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夏天、24
?幾點了哩?
8點要去看醫生呀。
主任這兩人是說下班會晚一些,可怎會這麼晚呢?今天機器運轉的很順利啊,產量夠多了吧...
李安靜抓起一個又一個裝滿紙的箱子,使勁提起,包裝好,再吃力堆到木板上。不時擦拭額頭的汗,抹掉脖頸濕漉漉的水漬,再繼續趕忙。入夜後漫長的時間裡,他是久無法安分下的心。
「人都要餓死啦,還不下班嗎?」忽然,馮瓊突是冷不丁的開口,打破了車間另類的死寂。
「主任說,8點下班。」小組長回話。
「他咋不去死哩?他現在都吃完飯洗好澡要睡了,憑什麼我們得加班到這時候呀?餓肚子多忙兩三個小時,五塊錢都沒。你告訴我,憑什麼呀?」
對這相比自己來看小上了許歲的姑娘,李安靜印象多是『熱情』『愛笑』『友善』之類的。卻是這突然的潑辣面給他心裡的形象定了個新輪廓,頓時是愣了住,愕然的望著馮瓊,久久才緩過來——這聽口音,是個四川妹子?
當然,李安靜深知她為自己『打抱不平』的可能性不小。看往常,馮瓊可不個在意下班時間的年輕姑娘。他想,興許是約好醫生8點的事兒中午與她談,她惦記著了。
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哩。
聽著馮瓊刺著的冷漠話語,小組長冷淡的掃了同是不悅眼神的年輕人,不以為然,如故意在對所有人警告「想提前走,找主任說。不然一律記曠工,扣五十。」
「你....」
「算啦算啦。」李安靜生怕真吵了起來,連過去安撫馮瓊,強笑道「沒事的,大概也快了。」
馮瓊聞言,看了李安靜一眼,對小組長的『你...』字后就再沒吱出聲。最終是好氣又無奈的嘆了口氣。嘛,倒不知是在氣李安靜這過於溫順的性格,還是對當下沒了提早下班可能性感到無奈...
車間繼續忙活了起來。
所幸時間沒再拖上太久,約莫十幾二十來分鐘,總算臨了夜間8點。下班時間一到,李安靜立馬抽出身,在更衣室里抓出襯衫套在濕漉漉的半身,套好褲子,借著廠里那幾盞蒼白的燈光,摸出了廠外。
天比李安靜預想來的黑。雖然是個沒下起雨的清涼夜,但因此影響,密布的烏雲層遮匿了月光,雨似乎隨時將落。本是偏僻昏暗的小巷更是靜的滲人,來回尋著小路左拐右繞,終是來到了還亮著黯淡小燈,虛開著半扇門的衛生所。
敲了敲門,在中年男子一句「進來吧。」后,李安靜走了進去。而還沒將」你孩子帶了吧....」這話全說出口的中年醫生的目光落到李安靜空空如也的身後,是皺起了眉「你孩子呢?」
李安靜一臉羞愧。他深知怎麼準備解釋都是多餘的——人家特意等了多少時間啦?牆上掛鐘都顯示8點30了。說些廠里加班,管人家啥事哩?人家等啦,不到是自己的錯!
「醫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今兒個想請假,廠里不給我批...」他路上略想過些許措辭,一時間突是忘了個乾淨,慌道「我不敢曠工,我得掙錢,過日子,只能等著下班....真的對不起了,讓您白等了那麼久。」
張志偉打量著面前的男子。
27來歲,一身有些年月的舊衣褲,開了線的運動鞋。
他看起來確實是急匆匆的走了段路,又忙了一整天。那亂糟糟的頭髮被汗漬浸透了半邊,夏季的薄衣褲被黏汗緊貼在身,開了線的運動鞋儘是褐黑交接的泥色,鞋底更貼滿了干泥,顯是久未洗過。以他行醫經驗來看,這張暗黃的臉是營養不良的癥狀,被生活折磨的麻木的眼儘是飢餓與疲憊,在這微涼的房內,額頭仍是冒著密麻的汗珠——他的工作很苦吧?記得他說過,他一個人帶小孩子....
不知緣何,張志偉略有些苦澀。聲音沙啞開口「不礙事,就多等了會兒。你回去吧,趕的來的話,我能在等你一小時。」
「使不得使不得。怎麼能讓您再等一小時....」李安靜猛地搖頭。
是個老實人呀。
張志偉笑道「那明天吧,明天下了班...嗯,下了班就接你孩子來吧。」說到這,似乎擔心李安靜有什麼芥蒂,補充了多餘的句「別超10點就成。」
....
李安靜是一陣感激,連道了多聲謝謝,這才摸著夜色,走回了家。
這一夜回的晚了,李安靜急忙到了老張記飯店口時,卻發現飯店竟如昨天一般,早早就關了門。可相比昨日,今日是徹底的掩上了門,門內不見一絲亮,這叫李安靜呆在了地....
陸哥張姐人呢?不是剛買了灶台嗎,咋還關店了?是新的又壞了?或是不好用,正巧去買新的?怪了呀,早上明明好好的....
疑惑后,李安靜心思落到了小南身上。
「小南送回家了吧?回去看看。」
李安靜當即拔開腳,朝家小跑了去。一到門口,昏暗的小燈與小南嬉笑聲叫李安靜鬆了口氣,笑著打開了門,喊道「怎麼這麼開心啊?你陸叔叔他們...」剛把話說到一半,床上沖他和善笑著的張姓女子讓李安靜咽回了吐到一半的話「張姐,你怎麼在這?」
「爸爸!」小南見著李安靜,就要撲了上來。李安靜身上這黏呼呼的,哪敢讓她靠近,連是阻止了她「都是汗,哪能過來?乖,坐著。」
「她這是想你了,你工作忙到這麼晚怎麼行啊?早出晚歸,一天陪孩子說說話,玩一玩,就沒兩小時,睜開眼你人就不見,這樣下去,你這閨女都跟我姓了。」張姓女子打趣道。
李安靜尷尬笑了笑,問「張姐,怎麼今晚這麼早關門?出什麼事了?陸哥呢?」說著李安靜張望了下小房間,下一秒又為自己這舉動感到好笑,這小屋裡,能藏著人嗎?
「我公公得了病,下午接的他妹妹通知。」張姓女子聽著問題,情緒明顯低落了下去,她嘆了口氣,緩緩開口「現在老人家住著院,他去陪著了...唉,你說平日挺健朗的老人家,突然就查出癌症晚期,這...」張姓女子一臉苦意,皺著眉,頓了下,再皺著眉無奈道「他妹家沒什麼經濟能力,得靠我們。這下怕得花上不少錢。其實嘛,錢的話無所謂,沒了,能掙不是?就是這病,怕治不好了...」
提至此,張姓女子彷彿認為說的是些不該講起的話,她起了身,強笑道「我和你談這事不好,談這幹嘛。」她瞥了眼小南,摸了摸小南的小臉蛋,再道「你回來了,我就走啦,去看看我公公。可能這兩天都回不來,沒法兒幫你照顧小南了..」
李安靜能不明白她是為了幫看小南,才逗留到現在?
臉一陣火辣辣的,連道「實在太謝謝,也太麻煩張姐你了。」他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或是說些合事宜的話,愣了下,只能道「那你先去看吧,老人家指不定福星高照,等等去了,查錯了哩?你路上要小心點。」
張姓女子笑了笑,與小南告了別,就轉身離開了。
留著李安靜與懵懂坐在床上聽著直呆的小南。良久,李安靜重重吐了口氣,想排掉些什麼似得,隨後對小南道「沒洗澡吧?來,爸爸帶你洗個澡,早點睡。爸爸等會兒有很多事要做,沒法兒陪你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