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榆木窩的白狐狸

離開榆木窩的時候，我八歲。

那一天，李奶奶牽著我的手，一直將我送到山口，一路上嘆氣連連。

前面走著的是一個認識沒兩天的男人，他說，我應該管他叫爸爸。

後面走著的是一個認識沒兩天的女人，她說，我應該管她叫媽媽。

是的，我是一個孤兒，一個被人扔在大山裡等著喂狼的小可憐。

「南星，記住嘍，狐狸叫，灶台繞，不是房梁掉，就是惡鬼笑。要快跑喔。」

十年了。重新站在山口老榆樹下，我突然記起了李奶奶這句話。

榆木窩是個小山村，深藏在大山裡，二三十戶人家，不過百口人，世代種地為生。南側有山路通往外界，走上三個小時，才能夠到達另一個小村子。

村子的布局，與記憶里的樣子，還能夠重合。

車子在村口停住，立即引來村裡小孩兒的注意，五六個往這邊跑來，站在旁邊圍觀。

牆根處坐著幾個老頭，看樣子我已經記不起是誰，而他們也肯定認不出我了。

我走上前去詢問道：「老爺爺，我是南星，您還記得我嗎？」

那老頭兒開始還笑眯眯的，一副慈祥模樣，可一聽我的名字，先是一愣神，仔細的端詳著我，然後呼啦啦的幾個人全都站起身來，驚恐地離開了。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急忙追上去道：「我是南星啊，小星星。」

走在後面的那老者頭也不回的道：「快跑喔……」

那四五個小孩子，見這老頭喊了一嗓子，一溜煙的也跑了。

徐哥一臉詫異的道：「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先去看看李奶奶吧。」

穿過幾戶人家，就是李奶奶的家。

可是，李奶奶呢？房子是怎麼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破敗的茅草房，屋頂已經坍塌，院牆也東倒西歪，塌去了大半。院子里雜草叢生，長出了一叢叢的灌木，甚至有一顆梧桐樹，佇立在門口，已經長到了碗口那麼粗。更讓我不能理解的是，無論是樹上、牆上、塌掉的房樑上，全都掛了許多白色布片，房子前面，有一處空地，寸草不生，看上去像是燒過不少紙錢，留下了一層紙灰。

我心頭一沉，衝到屋前。想要進去，卻被徐哥拉住了。

我怔怔的看著早已垮掉的房子，眼睛里噙著淚，卻始終流不出來。

「大傢伙兒注意了，大傢伙兒注意了，南星活了！南星活了！」

村裡大喇叭聒噪起來。

什麼叫做南星活了？我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嗎？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剛想出院子，眼角瞥見灶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我扭頭去看，一隻白色的動物趴在上面，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

徐哥疑惑道：「那不是只狐狸嗎？」

狐狸，我在電視上見過，眼前的這隻跟電視上有些不一樣，通體雪白，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們。我竟然一時間沒有認出來這是只狐狸，還以為是誰家的大白兔跑到這裡來了。被徐哥一提醒，這才認出。

那狐狸見我們都在看它，似乎受到了威脅，站起身來，圍著灶台轉了大半圈，弓著身子看向我們。

我見它可愛，向前邁了一步。誰知，那狐狸蹭的一下竄出灶台，驚慌的尖叫一聲，竄出了院子，拐過牆角，不見了蹤影。

我被嚇了一跳。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院子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透過塌掉的院牆，可以看到，一群人揮舞著棍棒鋤頭，翻過院牆，沖了過來。

徐哥反應快，一把拉住我，向院子外面跑去。出了村，就是馬路，一群人呼天搶地的追著我們，不時的將手裡的石頭棍子扔向我們。

瘋了，村裡人都瘋了。

跑到車子前，徐哥拉開後備箱，將一根鋼管握在手裡，另一頭指著村民吼道：「都別過來！」

那群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二十多口子人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這些人，我認識。有曾經給過我玉米粥喝的崔家嬸子，有幫李奶奶搶收地瓜的李家二哥，也有曾經背著我跑了幾十里地送我去醫院的崔二叔。可現在，他們瘋了一般瞪著眼、咬著牙、揮著棍子，將我圍在了村口，一副生吞活剝了我的樣子。

我怯怯的問：「崔二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崔二叔將手裡的棍子沖我一指道：「鬼娃子，害死你李奶奶不說，還三番五次的掘墳，村裡誰家的墳沒被你刨過？忘恩負義，你是要遭報應，要遭天譴的！」

「你胡說！」我反駁道，「自從離開這裡以後，我就從沒有回來過。」

正說著，一陣冷風吹過，吹的我耳根子發疼，耳孔里有一種脹痛的感覺。同時，一陣陰岑岑的怪叫聲從村裡面傳來。

其他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音，全都轉頭看向村裡。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老鬼又來了！」

呼啦啦一群人，瞬間跑了個無影無蹤。

徐哥驚魂未定問道：「剛才是什麼聲音？聽著讓人心裡發毛。」

「好像是從李奶奶家傳出來的。」

李奶奶家那個方向，沒有別的住戶。過去了，就是村外的楊樹林，樹林那邊有一片墳場。

「嗷嗷嗷」

身後一陣叫聲傳來，扭頭看，正是剛才那隻白色狐狸。它蹦蹦跳跳的過來，順著路，向村裡跑去。到了轉角處，還特意停下來看了我一眼。

徐哥怪叫一聲道：「奇怪了，這狐狸還通人性了。看樣子是要咱們跟著它過去。」

我也覺得這狐狸怪怪的，肯定有問題。便應了一聲，跟了上去。那狐狸見我們跟來，扭頭就跑，一直跑進了李奶奶家，一溜煙的鑽進了正屋裡。

那屋子早已垮塌的搖搖欲墜，一根房梁架在山牆上，腐朽不堪。

我想要跟進去，被徐哥拉住。「你在這等著，我進去看看。」

說著彎腰鑽了進去。

正要提醒他小心，突然咔嚓一聲，眼看著那根房梁從中間斷裂，狠狠地咋了下來。徐哥剛彎腰進去，來不及躲避，正被砸在了背上，撲倒在地。

我驚呼一聲，顧不得想其他，跟著就鑽進去，將房梁挪開。好在這房梁本就不是很粗，加上年久腐爛，已經很脆，除了將徐哥嚇了一跳外，只是劃破了他的肩膀，並無大礙。

帶我們退回院子，那隻白色狐狸探頭探腦的從房門露出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又縮了回去。咕咕咕的怪叫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砸傷我們而感到失望。

我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忽然脊背一陣發涼，身上寒毛也豎了起來。

「狐狸叫，灶台繞，不是房梁掉，就是惡鬼笑。要快跑喔。」

李奶奶的話，冷不丁的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狐狸，灶台，房梁，全都齊了，只剩惡鬼。難道李奶奶當年就已經知道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嘛？

我害怕的環顧四周，最後直愣愣的盯著灶台，挪不開眼睛了。

也不知道是我眼花，看走了眼，還是那灶台真的在動。

我拉拉徐哥的衣服道：「徐哥，快看那灶台……灶台在轉。」

徐哥還在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聽我喊他，也扭頭去看灶台。

「沒有轉啊。怎麼了？」

「灶台真的在轉。狐狸，那隻狐狸跳過去了！」

徐哥見我這個模樣，猛地將我一拉，擋在了我前面。看不到灶台，我這才恍恍惚惚的清醒過來，身上已經冷汗連連。徐哥道：「這村子這麼邪門，我們快走吧。」

說完拉著我就往外面走。可是一回頭，那隻白狐狸竟然坐在大門口，見我們回身，一抬屁股，沖著楊樹林跑了。

我們追出門，也只看到一個身影。那邊是楊樹林，在外側是墳場，透過樹的縫隙，能夠隱約看到幾座新墳，飄著一些白綾。

我們自然沒有心思去追這隻狐狸。直接出村，鑽進車子，按原路返回。透過玻璃，隱約能夠看到有幾個村民站在自家門前，遙遠的看著我們離開，之後回身閉門。

就在我準備收回目光時候，卻猛然發現，李奶奶家的房子，轟然垮掉，一大團灰塵騰起。有團模糊的影子站在院子中，沖著我揮手。

我頭皮立馬發麻，急忙喊道：「徐哥，停車，停車啊！」

拉開車門，跳下車。從這裡看去，哪裡有什麼人影子。只有倒下的房子還有一株被壓倒的碗口粗的梧桐樹。

徐哥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說話都哆嗦起來：「南星兒，這怎麼回事？太邪門了！」

我怎麼知道會是怎麼回事。印象里的李奶奶，從來都是慈祥的、笑眯眯的樣子，誰家有個頭痛腦熱的，只要不是大毛病，她都能給治好了。那時候，村裡人都敬重她，都喜歡我。可是現在，村裡人見了我跟見了鬼一樣。從他們語氣里看得出，李奶奶死後，也不受他們待見。這個村子，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嗷嗷嗷。一陣叫聲從車子後座傳來。我心頭一驚。徐哥也是嚇了一跳，扭頭去看。一張尖尖的嘴臉差點杵在徐哥臉上。徐哥嚇得大叫一聲，車子沖著路邊就下去了。

狐狸，雪白色的狐狸，就那樣靜靜地趴在車座背後上，直愣愣的探著頭，盯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