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夏天、5
?轉眼飯後了。
李安靜停下了多餘的胡思亂想。他在矮衣櫃翻查了下,很快找著了他所需的用品——半瓶廉價的洗髮水,只剩薄薄一片的褐色肥皂,一大一小兩條幹巴巴的毛巾。
將雜物放入臉盆,他領著小南走出門了。
此時烏雲已趕走了晚霞,夜空開始閃爍點點星光,徐徐微風吹來,這是個清爽的夜。
朦朧的月光與屋內透出的昏暗燈光交融,視線也不算太暗了。李安靜摸著黑很快便來到那間公共衛生間。點開了用鐵絲懸挂在半空搖搖欲墜的小燈,便開始幫小南脫掉小短袖洗澡了。
幫孩子洗澡這種事是正常的。李安靜不是不會,畢竟給聽話的小南洗澡可比在家裡給那隻亂竄的小狗洗輕鬆多了哩!他只是有種彆扭感,即便小南現在還小,哪有爸爸天天給女兒洗澡的?
這不是媽媽的事嗎...
當然,讓李安靜感到不方便的,也遠不止這一件事。聯想的全面些,對於其他,無論是一些女孩的常識,還是基礎一些生活,衣著,陪伴,溝通之類,他都是一竅不通的。
說來也怪,偏偏思考這些事中,一個念頭從李安靜腦中浮了出來——若是小南的媽媽在,那該有多好?哪怕僅僅只能做到照顧小南這方面,只要有點點補貼家用的收入,也能讓自己放心去工作了。
但並沒有啊...
能照顧小南的,掙錢工作的,只有他自己一個...都只能靠他自己....
忽然間,一縷風卷過小衛生間,懸挂在半空的小燈晃動了起來。
小燈的晃動使得紅色磚瓦沏成的簡單衛生間里那一大一小兩個被印在的牆上的影子快速扭曲了起來,望著拉長閃爍著的影子,聽著靜的只有噴頭水聲的環境,坐在這小的好似只剩他與小南的世界的衛生間里。
他有種奇怪孤零零的沉重感。
.....
這一夜,李安靜又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找到了份好工作西裝革履的坐在一間敞亮的辦公室里,處理著一個又一個文件。隱約他聽著一個小家碧玉,溫雅成熟的女人正微笑的在和他訴說著小南的種種....
夢醒時,正是清晨時分。
從夢中脫離,李安靜坐在床上怔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到正蜷縮著抱著被子一角酣睡的小南,他寵溺的輕輕捏了下那張有些小嬰兒肥的臉蛋,小心翼翼的起身,打算盡量不吵到小南。
可那該死的鐵板床並沒給他面子。微微的一個晃動,便是嘎吱嘎吱的嘈雜聲傳出,將小南吵了起來。她迷迷糊糊坐起了身,揉了揉那雙惺忪睡眼,嘟囔道「爸爸,你醒啦?」
「啊,爸爸吵到你啦?.對不起啊。」
李安靜連是靠了過去,歉意的摸了摸她頭「乖,你再睡會兒,爸爸去給你買點早餐放桌上,你等等自己吃。」見小南應了聲,李安靜繼續溫和道「還有,晚點爸爸得出去找工作,得中午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在家不要亂給別人開門,要是悶的話,就去陸叔叔那玩,不能亂跑,知道嗎?」
小南還是乖坐著,點了點頭。
就在李安靜準備轉身,換衣服鞋子要出門時,她忽然開口問了叫李安靜愣住的話:「爸爸,找工作會很累嗎?」
工作累?
她是從哪了解到這個的?
好半晌,李安靜才欣慰的一笑,忍不住用力親了小南的臉蛋一下,道「不累,怎麼會累呢?大家都要工作的呀。等爸爸賺錢了,開心還來不及。到時候就能送你和那些大哥哥姐姐一樣去讀書啦,咱們還可以換好點的地方住,晚上還有大風扇吹呢。」
李安靜看到了,聽到讀書兩字的小南那雙清澈的眸子更亮了。
....
工作累嗎?
問自己一百遍,李安靜會回答101次累。多的一次權當是強調。
他壓根就沒睡夠,就像調好了本能的鬧鐘,叫他早早就驚醒了過來。他不敢再眯,如往常那般偷個懶就是大中午了,那時候太陽火辣辣的,毒死人了。何況一下午再找不到怎麼辦?只能添上清早的時間了。
雙腳像拴上了幾公斤的鐵,又重又酸痛。是昨天走的路太多,這身體太過缺乏鍛煉,導致方才去路邊買個早餐險些踉蹌摔了。好在廉價的早餐讓他身體的難受在心裡減輕了不少。
一塊五買了兩杯豆漿與兩大根油條。油條是給小南的。他是因家裡饅頭太硬啃的難受,只得個自己添一杯豆漿伴著吃。早上撐過去了,可這樣一來,加上昨夜的飯錢,口袋只有七塊五了,極限只能只能撐過今天。
所以,李安靜在出發前就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今天都必須找到工作。
.....
04年的夏比往常來的更早一些。街邊小店裡的掛鐘顯示才不到9點,驕陽便不留情的噴洒著熱浪,呼嘯而過的11路公交車一團團漫天飛揚的灰褐色塵土,便是車站與街道也是朦朦朧朧的。
昨夜睡得太突然,考慮工作的時間李安靜便留給了路上。昨日失敗的經驗叫李安靜已經放棄了在那繁華與氣派大廈工作的念頭了,招人要求低,預支工資可能性最大的,他思來想去,只有一種——進工廠。
李安靜知道進工廠意味著什麼。
苦。
累。
工資低。
上班時間長。
這是他對進工廠的全部印象了。
李安靜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清楚自己不善言辭,沒一技之長,更不懂什麼賺錢投資之道,最重要的是這身體連畢業證都沒,哪怕他再花一整天跑到更遠的街道,結果多半還是碰一鼻子灰累的腿腳發軟,最後灰溜溜的回家,在沉默中為明天的生計發愁。
即便有可能找到輕鬆點的工作,那多得靠幾分僥倖。
現在他太需要錢了,哪怕只是很少的兩三百塊錢,也夠解決他當前的窘迫,維持一段時間的生活了。
....
工廠就不難找了。無論是大城小市,都缺不了。
李安靜昨日在尋工作時便碰到過那麼兩三家,不過都遠離熱鬧的街道。其中一家規模大點的近些,20來分鐘路程,兩家小些的,遠一點,在更偏僻的位置。好在顯眼,能記得住位置。
李安靜在意的,便是他們是否招人的問題。
20來分鐘的路程李安靜咬咬牙也就熬了過來,現在,他已站在高樓頂部用恢弘的金色字體標著『鴻達紙箱廠』工廠的門口了。
四周張望了一圈,李安靜走到了大門口的保安亭,他擦了擦額頭冒出的那密密麻麻的汗珠,敲了敲窗,對著那正眺望遠方神遊天外的年輕保安道「你好?你好!請問這裡招人嗎?」
突然的敲窗聲將正出神的保安嚇的一個哆嗦,反應過來,他哪會給眼前的李安靜好臉色,帶著怒氣冷聲道「走小門口進去,左邊那棟樓第一樓是人事,自己去問。」
李安靜只能尷尬賠笑,趕緊順著緊閉著的鐵欄門側邊的小口竄了進去。偏偏在進入大門的剎那,迎面來了一股卷著濃濃汗氣與紙皮味的熱風,好似之中還包著辛酸、勞苦、忙碌,許多交雜著的氣息...
這叫他心跳不由得加速了起來,開始緊張與忐忑起來。
招人的話,自己能過嗎?
過了的話,能做好工作嗎?
辛苦的話,堅持的下去嗎?
做不好,笨手笨腳,會挨罵嗎?
思緒萬千。
李安靜很快也來到了那約莫六七層建築下。他就站在1樓掛著『人事部』鐵牌子門口,揣緊了口袋的身份證,深吸了口氣,努力在平息恐懼如昨日一樣受挫的擔憂情緒,好半晌,他才伸出手在那鐵門上敲了敲,道「您好,請問這裡招人嗎?我是來應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