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找的就是你
黎音其實早就忘了那人長什麼樣子了。
那天黑咕隆咚什麼也看不見,那人又一身是血模樣可怕的跟個修羅一樣,黎音當時發現了他命格難纏一門心思趕緊走,誰顧得上留意他長什麼樣。
因此當他穿著黑色的大氅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時,黎音第一反應是這人走錯門了吧。
這位鳳表龍姿,劍眉星目的兄弟你有點眼熟啊!
看著像是讀過書的,無端又有武將的氣質。
隨後黎音就想狠抽自己兩耳光,腦子呢你!
「寨主!」方才還趾高氣揚的清羽頓時像見了老虎的貓,收斂了氣焰弓著身子趕忙行禮。
這人脫下來大氅沒理會他,只雙手作揖端端地對著他鞠了一躬。
「許久不見,終於得再見。恩公請受我一拜,謝過當日之恩。」
那人聲音較之當日厚重了許多,黎音猜是他身上的傷好的大抵差不多了,他心念微動,坐著受了這一拜。
「一面之緣,有勞閣下記掛至如今,甚是慚愧。見閣下如今身體大安生活富足,在下也就安心了。」
「一飯之恩死也知,我雖是草莽之人,也深知此理。」
「那貴寨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特別了。」黎音意有所指的用手指尖點的桌子噠噠響。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他從來不記隔夜的賬,當日就報!
清羽臉色難看起來,顯然沒想過黎音會如此直白地給他難堪。那寨主聞言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看向神色躲閃的清羽,驟然冷冽的氣氛讓他退了幾步,咬著嘴唇委屈地低下頭。
「我....我只是.........」
「我不想聽。」那人揮揮手示意他出去,「自去刑堂領罰,出去吧。」
「是.......」
看著清羽唯唯諾諾地退出去,黎音望向在他身旁落座之人的目光又多了分深意。短短一句話,既給了黎音面子又維護了自己的顏面,清羽看架勢在這裡地位不低,刑堂之人想也不會苛待他,如此也保全了他。
你倒是安排得周到,黎音暗自冷笑,可那清羽斤斤計較的脾氣,領你的情么?明知旁人對自己有意不加制止反而縱容,你這麻煩的日子想也在後頭。
算了,正事要緊。
「在下此來,第一件事便是來討上次的錢袋。」黎音決定開門見山,簡單幹脆。
心善之人最易給自己招麻煩。當時只當他是個凡人,沒曾想這人到了扯出了這麼多是非,再不拿回來自己非得惹一身塵債不可。
「這個錢袋么,」那人說著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那個赤紅色的小口袋,黎音下意識伸手去接,被他抬手輕巧躲過了。
「做什麼?」黎音有些不快,你逗小孩呢?
「我聽說,」他頓了頓,正經有點猶豫該說不該說,覺得有些好笑,「你自稱我的壓寨夫人?」
「…………」黎音啞巴了,有點心虛,緋紅順著脖子爬上耳根,當時是一時衝動沒察覺什麼,現在覺出不好意思了,「閣下讓人到處拿著畫像找在下,傳的風風雨雨,是個人就要誤會的吧?」
當然也不止是人。
「是么?」他又仔細地收好了錢袋,依舊塞在心口中間的位置,「或許也不是誤會。」
「……………………」
「既然是壓寨夫人,我留個定情信物自是不過分吧?」
「………………」
我能說相當過分么你個瓜兒子!你調戲的是你祖宗輩的你個登徒子!!!!
啞巴吃黃連,有苦還得自己憋著。這個凳子坐著都好像扎屁股,黎音窩囊的拄著臉喘了兩口大氣,依舊滿臉通紅,這回是氣的。
「玩笑而已恩公不必介懷,」那人見黎音真正有些生氣的味道,從容地端起茶盞遞過去,「消消氣。」
黎音白了他一眼,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還是接過了茶準備順順氣。
還沒咽下去就聽見那人不緊不慢地繼續說。
「這錢袋於我意義非凡,恩公若是缺這一個錦袋子,我送還恩公一個一模一樣的便是,這個恕我不能奉還,還望見諒。」
黎音沒喝完的一口茶水就這樣卡在了嗓子里,勉強咽下去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咳咳咳咳咳咳........」
「慢點慢點——」
那人忙給黎音拍背順氣,黎音咳得話也說不出來,嗓子生疼。
真是夭折了!我當初為什麼要救這麼個甩不掉的!!!
天下沒有後悔葯賣,有那也一定是假的。
等黎音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時,那人已經又端來了杯新茶重又遞與他,這次黎音是無論如何不肯接了。
該回歸正題了。
「安於一隅與世無爭,真是閣下想要的生活么?」黎音靠在椅背上,素來溫和的眼眸中此刻像蘊含著星辰,叫人望不穿。
「恩公這是何意?」果不其然那人面上浮現出了一絲警惕,儘管掩飾的很好。
「只是覺得閣下如今這般…………終是屈才了。」
「隨遇而安如何不好?」
「昔日的少年帝師一筆魏碑好字,如今離了京城,竟是連志氣二字都不會書寫了么?」黎音狀似無意一字一頓地慢語,手卻在袖口的掩映下攥的掌心全是汗。
他只能賭一把,看這赤裸裸的激將法能不能激出眼前人絲毫的情緒。
「當初真的看不出,恩公這般牙尖嘴利的。都是過去事了,雖不知恩公從何得知,提著也無甚意義。」
投出去的石子石沉大海,那人只是端詳把玩著手裡的茶盞並不回應,「於文朝中自有能人,於武又非我所長,天下有才之輩何其多,恩公何苦糾著我不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不願,不妨靠過去些。」
「恩公是來當說客的?」聲音驟然轉冷。
「閣下說是便是吧。」
茶盞被重重地放下,在厚重的木桌上磕出「啪!」的一聲,被踩在底線上試探的那人終是被激出了怒意,他猛然起身大步走過來,雙手扶上黎音的肩膀抑制不住地捏緊,黎音仰頭看他並不畏懼,暗裡悄悄鬆了口氣。
終於肯說了。
「我為什麼要回去?」近乎於低吼的聲音從方才一直沉靜的男人喉中吼出來,顯然他已經忍到了極限。「我為什麼!!」
「你為帝師十數年,不碰兵權不結黨營私,盡心儘力地輔佐那皇帝,他呢?不分青紅皂白冤殺我全家!你年邁的父母至死不知自己衷心了一輩子的君王為什麼要殺他們!」
黎音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淡淡地陳述著仙官替他查到的此人過往生平,卻讓眼前人神色大變,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你怎麼知道?!你是那狗皇帝派來的?!!」
絕望的紅血絲絲絲爬上了他的眼睛,緊抓著黎音肩膀的手指驟然收緊,刺痛從肩膀傳上腦海,那雙手在努力著不掐上黎音纖細的脖頸。黎音咬牙忍著,不理會他接著說。
「你的家族被滿門抄斬,你的未婚妻危難時棄你於不顧,你喝了鴆酒沒死從這亂葬崗里爬出來,你本來的岳父家倒打一耙叫官兵來殺你!對!就是你我初遇的那天!」
「你別說了!你到底是誰!!」
黎音凝神望著這個神態越發憤怒癲狂,再沒了方才那般鎮定自若的男人,千言萬語化為了一聲長嘆。
到底是全錯了,誤了你本該圓滿的一生。
「但是你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你幫我?」那人像是聽到了什麼最可笑的事情,鬆開黎音的肩膀仰天大笑,那種沒有感情的可怕笑聲卻揪得人心底最軟的地方生疼。「你幫我什麼?」
「如今朝廷知道冤枉了你全家,又感恩於你平反了這一片的賊盜,本想將你召回朝廷,奈何你在這做起了山大王。」黎音搖搖頭,就為著他手裡的紅錢袋,凌煙暗地裡奔波了許久,終是得以將冤案平復,「他們待你確實不仁不義。」
如今朝廷中再無能用的猛將,眼看動亂將至,不知是誰提起了這一位昔日文韜武略的帝師,滿朝震驚,那天子也是做不穩皇位了病急亂投醫,竟三番五次遣人來此詔安,當然最後都無功而返。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雖救不回來你失去的親人,但你若還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可以幫你找回來。」黎音溫聲道,儘管他自己都沒什麼底氣,仍試圖儘力去安撫他。
言下之意你要是捨不得那蔣家姑娘我把她帶出來送你這啊!她天天心心念念著你連夜遊神都不稀罕呢!!你倆快皆大歡喜重定姻緣然後你快去保家衛國好不好??
雖然黎音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哪個都比另一個更離譜,但是凡事還是要試一試,萬一呢!
他早料到會有此種境地,進來時就在袖口裡偷偷放了同百合仙子討的凝神靜氣的香丹,此時用靈火點了,無煙無色,只在靠近時能聞到淡淡的馨香,卻也足夠使眼前人緊繃的情緒舒緩冷靜下來。
「不舍?」效果顯而易見,那人停止了大笑,抑制不住的悲憤讓他冷峻的面容表情像被冰凍結了一般,眼中未有絲毫多餘的感情,一身冷冽的氣息化為了實體般鋪天蓋地地朝黎音壓過去,「我如今孑然一身,這裡於我不過一安身之所苟且偷生,你覺得我還會有什麼捨不得的?」
你真不懂還是氣糊塗了啊我說!黎音估計自己的臉那一瞬間可能沒控制住扭曲了一下。
「比如........」話到嘴邊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黎音乾脆豁出去了不要臉了,「比如你想要個壓寨夫人什麼的...........我給你找啊!保准給你光明正大地帶來!保准三從四德溫婉賢淑還美艷動人那種!」
求你啦快說是蔣家小姐吧!!
「呵,」那人這下是被氣笑了,「你不是自稱我的壓寨夫人么?這般迫不及待?」
「............不是,」黎音現在是真心後悔自己一時衝動乾的這麼個蠢事,「我是說,呃,這個..............」
該怎麼讓時間倒流回去????救命啊!!!!!
「嗯?」那人眉峰一挑,擺明了看黎音的笑話。
「那是框你手下人的,不然我也見不到你!」黎音逼急了一咬牙乾脆破罐子破摔。
咬文嚼字這種時候太啰嗦,還不如直奔主題。
「找你左右就這點破事,你現在也都知道了,我也不是來要你報恩的,就一句話,你喜歡的人我能幫你同她再續前緣,旁的我做不了太多,國家現下內有奸臣誤國外有外敵虎視眈眈,你願不願意再去試一試,為國家為百姓謀這個福!」
黎音一口氣把憋著的所有話全說出來了,說完了才覺出自己有些衝動了。那人就那樣就那樣靜靜地凝望著他,再沒了任何諷刺複雜的神色。
「我真是不明白,」那人最終垂目一聲長嘆,再開口已是帶了些難言的意味,「我雖只見過你一面,但是也明白你絕非趨炎附勢或愛慕虛榮之人,那狗皇帝還是鬼朝廷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不惜這般犧牲自己來勸我?」
????????
兄弟你啥玩意搞錯了吧??
黎音:「啊。啊??」
一聲降音一聲升音,黎音目瞪口呆地傻瞅著這位真正一臉認真惋惜的兄弟,一陣無語,無力感湧上心頭,這回是徹徹底底地沒話說了。
兄弟,你的紅線斷了沒連呢腦子有泡我理解,但是想象力別這麼豐富成么???解釋了半天你也不聽,到底關我屁事啊!!
上次跑到月老廟躲追兵,這回剛緩過氣來仗著月老的紅錢袋使得灶王爺偷偷為你平反冤屈,讓朝廷發現判了冤案到處尋你你就開始當山大王擰著不回去,現在還調戲起月老來了!
你跟月老有仇是吧???
也不能怪這位兄台,從古到今,哪個畫本子里的月老不是一副佝僂著笑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形象?說他這小白臉是月老?
逗誰呢?
黎音也冤枉,他飛升的時候不明不白地撿了這麼個職務,大好時光平白無故被無數不明真相的凡人叫了幾千年的月老爺爺,老老老,老個毛線球啊!年輕著呢!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神仙也得服老。你見過里的月老上戰場么?見過月老身經百戰所向披靡么?沒有吧!
要是有,先恭喜你一下,因為你買到了本天上天下絕無僅有隻比一份的翻版小冊子,作者或許還叫凌什麼。
對於這點黎音表示,純屬謠言!!他是個貨真價實的戰五渣,真上了戰場只能給小兵當炮灰的那種!
他這個玩線的要是會玩劍,那六界得鬧了多少文武不分的笑話!!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黎音清清楚楚地知道,他雖是文官出身,骨子裡是徹徹底底地武將血統,戎馬一生的將軍帶出來的,絕對不會是只會暴躁和讀聖賢書不聞窗外事的詩者。
獵鷹被當鸚鵡養了再久,它也永遠是獵鷹變不成鸚鵡。
「恩公來意我清楚了。」黎音這被堵得不做聲生悶氣,那人卻突然換了話題,「說起來,上次見面太過倉促,至今還不曾問過恩公的名姓。」
黎音猛然抬頭,撞進了那人晦澀深沉的眸光里。
「吾名黎音。」
「我知曉了。」那人起身,緩步走向門外,竟是要送客的意思。「黎音公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想也定非食言之徒。」
「當然!」黎音下意識接了一句,一樣東西迎頭飛了過來,黎音扭頭剛要躲反應過來不對,慌忙接了,攤手一看是塊內中有血的寶玉。
晶瑩剔透,一看就是上品。
「你的要求我同意了,作為對你之前的報答。至於怎麼做是我的事。」那人漸行漸遠,黎音望著他的背影,看他再未回過頭。
「這玉你收好。待來日我成了公子的意,公子也勿忘了今日所應我的,到那時,我等你來。」
直至那人終於離開,黎音才想起來,自己還未來得及問他的名姓。
還有話說,我應你的你確定沒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