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村異聞 第五章 重回墓室
?家裡的那隻老鴨,六年多的歲數,天天清晨開籠,任其在河道里遨遊,捕魚捉蝦,吃的都是純天然營養食品,一身腱子肉,沒半點肥贅,又大又壯,我和痞子曾經合夥抓它的翅膀,還硬生生被它給掙脫了,鬧得雞飛狗跳,一身排泄物。
爺爺奶奶一直都捨不得殺,然而,它似乎命中注定會成為我的盤中餐、腹中肉。
鴨血湯溫補,奶奶在裡面加了菌菇、枸杞、參片、香菜和豆絲,置於砂鍋內,溫火慢熬,讓鴨血的腥、參片的補、菌菇的鮮、枸杞的養、豆絲的味盡數融入到湯汁內,加以香菜點綴,淡雅鮮香,原味十足,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我也不顧燙,將冒著熱氣的湯一飲而盡。一股暖流淌過,味蕾和腸胃瞬間跳起了舞,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傢伙,當初害得我挨了罵,這回可算栽我手裡了。
失血過多,我本就渾身發冷,蓋著厚厚的棉被也無濟於事,一碗溫和進補的鴨血湯下去,頓覺渾身如沐朝陽。身子一暖,困意便如潮水般來襲,眼皮子一個勁打架。
入睡前,我還心繫痞子,趕忙問起他的情況,得到的回答是痞子無事,已經睡下。
我稍稍安心,但願明日他醒來,只覺做了一場噩夢……
我睡得並不踏實,那殭屍和鬼魂的模樣始終在我腦海徘徊,那生命流逝的感覺,讓我不停的心悸。
隱隱約約中,我聽到師父和吳梓銘的對話。
「老孫,這孩子轉世靈童的身份可要與他父母家人提起?」
「罷了,無知者無罪,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招惹災禍。雲翼天生命犯劫煞,刑克至親,待其煞星成型,我便要帶他離開,免得禍及無辜。」
「唉,我修道五十餘載,也算有所成就。到如今哪怕開了六壬,也看不到他的未來,實在心有不詳啊……」
「老吳,此事你且放下,這孩子的來歷師父都不曾與我詳述,只待未來機緣,自會有解。」
「話說回來,看他面相,眉有英華,眼似鴛鴦,鼻隆貴堂,唇似丹朱,垂耳壽現,滿宮福祿,看著都叫人討喜,將來定俊美瀟洒、福星高照,完全不是身負劫煞之像,若是普通人,定然一生富貴康健、無憂無慮。如今都叫你師父了,我想著是不是也討個親近的稱呼。」
「是啊,可惜他的命理被轉世之人影響,不現面相,就是麻衣世家的人也未必窺得透。至於你要他怎麼叫你,你自便,只要不是師父就行。」
「老道我一生無子無後,不如認個親,認作干孫子,嘿嘿,也圓了我做爺爺的夢。」
「臭道士,你占我便宜!」
……
是夜,渾然一覺自然醒,我睜開眼,天已大亮,陽光透過琉璃瓦,照射在師父的側頰上,渣胡化作金絲銀線,伴著他悠長的一呼一吸,微微顫動。
我摸了一下傷口,厚厚的翳如龜殼,痒痒的,麻麻的,但已然不疼。
師父察覺到我醒了,抬起眼,放下手中的報紙,道:「醒了?那就起來吧,去看看咬你的殭屍。」
他話音剛落,我冷不丁打了個寒噤,瞬間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幕恐怖的情景,忙把頭往被子里縮,道:「我不去!」
嘩啦!
被子被師父一把扯開,冷風灌入,如墜冰窟,我衣服脫得沒剩幾件,凍得瑟瑟發抖。
師父道:「晨起而賴,怠惰之人!有我和老吳在,就算那是旱魃,你也死不了!起!」
我發誓再也不去那枯井裡的墓室,那是我心裡最大的陰影。自然不從,伸手搶被子,氣勢洶洶地嚷道:「我受了傷!要睡覺養傷!不去!」
入冬的被子填滿棉絮,十分厚重,師父卻一隻手提著,面不改色,道:「怎麼?為師的話不管用?」
我扯來外套裹著自己,捲縮著,嘟嘟囔囔:「早知道不拜師了。」
話音未落,耳朵就被師父揪住,疼得我呲牙咧嘴,「落子無悔,覆水難收,就算你是孫猴子,也別想逃脫為師的手掌!」
一句話說完,師父忽然鬆了手,一聲長嘆:「唉——到底是便宜徒弟,沒啥感情,為了一條被子連師父都不要了。真是讓為師傷透了心!為師心好痛……」一邊說著,還一邊假模假樣地抹眼淚,一副人生苦短的模樣。
軟硬皆施啊,我是沒轍了,一邊道去還不行么,一邊哆哆嗦嗦地穿衣服。
那知這無賴師父把被子一丟,冷臉如包公,道:「速度!為師餓了。」
我……
我們下了樓,瞧見吳梓銘正托著太爺爺的左手,為他看手相,「掌有八卦,各主一祿。坎位乏潤暗沉,夫妻不和,兩地分居,且妻患疾,久而不治;艮位平丘低薄,財不顯,志不窮;震位豐盈圓潤,子女富貴,恭順敬孝;巽位突挺稍陷,晚年福盛,衣食無憂,需謹變數,不可生惡;離位微隆,田地不缺,年年豐裕;坤位飽滿有痣,宅基穩固,但不允多得;兌乾兩位灰白圓滑,父母已故,但皆是壽終正寢。」
一席話完,說得我們全家心服口服,太爺爺連連點頭稱是,說吳梓銘真是高人,敬佩不已。
有師父做翻譯,我聽了也是暗自稱奇。我們家的情況,太奶奶確實因為兒女撫養問題,和太爺爺分居兩地,而且太奶奶卧病在床十年有餘,已入膏肓,太爺爺那一輩並不富裕,但溫飽不成問題,且他育有兩子,爺爺和二爺爺都是村幹部,家境殷實。他自己至今已八十五歲,身體康健,眼不花耳不聾,更無大小疾病,而且家裡有老宅有田地。
只觀一掌,便將我們全家的情況道了個八九不離十,著實叫人驚嘆。
我一瘸一拐地跑過去要吳梓銘給我看手相,吳梓銘卻連連推辭,說我的手相他可不敢看,看了要折壽的。
我不明所以,便接著求他教我。
師父頓覺不快,說我是屬狗的,給根骨頭就另求他門,那萬一別人什麼時候扔塊肥肉,那我是不是顛兒顛兒地就跟著跑了?
吳梓銘卻是個順桿兒爬,告訴我只要我認他做干爺爺,他都願意教我。
我發現自己還真是屬狗的,當場就歡快地叫了一聲。
吳梓銘樂得鬚髮乘風,連連應承,立即從布袋中拿出一本《道德經》,一本正經地告知我這是道門典籍,只要我通讀並背誦全篇,便能有所成就。
我欣喜萬分,總算看見回饋了,立馬給了干爺爺一個大大的擁抱。
不過師父竟然全程沒有阻攔,一言不發,倒是奇怪。
至於老子所著《道德經》以及「背誦全文」這幾個字的恐怖之處,我這邊就不予贅述,總之就是一大大的坑,我還滿心歡喜地跳了進去……
用過早飯,師父就背著我,和干爺爺吳梓銘一起,前往昨天我和痞子掉下去的那個枯井,我本來想叫上痞子,畢竟恐怖回憶不能讓我一個人承擔,但是痞子母親告訴我他感覺有些累還在睡覺,便不好打擾。
路上師父問起我們在下面的遭遇,昨天發生的事歷歷在目,我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師父和干爺爺聽完后,提出了幾個疑問。
一,我們為何會掉入井內,而來解救我們的人卻沒看到井口。
二,附身痞子的鬼魂念的咒到底是什麼,竟然能打開石棺,喚醒裡面沉睡的殭屍。不過那鬼物已然被我消滅,不復存在,已無從考究,這個問題也已經不重要了。
三,我看到的那個圖案到底是什麼,又是如何激發覆蓋石棺的法陣的。師父對此選擇了沉默,不置可否,但是我感覺他知道原因,而干爺爺在看到師父表情時臉上也閃過一抹原來如此的表情。
四,便是那殭屍被拖入石棺前說的那個「你」字,這其中的含義為何,帶著怎樣的情感,恐怕要問那殭屍才能知道。
五,那便是這墓室與石棺的來歷,這一點恐怕去了墓室,也未必有解。
所以師父和干爺爺打算,如果可以的話先將那殭屍消滅,以除後患。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區區一個簡陋墓室和一個被封的殭屍會牽扯出多麼複雜的歷史來,不過這是后話。
來到我們掉下去的位置,我低頭看去,竟然驚訝地發現地上除了厚厚的枯草,什麼都沒有。
我難以置信,難道自己記錯了?又左右一看,地上的繩子也不見了。便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有錯。
我喃喃自語:「我記得是這兒啊,難道不對?」說完,我猛然想起昨天來救我們的大人也沒有發現這裡,意識到此處定有古怪,心中不免開始發毛。
師父卻說道:「沒錯,就是這兒。」
說罷,他蹲下來,將我放下,口中念念有詞,伸出手將地上的雜草一撥,隨即就有一個黑黢黢的井口顯現,竟有種被雜草擋住的既視感,但是我清楚這些稀疏的雜草根本擋不住一個一米多寬的深井。
干爺爺見狀道:「這是陰氣化形的障目之法,應有高人布置,避免外人誤闖。尋常之人即使踩上去也不會掉落,唯有體虛邪盛、命中犯煞或者厄運纏身之人,會使其短暫失效。雲翼你那玩伴便是體虛邪盛的體質,定是個膽小畏縮之人,這樣的人魂舍不穩,容易遭鬼物附體,好在是男兒身,成人之後陽氣盈盛,自會恢復如常,不過……」
干爺爺話說到一半不說了,我問他不過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思考一番,說不過房事不可過量。
我沒聽懂房事的意思,想讓干爺爺解釋一下,師父卻打斷了我,道:「我們下去吧。」
說罷,他抓住我腳踝將我背起,縱身一躍,伴隨著我一聲驚叫,眼前的景物瞬間至上雲霄,師父落地穩如磨盤,砰一聲,腳底砸地,地下一層厚厚的稻草也沒能緩衝這力道,瞬間激蕩起層層風浪。
師父一落地便讓開一步,干爺爺緊跟著落地,卻與師父截然不同,如一片鴻毛,袖口兜風而開,落地無聲。
一落地,干爺爺便道:「好重的陰氣。」
黑暗中,師父點燃一根蠟燭,窄小的井底變得透亮,他低頭查看了一番,便讓我下來,隨後將蠟燭交給干爺爺,自己蹲下身,撥開厚厚的稻草,露出一層腐化多年的潮濕落葉。
他和干爺爺互相對視一眼,又接著用木杖撥弄落葉,沒幾下,陡然露出一慘白的頭骨來,嚇得我倒吸一口冷氣,連連後退,背上的寒毛唰地全部直立而起,一想起我和痞子就站在這頭骨之上,頓覺渾身冰涼,毛孔收縮。我欲哭無淚,也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道,又要下來一次。
師父看了我一眼,停下手,說道:「雲翼,我教你一套靜心咒,你且大聲誦讀,不要讓恐懼破了你的意志。」
凡塵唯心,聽吾靜雲,不垢不凈,無欲無懼,不起不伏,無燥無急,不抑不咽,無悲無喜……
師父的話在井底如洪鐘大呂,我情不自禁地跟著大聲念誦,跟著念完一遍,我便接著反覆第二遍。
慢慢,我感覺空氣彷彿逐漸凝滯,周遭微弱地波動,緩如輕弦,又似風過玉竹,萬籟俱靜。
原本充斥全身的恐懼,如潮水般飛速退去,化作一湖鏡水,波瀾不驚。
我望向師父,瞧見我眼神清明鎮靜,師父微微一笑,繼續去撥弄地上的落葉。
眨眼間,滿地的落葉撥開,四具殘缺不全的白骨出現在我眼前。我怕,但是靜心咒就如同一雙安撫心靈的暖手,不停地帶給我寧靜平和的感覺。
「底下應該還有……」師父直起腰說道,「只怕……布陣之人另有所圖啊!走,我們去裡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