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技術型人才
生辰宴開始,主人宴客怎麼也要講上幾句。
王鶴還真就只講了幾句,先是感謝各位賓客的出席,然後感謝了此次宴會名義上的籌辦人虞國公,還有實際上的籌辦人常寧沈縣主,最後表達了一下自己在生辰之日的願望,願吾皇洪福齊天,大成國泰民安。
完了。
可不就完了嗎,這場宴會本身就已經夠直白的了,實在是不宜多說什麼。不過明面上說得少,留給私下裡交流的空間就很多了。
一道道熱菜湯羹也擺滿了後排的餐台,隨著一聲「開宴」,賓客們紛紛起立,三三兩兩向餐台的方向走去,不緊不慢。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什麼,有人凝重有人興奮,氣氛看起來很不錯。
沈其音的座位屬於末座,緊挨著樓梯口。一張桌子四個人,除了沈家姐弟和肖錦,還有一位竟不是陌生人——雖未謀面但至少聽過名字——工部郎中孔友直。
這孔友直又高又瘦又黑,四十多歲的樣子,臉上倒是稜角分明不難看,只是有些不修邊幅,沒有其他文官那麼乾淨雅緻。
先前孔友直腦袋發熱,辦了一份有關天文星象的報紙,被王鶴給堵回去了。在通聞司衙門裡,沈其音和肖錦偶遇了操辦此事的孔家主事,沈其音讓那人帶話給孔友直,可來報社與肖國舅一敘。可這話說完就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沒聽著迴音。沒曾想今天卻在王鶴的生辰宴上不期而遇。而且,還是孔友直主動要求坐在這一桌的。
這就有點意思了啊!
沈其音手裡可是有賓客名單的,她十分清楚,工部郎中孔友直可不在邀請之列。
工部郎中為正五品,其實也不低了,不過孔友直任職於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是工部四司中最大的一司。其他三司每司一個郎中,而都水清吏司光郎中就設有五個。一樣的職位,職權卻只有別人的五分之一,所以孔友直這個郎中和其他五品官比起來,地位就顯得稍微低了一點。
更重要的是,王鶴髮了請柬的都是一些有才幹,有話語權,有前途的中層文官。孔友直這人有點不太靠譜,行事多有偏差,人緣也差,實在不屬於帝黨急需拉攏的對象。
可不知是什麼原因,沒收到請柬的孔友直居然不請自來,主動找上門來赴宴。沈其音很好奇,這位據說不懂人情世故,總干糊塗事的孔郎中,到底是打的什麼盤算呢?
「給我拿一份蜂蜜紅薯泥,一份胡椒牛排,一壺杏兒酒。再隨便拿幾個小冷盤好了。」
只見孔友直拿著帶圖的菜單點了幾樣,毫不猶豫地讓服務員替自己取餐,絲毫沒有想跟其他同僚在餐台前交流的意思。他是不懂?還是沒什麼想說的?沈其音一時也看不出來。
肖錦對孔友直興趣不大,直接拉上沈其羽去取餐了。座位上只剩下沈其音和孔友直兩人,倒也是個交流的好機會。沈其音也想研究一下這人,便直接開口問道:
「孔大人近來可是公務繁忙?」
孔友直到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沈其音的用意,隨口答道:
「哈,勞沈縣主過問,雖然碰上些許麻煩,但也算不得忙。」
沈其音則狡黠一笑,接著問道:
「那之前我委託貴府管事傳話,邀請大人來京華報社與肖國舅一晤,大人為何不願前來呢?」
孔友直聞言一愣,然後趕快乾笑了兩聲,辯解道:
「其實還……還是有點忙的。沈縣主也許不知,最近夏相緊盯著水利這一塊,整個都水清吏司都被他折騰得夠嗆!我雖然在司中受人排擠,分到的活計不多。但若是在此緊要關頭去報社聊什麼報紙的事請,終究還是不妥啊!」
孔友直這借口找的……水平可不怎麼高。請他來報社是哪一天的事?夏伯嚴要以軍代工興修水利又是從哪天開始的?沈其音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她並沒有再去追究孔友直言語中的漏洞,而是順著孔友直的話聊了下去:
「哦?孔大人在司中受人排擠?這又是什麼緣故?」
沈其音這話問得有些無禮,不過孔友直卻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反而坦然地說道:
「嘿嘿,其實倒也不冤。我看不慣他們官場上欺上瞞下一心鑽營的醜態,所以從不配合他們行事,哪還會有人給我好臉子看?依我之見,被排擠被架空也是個美事,難得清靜,還能空出閑暇來研究些機關營造上的趣事,豈不快哉?」
沈其音這下明白了,這孔友直多半是個技術型人才,不善,或者說不喜交際鑽營。或許不願到報社來拜訪勛貴也是這個原因?
想到這裡,沈其音對孔友直這個人更感興趣了。像他這麼不合群的官員居然還能牢牢佔據著一個五品官的位置,說明什麼?說明他技術過硬,工部離不開他呀!別看眼下逢迎宰相的工作不帶他玩,可一旦涉及到了什麼技術難關,估計整個都水清吏司都要指著這個行事乖張的男人吧?否則又另類又沒用的話,孔友直怕是早就給擠兌到別的清水衙門去了。
沈其音有心一試,跟他簡單聊了一些打算在西雨書院教授的科學常識,又介紹了竇靜閣和孟迴風兩位宗師。孔友直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跟剛才敷衍應答的樣子截然不同,言語中的見識也遠超這個時代的文人,只是還達不到竇靜閣的程度。
果然是個技術型人才啊!這種人在華夏古代的官場上十分稀缺,而且混得普遍不太好。北宋那位寫出《夢溪筆談》的沈括最高也就做到三司使,而明末引入了西方科學的徐光啟倒是最終入閣成為了次輔,但只做了半年就病逝於任上,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最頂尖的人物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提那些水平稍差的了。
像孔友直這種人,也只有在工部才能體現出自身的價值,從而有恃無恐。要是換個地方,以他的行事風格和人緣,估計就是個當替罪羊背鍋俠的命,能不能善終都難說。
不過這又引發了沈其音的另一個好奇:對官場爭鬥不感興趣的孔友直,問什麼非要削尖了腦袋往這場意義重大的生辰宴上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