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村異聞 第十二章 背後之人
?痞子的命魂尋回,給痞子回魂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當痞子迎著朝陽蘇醒過來,張姨一下子撲上前去,緊緊摟著痞子痛哭流涕,喊著感謝老天爺。這一次,痞子實實在在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瞧見我在笑,摸著自己的臉頰和眼睛,一臉迷茫地問了一連串問題:「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我的臉和眼睛有點痛?我們不是掉入井裡面了嗎?我睡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張了張嘴一臉的尷尬。
到底還是干爺爺有水平,慈眉善目地說道:「孩子,你膽兒小被嚇暈了,我們把你救回來的,你倒是好覺頭,一睡就是整兩天,把你娘嚇得,還以為你出了啥事呢!」
「是嘛……」痞子似乎還帶著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母親。
對於干爺爺這一套說辭,我們都表示了肯定,他才將信將疑,指著師父和干爺爺傻笑道:「嘿嘿,這兩個人穿的真奇怪,一個老道士,一個老法師……」
話都沒說完,他的臉瞬間垮了,問道:「我是不是真遇到鬼了,我做的夢是真的對不對?」
別看他平時沒心沒肺的,這會兒反而敏感起來。
干爺爺保持著和藹的笑容,捏起了大道理,道:「鬼神,信則有不信則無,這世間萬物生靈,冥冥之中皆有聯繫,存在之理,眾說紛紜,孰真孰假,誰又說得清呢?夢之虛實,素來難解,縱有大智如周公旦,窺那日月星辰,著得解夢典籍,卻也不能將千百夢幻,贅述清明。你這一問,讓我等如何回答?」
干爺爺忽悠人的本事可謂爐火純青,侃一通虛實大道,連我和張姨都被說蒙了,腦袋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不得不暗自承認說得確實有道理。
痞子更是一臉懵,呆愣半晌,才嗯嗯啊啊地點著頭。
干爺爺抖了抖衣袖,道:「好了,你已無事,便是安好,咱們走吧。」
我們轉身離開,離開前我還對痞子道了一聲好好休息。
不過從始至終,張姨都沒有對師父和干爺爺道一句謝,連送也沒有送一下。好歹師父和干爺爺為了痞子奔波了一整夜,竟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實在是有些過分,起初央求他們的時候怎麼就拉的下臉面來了。
我心中氣憤,然而師父和干爺爺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痞子這邊事了,算是一塊石頭放下,我們又緊趕慢趕地回家去,找方奶奶問話。
此時冬日的太陽已上梢頭,師父和干爺爺連早飯都沒吃,於是在爺爺奶奶請求下,先吃了早飯,期間,方奶奶醒了,捂著自己的頭,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面對自己一夢醒來出現在我們家,她一臉的詫異,問我們她怎麼睡到我家來了,又說自己頭疼,暈暈乎乎的。估摸著昨夜被師父真言一吼,給震到了。
我這幾天跟著師父到處跑,一口一個師父的叫的親密,爺爺奶奶看在眼裡,或多或少能意識到我將來走的路,加上他們對師父和干爺爺的尊重,所以對於我們的事選擇了一概不過問。
方奶奶一問起,屋子裡的人一片沉默。
師父和干爺爺不做應答,讓她先吃了早飯,師父還刻意交代讓她喝了一碗蜂蜜水,應該是用來緩解頭痛的。
方奶奶不知道他們倆要幹什麼,一直面帶疑慮地打望兩人。
吃完早飯,就讓方奶奶帶著我們,去看看方軒的墓地。
我們離家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冬日的陽光照射在身子上暖洋洋的,好似父母的懷抱。
我們沿著河一路南行,翻越了一片禿頂的桑林,在河道轉彎處的一片淺灘上,瞧見了一個矮矮的石堆,一座土丘的投影正好蓋在石堆上,遮住了溫暖的陽光。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我們打水漂,痞子撿到人骨的地方,就在這兒,我還清晰地記得我們幾人為了尋找合適的石頭,翻找過那堆小石子。
當時我一無所知,此刻一想起來,渾身就情不自禁地起雞皮疙瘩,感情我們動了墳包啊!
方奶奶指著那個石堆,說那就是她孫子方軒的墳墓,她一個老太婆沒有力氣,當時用樹榦挖的坑,很淺,怕被野狗刨開,就堆上了石頭。
我看到石堆邊有紙元寶燃燒的灰燼,看來方奶奶近期來過。
尋常家裡長輩過世,墳墓選址,都會請人來看,或算命先生,或寺廟和尚,方奶奶直接將方軒就地埋下,看來她的確有些草率,也可能心痛難耐,失去了理智。
干爺爺立即就道出了此地風水:「水環之地,乃龍腹,龍四肢所向,陽煞之地也,且此地面西,東有山丘,陽極而陰盛,實為重陰地,亡者難安,非置墓之選。挑選墓地,陰陽調和、四氣流暢之地最佳。方老太太,你糊塗啊!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陰濕之地安葬你的孫兒!」
方奶奶頓時聲淚俱下,道:「我也不懂風水啊!當時難過昏了頭,只想將軒兒早早入土為安,而且有人跟我說這個地方適合做墓地,我就把他埋下了!」
師父和干爺爺突然語氣驚訝異口同聲道:「什麼!」
師父接著問:「什麼人跟你說的?你怎麼沒跟我們提起?」
方奶奶一想到方軒就傷心不已,老淚縱橫,停不下來,一邊抹著儘是眼屎的眼角,一邊說道:「他不是村裡人,正好路過,就跟我說軒兒這情況需要立即入土,不然容易生變,然後說那河邊是個不錯的埋葬地,就地埋了。我想這個人也沒啥問題,就沒說起。」
干爺爺接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碗和一片發黑的柳葉,正是我們在方家看到的,問方奶奶:「你屋子裡擺的柳葉水還有祭拜的方法也是他告訴你的?」
方奶奶這時才聽出來不對勁,抽噎著說:「沒錯,是他教我的,說是能解我的思念之苦,讓軒兒泉下安息。起初我還不信,結果好幾天做惡夢夢見軒兒哭著朝我喊他好痛,就按照那個人的法子做了,還真有用,後來天天夢見軒兒和我玩耍,就一直放著了。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干爺爺聽罷一個勁搖頭,卻沒有說話。
不得不承認,無知真可怕。然而方奶奶一把年紀的人,我們又如何好怪罪她,可惜苦了方軒,遭此折磨,入不得輪迴,化作一縷孤魂遊盪在人間。
最可恨的應當是背後那個惡意指點的人,顯然不安好心。
方奶奶見干爺爺如此作態,更加詫異,又問我們到底有什麼問題。
師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實在不知如何開口,怕傷了她老人家的心啊,要是讓她知道因為她的一番出於疼愛的作為,反而更加害了方軒,只怕她會自責得不想活了。
師父沉默良久,對方奶奶說道:「方老太太,你做的沒錯,方軒,應該已經安息,早早入了輪迴了,我們回去吧。」
方奶奶明顯地一愣,覺得師父的話有些突然,感覺到我們似乎有什麼事瞞著她,但她又不敢問,怕犯了忌諱。想了想,又說:「兩位師父,真的沒事嗎?沒事的話,還請兩位替我孫兒做場法事,也是我最後的願望了!好不好?」
干爺爺點頭道:「好,不過我們需要回去置辦點東西,要先回去。」
這才說服了方奶奶,她來到方軒墓前拜了三拜,然後才跟我們回去。
在她的家門口,方奶奶拉著師父的手,眼淚又滾落下來,說:「我家孫兒一生出來就註定可憐一世,兒子兒媳狠心,丟下他,我老太婆苦了一輩子,又給不了他安穩快樂的生活,結果不到四歲又被人活活打死,真是作孽啊。求兩位道長行行好,給他盡心做一場法事,老太婆我這輩子就這一個願望,你們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只要我老太婆辦得到。」
斯者已逝,我知道方奶奶心中已經無法再為方軒做什麼了,或許請高人做一場法事,算得上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祈福。方軒短暫的一生,痛苦而煎熬,但是有這樣一位不顧一切撫養照顧他的奶奶,也算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幸事。
可惜方奶奶,卻只能抱著思念和自責,過完餘生。
師父緊緊地握了握方奶奶的手,讓她放心,他們定會盡心儘力。
方奶奶這才安心地回了屋子。
人死不能復生,而唯有那無盡的思念,最叫人心痛。
師父和干爺爺對視一眼,眼中散發出細碎的光,道我們再去一次,這次要把背後做鬼的人找出來!
此刻,我心中也恨透了那個背後作祟之人,他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
我們再一次回到了方軒的墓前,師父直接拿著木杖撥開了石堆,露出一小抔鬆軟的土,師父口中急速念咒,山林間倏然吹起一陣勁風,周圍的樹葉嘩嘩作響。
只見那抔土逐漸被風吹散,慢慢露出數塊白森森的人骨,骨架逐漸完整了。
我看到骨頭很小,是小孩子的。別的沒什麼特別,唯獨那一個身子骨連著兩顆頭骨,實在有些衝擊力。但是我心中的害怕,卻被一份憐憫踩在了腳下,所以我並沒有因此而恐懼。
這就是雙生靈童方軒,一個無比可憐的幼兒。
師父和干爺爺仔細檢查了一番,然而師父接下去說的話,讓我的眼眶瞬間濕了,「肋骨、手臂、腿骨全部都斷裂,頭骨開裂,足有半拳,頜骨、顴骨開裂,眉骨下陷……這孩子臨死前到底遭受了怎樣的毒打!」師父話到末尾,聲帶都是抖動的。
「無量天尊……」干爺爺長嘆一句,他的聲音也在顫抖的。
起初,我還覺得打死方軒的人遭報應值得同情,然而現在,我覺得他們就是死也罪有應得!
我能夠聯想到方軒這個古怪而可憐的孩子,本來趁著入夜的機會,能夠出來玩耍一番,入了冬的夜,寒冷,萬籟俱寂,宛如天地間只有方軒一人,他歡快地奔跑,身披著星光。有夜風吹來,帶著甜甜的濕氣和銀鈴般的笑聲。然而突然從夜色中衝出來一群人,大喊著妖怪,將方軒一腳踢倒,無數棍棒磚石落下,他蜷縮著身子在哭泣,喊著奶奶救我,亦或者已然受重擊昏厥過去,任由別人捶打。
如此弱小的孩子,能逃脫嗎?能反抗嗎?沉悶的聲音宛如死神的吟唱,謾罵之聲刺耳難聽,回蕩在本應美好的夜裡,流淌的鮮血如此鮮紅,卻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在逝去。那些人打得方軒奄奄一息,便看也不看就將他推入了河中,任由深暗的河水帶著懵懂不知的他漂去,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怨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在冥府的入口之處。
空氣靜無雜聲,唯有風,似在哭泣,嗚嗚地吹。
師父咬著牙,仔細地檢查著方軒的遺骨,許久,說道:「兩塊膝蓋骨且不去說,遺骸很完整,但唯獨指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