的來吃。」他把她的血咽了下去,「我沒興趣知道你為什麼幫那隻鳥妖,但你老實說,那些木芙蓉會起變化,是不是你施的法?」

她哪裡會法術,若是會,從村子里出來時也不用走得那麼辛苦直接騰雲駕霧就得了,甚至點石成金,也不用和義父過得那麼辛苦。「我只是個普通人。」

奚子虛目不轉睛的與她對視,她不會說謊,一心虛就會結結巴巴。他放開她的手,嫌棄道,「你的血和其他人的一樣又臭又腥,打水來給我漱口。」

誰人的血不是腥的,何況是他自己要喝的。長生問,「少爺,你不去追那隻鸚鵡么?」

奚子虛恢復了人的面貌,伸了懶腰懶洋洋道,「何必去追,它已經被打回了原形活不了了,明天起來再去找它屍體換錢就好了。本來還想著拖幾日讓楊家加銀子,卻是沒想到被那小子破壞了。」

活不了了么……

長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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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仙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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