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弄清散
葯中投毒一事東窗事發,織芸攜上希羽便怒氣沖沖地去了龍庭,這事兒也便鬧上了滄瀾殿。若是真的只是尋常令人腸胃絞痛的藥粉倒也罷了,可那婢女喝下后現出原身又暴斃的駭人慘狀,分明是中了極其陰損的毒藥。若不是希羽無意中撞見她們下毒的場面,今日暴斃在府邸里的便是她織芸了。
龍君離榖見織芸攜著近日來剛從荒嶺地撿來的鵲精女兒,眼神里略有些嫌棄之意,只是瞧見織芸怒意滿滿的一路行來,他臉上轉為些許寬和的神色來,忙放下手中還待批閱的奏摺,起身從座上款款走下來笑意盈盈的問道:「織芸啊,你方才不是剛出宮,怎麼才一會兒功夫便又折回來了呢?」說罷又假裝才看到織芸身後略有些孱弱的女娃娃,又道:「怎麼還把這小丫頭也帶來了?」臉上假裝出一副慈愛的樣子。
「君上,臣若是有罪,還請您遞一道旨意送往天宮,讓上界的神官來給臣治罪和貶斥臣便好,也不必用一些陰毒的法子來誅殺臣。」織芸走到離榖面前三步遠的距離行了個大禮后又跪下說道。眼睛里全是冷然神色,這目光在數百年前也曾有過一回,也是自那以後,那個活潑開朗的姑娘便成了如今這個不苟言笑的上卿大人。
這一遭被投毒正是淺霜被她的父君親手取出二百年真元之後,前因還是希羽被織芸救下后帶回了洯都,卻因為一時疏忽,導致希羽又被淺霜帶著龍族的幾個貴族孩童捉了去,若不是織芸及時趕到,希羽怕是要慘遭虐殺。經此一事,織芸便將淺霜所做的惡行告知了她的父君,雖說希羽的確受虐傷不輕,但由於身份的確卑微,織芸也並未想要離榖對淺霜施以大懲,卻沒想到離榖勃然大怒,揚言說淺霜壞了他們龍族仁善的德行,一怒之下便親手取下淺霜二百年的真元,繼而轉交給織芸說是彌補給希羽的。
如此一來倒讓織芸無論如何也再說不出旁的話來,只是可憐了那淺霜,驟然失去二百年的真元,怕是往後再修行也終究會有缺陷,基本上算是廢了。也是經此一事,淺霜更加對織芸母女懷恨在心,從前還只是諸多不滿,如今卻已成為不共戴天之仇。而離榖的處置辦法也讓織芸心裡落下些惶恐,也生生地起了些隔閡。
所以織芸得知是淺霜派婢女前來投毒之後,心下卻想著莫非是得了君上離榖的授意,畢竟於她而言,如今在龍庭寶座上穩坐數百年光景的龍君早已和從前率性直接的紫袍青年判若兩人,他的心性自打其繼位以來便摸不透了,也或許從一開始她便不知他心性如何。而之所以那麼些年還留在他身邊做這個龍庭的上卿大人,一來是上界天宮的安排,二來也是她私心想留下來陪著他罷了,只是如今他們之間的隔閡卻越來越深。
織芸如此的言辭讓離榖有些吃驚,他依舊堆著笑意問道:「為何如此說?到底發生何事了?」
「君上,今日之事是臣和希羽僥倖逃過一劫,不然那暴斃在府邸里的便是我們了。如今您也不必再嚴懲公主殿下了,她既然能對我起了殺心,這洯都我也留不得了。」織芸也不打算詳細陳說,只這麼一句便帶過,而請辭離任的話也終於脫口而出。
離榖一聽織芸要離開洯都,面上立時便急了起來,忙上前兩步欲要拉住織芸,卻低頭撞見織芸眼底的清冷之色,便將伸出去的手停在那裡,緩了緩神色才說道:「為何突然要說離開洯都?」
「也不算突然才有此想法的,自打青池姐姐離開龍庭下落不明之後,這幾百年來,我在洯都便沒有了什麼親故。而不止是淺霜公主,您的那幾位夫人和子女皆視我為眼中釘,這些年來,朝堂構陷,內宮爭鬥,我也倦了。」織芸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誠然說道。
離榖本欲要再多說幾句勸說,卻聽到織芸提及積年往事,眉宇之間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轉而平復下來,想及自己後宮的妻妾子女也的確對織芸頗有成見,明裡暗裡拉攏著臣下排擠織芸。他原想著自己可以護著她的,可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往後還要如何防備才好。
「君上……」織芸見離榖不再說話,便欲要再說下去。
「既然如此,我這就上表奏請上界派遣神官調任新的上卿來接替你的位置。」離榖語氣淡淡道,聽不出他是否帶有什麼情緒,他說完之後便背過身去,只聽得一聲輕輕的嘆息。
織芸聽后也不做猶豫,只將手探入袖囊中掏出一塊令牌,繼而雙手呈上說道:「臣叩謝君上隆恩,就此告退。」
「荊楚之地連年乾旱,原本物阜民豐的富饒境地如今荒廢的不成樣子,若是你能去將雲夢澤的水域治理好,也不失為一番功績。」離榖伸手拿過織芸手中捧著的上卿官令以極盡平淡的語氣說道。
織芸一聽離榖提及自己的故鄉,立時抬起頭來,神情中有一些恍惚,彷彿回到了最初相遇之時,紫衣華服的公子為她醫治傷口時問她:「小紅鯉是從哪處水澤而來?」當時的織芸怯生生地回話說來自雲夢澤,記得他聽后輕輕一笑,面色又溫和了不少,末了他才道:「我母親的故鄉也是在雲夢澤。」
「君上……」織芸頓了頓才又說道:「臣感念君上恩德,雲夢水域也是臣的故鄉,臣定當盡心治理,還荊楚萬民富庶之境。」說罷拜了三拜,便起身攜過希羽的手扭頭向殿外走去。
「織芸,往後你可還願意回來?」離榖又有些不忍心起來,望著織芸的背影喃喃地問了一句道。
「往後……還請君上保重。」織芸淡淡地應了一句,作勢又要向前走。
「自此一別,怕是再難相見。這洯都終究是孤寂的。」只聽到大殿中飄忽著這句話,一聲長嘆之後,織芸再回首,發現滄瀾殿已經空無一人。
一滴眼淚從織芸眼眶中滑落,不巧滴在了被牽著的希羽手背上,她抬頭看了眼自己這位剛認的母親,輕聲問了一句:「母親,可是風吹了眼睛?」
織芸聽罷努力撐起一絲笑意,又搖了搖頭說道:「洯都風沙是有些大了,我們一起去雲夢澤吧,那裡山好水好,是母親的故鄉。」可是這洯都乃是龍族都城,依水而生,哪裡又會有風沙呢。
希羽雖然不知道雲夢澤到底是什麼地方,但她一聽到故鄉兩個字,心裏面立時便有了暖意,她卻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何處,只是恍惚間醒來遭人迫害,是眼前的這個女子救下了她。
「母親,那下在湯藥里的毒,為何我嗅見並無事,而那個侍女卻……」
「你是鳥族,所修行的也是火系法術,而方才的毒乃是弄清散,所有修行水系法術之人,只需觸碰一丁點便會喪命。」
「所以,她們是知道母親每每喂我湯藥都要先親嘗一遍,此番兇險看似要加害我,實則是為了害您?」希羽聽后恍然道,料想著那位刁蠻跋扈的龍庭公主非要置自己於死地,還要如此大費周章不過是想著要了母親織芸的命罷了,未曾想小小年紀竟如此心機深沉又陰鷙,遠離了這洯都才是保命之法。
那日之後,不久上界便頒下調令,織芸便帶著幼年的希羽一路西行遠赴雲夢之地上任,彼時的雲夢一帶水域乾涸,草木皆枯,一片蕭瑟景緻,若非織芸百餘年來辛勤治理,怕是如今也難有這富庶民豐的境地。這一陷入回憶中,便是半盞茶的光景。
少婈飲了那杯中酒水之後,先是面色潮紅,緊接著便感覺到五臟之間有了細微且麻密的痛感,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手中正端詳著的杯盞也掉落在地,驚得蘅汀連忙扶住了少婈,蘅汀手握著少婈的手腕,突然覺得有些硌手,定睛一瞧發覺少婈的手臂上已經零星的顯露出鱗片來。
「姐姐,你感覺如何了?」蘅汀面上多添了幾分擔憂,便又讓她想起數日前少婈遇刺后傷勢過重也差點顯出原身來的境況。
少婈也自知身體略有些撐不住,也瞧見了自己手臂上顯出的鱗片,便將衣袖又往下扯了扯,勉強撐著意識起身道:「父王,母妃,女兒身子略微覺得有些不適,先讓兩位妹妹扶我去房中稍作休整片刻,我們去去就來。」說罷向蘅汀和希羽使了個眼色,姐妹三人便一同起身離去。
方才那個被希羽奪了酒壺的紫蘇還愣在原地,身子卻在微微發抖。這讓景昱看在眼裡,於是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紫蘇一番,朝著自己的母親問道:「母妃,這侍女可是長久在京中王府里伺候的,兒子久不在家中,瞅著都有些眼生了。」
嘉順王妃也打量了紫蘇一番說道:「是該你眼生的,這侍女是近日才來到府上伺候的,趕上過些日子,你這妹妹要遷居過來住,便才又招了七八個侍女進府來的。」
「招了?是從外頭招來的么?只是王府里的侍女向來都是從宮裡撥過來用的,她的家世可還清白?底細可讓管事們打探清楚了?」景昱聽后更加懷疑起這侍女的身份來。
一旁伺候著的內官回話道:「回三公子的話,這丫頭名喚紫蘇,是從外面招來的,只是她從前便伺候過故去的棠華長公主,家世到底是清白的,這才入了我們王府,想來往後伺候起我們公主殿下也是得力的。」
「既然如此,那便讓她往後好生伺候著吧。」景昱聽后雖是半信半疑,但畢竟內官是王府多年的管事,調度傭人應是不會出差錯。
那紫蘇聽后便也不再暗暗發抖,忙草草行了一禮便要告退,還不忘要去將希羽方才搶過的酒壺取走,只是這一舉動又將景昱的疑心牽引出來。
「慢著——」景昱出聲制止道,說罷便走上前將那酒壺奪了過來,又說道:「我瞧你如此在意這壺酒水,想來這裡頭應是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看來是要好好查一查了。」一語既出,滿座嘩然,管事的見景昱如此說,便也立馬會意,立時便將那紫蘇拘了起來。
這邊廂,姐妹三人才剛剛進了別院的廂房,忍耐多時的少婈這才鬆弛下來,五臟六腑之間猶如蟲蟻啃噬一般,手臂上的鱗片也愈發的多了起來。
「姐姐,你這樣可如何是好?」蘅汀焦急的問道,只怪此時師兄澤杞遠在東荒桃止山,不然也是該有法子為少婈醫治的。
少婈此時已是面色慘白如霜,只是倒還有一口氣息懸在胸口,緩緩搖了搖頭道:「想來是真又著了道,這毒是沖著我來的,不然你們也不會都覺得無礙。」
「可是那紅蓼花本就是凡間鄉野中用來釀酒的藥草,本也無毒,為何姐姐你卻喝不得了呢?」蘅汀很是不解,她自幼受著母親絳姝的教導,對於世間花草品類的了解可謂是爛熟於心,這紅蓼花的功效她也是知道的。
少婈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是飲下一杯之後才發覺這酒水裡倒還混著一絲獨特異香,卻是我從未聞到過的。」說著便頓了頓,眼睛朝向一旁愣著無聲無語失神著的希羽又接著說道:「我想那香味一定也被三妹聞了去,只是不知三妹此時可想起那異香源自何處?」
希羽未曾想少婈在毒發侵身之際還能留意到自己神色的變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想來也是方才自己關心則亂,呵斥那侍女的舉動著實令人矚目,可是要如何向少婈解釋呢?
「三妹從前遊歷四方,自然是見多識廣的,若真是想到些什麼,不妨說來聽聽,我們也好順藤摸瓜,查一查到底是誰居心叵測非要對姐姐下毒。」蘅汀見希羽一時語噻便出聲說了兩句道。
希羽聽蘅汀這麼一說,倒是為自己打了個圓場,於是接話說道:「卻如二姐所言,從前在水族領域聞到過這香味,那些水族生靈誤食了此物便都顯出原身而亡,今日獨獨見長姐對此物不適,想來是此物對修行水系法術之人才有毒害吧。」就這樣一半實一半虛的說了些,少婈聽後點了點頭。
誠如蘅汀所言,少婈也並未疑心過希羽幾分,只是想著這丫頭面有難色,大約是心裡聯想到了什麼,於是這才開口問了一句,卻不料希羽真的說到了些,只是自己身子不過是些許的痛癢罷了,雖也有鱗片顯出,到底是離顯出原身差得遠呢。
「三妹,你可還記得這毒名喚作何?可又有什麼法子可以醫治?」少婈開口問道。
希羽故作思量了一番才答話道:「我記得這毒名叫弄清散,若是誤食下去,便以修行火系法術之人的內丹奪入肺腑,遊走血脈片刻,便可將餘毒盡數析出,不藥而癒。」這個法子也是後來希羽查閱醫書典籍才找到的,沒曾想如今竟然要用到少婈身上。
「那看來眼下唯有三妹可以救治我了。只是如此法子可會對你的身子有所損傷?」少婈見希羽立馬便要運功將內丹提出,忙擔憂的問道,因為她知道希羽的道行尚淺,若是為了救治自己再涉險,她也於心不忍的,然而這偌大的長安城裡,怕是也很難再即刻找到一個火系法術的修行之人了。
希羽微微搖了搖頭笑說道:「長姐此話見外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的法子,何況這毒本也奈何不得我什麼。況且見你眼下的情勢,也不知再拖延些會不會再有所加重,不如趁眼下趕緊設法醫治一番。」
一番說辭,讓少婈和蘅汀略有些觸動,只是希羽雖也是出於好心想要救少婈一命,但也有私心,畢竟她也猜想到此毒是出自誰手,若是少婈真出了差池,她定然也會被那個惡毒的龍族公主下了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