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直面
呼……一口緊張的氣體呼出,吹動了江琪腦後的髮絲。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匕首陡然調轉方向,江琪像閃電般躍起,利刃刺向身後,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嗖的彈射出去。
饒是雪巫留了五分警惕,及時後退,還是被哧的一聲劃破衣袍,又生生受了江琪一掌,如鯉魚打挺、雁鳥出岫,奇巧無比的向上飛竄出去。
雪巫所站之處就是唯一的生門,江琪等的就是這時機,她借著雪巫遁逃的一瞬間,自這生門之處鴻鵠高飛,衝出了整個事先埋伏好的圈套里,落在了高高的翹檐上,回望下方。
在一陣颼颼砰砰叮叮噹噹的兵器響聲里,方才的迷霧、樹林、江水……統統不見了。
還是在驛館,她剛才所呆之地正是驛館的庭院中心,只是早已布滿了機關暗弩。密密麻麻的利箭插滿方寸之地,地下生生的長出了無數的利齒釘床,一張巨大無比的鐵網從天而降,蓋住了她方才逃離的地方,就晚了一步,鐵網沒有網住目標。
一片被割破的衣袖飄飄忽忽的落在地上,雪巫還是那副兜帽黑衣從頭包裹到腳的打扮,與江琪各自佔據一片飛檐,遙遙對峙。
「哼,你從一開始就防著本座,假裝被迷惑,伺機找出破綻,本座倒小瞧了你!離魂之葯、離魂之術對你沒用。」
「裝神弄鬼的伎倆!勞你解開了我的心結。」江琪嫌棄的一甩,那把無用的匕首鐺鐺的掉下去。彷彿剛才那個痛哭流涕的江琪只是錯覺,現在的這個才是真正的她。
雪巫不指望在驛館就能拿下她,也不欲戀戰,故言:「江琪,本座不屑與晚輩動手,況且你的人還在我手上,我給你一個時辰解決你和蕭家的事,一個時辰后,你不來皇宮,那兩姐妹也就別活了。」
言畢,他飛身而去。
江琪任他逃走,她的目標是蕭家人。
後院里,月光透過樹榦,婆娑的投影在一個人身上,正是許久不見的九術。自從當眾表明護佑定王府眾人後,他銷聲匿跡了許久,但顯然對江琪的動向了如指掌。
江琪自風中落下,見到九術在此,並不覺意外。
「你來了多久?」她問。
「很久了。方才看到你為噩夢所困,我覺得你不需要我的幫忙,故而沒有出手。」他說。他尊重她的過去,她的噩夢需要自己醒過來。
「你不該來的,今夜你我會成敵人,我不會放過趙家。」
「不會。是你,我們就不會成為敵人。」他的眼裡有月光,為她而柔情似水。
她越過他,向里走。
「江琪,」他喚住她。
「你是要給我第三次警告嗎?」
他突然不合時宜的笑了:「如果警告一次、兩次都無用,第三次也不需要了。我只是想說,無論你做什麼,希望你不後悔。」
她倏然轉身,直視他的眼睛,平靜而堅定:「我不會後悔。從我娘親死去,我忍了十年。從我下鷹鷲山,隱國師與我約法三章,我忍了五年。我忍夠了。」
「你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
「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江琪,從不欠別人,也不要別人欠我,自然從不後悔。」
從雪巫告知蕭昭賢的死訊開始,蕭家父子就預知了自己的末路來臨。她連無辜的昭賢都不放過,又怎麼會放過他們。他們不能再對她手下留情了。
是以,當房門推開,澄澈的月光照著一個人影而來,垂頭喪氣的兩人沒有半分驚訝。
形銷骨立的齊王站起身來,恨恨的冷眼剜著來人,按捺不住胸口的鬱結。
「孽子,孽子!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殺了你。你敢殺了昭賢,殺了你的親哥哥,你會遭報應的,你會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琪未受他半點影響,帶著掌控一切的不屑道:「不只是蕭昭賢,連你的原配涼氏和蕭昭雲都被送到了南嶽,償還你們欠蕭晾和南嶽聖女的血債了。你們一直這麼蠢這麼弱,看你們一路輸到底,讓我很沒有樂趣。」
「你你你,你殘殺親族,喪盡天良!」齊王氣得發抖。
江琪一甩袖,齊王受不住她的內力,連連後退,踉蹌不堪的倒在蕭昭毅身側。
江琪徹徹底底的從內心裡嫌惡他:「你怎麼變得這麼窩囊,腦子是被蠱蟲吃光了嗎?蕭昭賢不是我殺的,是你的妻弟涼虎祿砍下了他的頭。至於涼氏和蕭昭雲,當年你與涼氏合謀殺害自己的兄長蕭晾、殺害南嶽聖女和自己的親侄兒,你可曾想過親族?你縱容涼氏殘殺無辜,可曾想過他們的家人?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還有臉跟我談天理報應!」
「蕭晾是流連女色而死,南嶽聖女是未嫁而孕,被趕出南嶽而死,與我何干!」蕭暄情緒激動,江琪的話戳到了他不願面對的真相。
「蕭昭毅果然得了你的真傳。不要臉的人,永遠會暗示自己所有的錯都是別人做的,而自己是最無辜的。」
被點到名的蕭昭毅沒有反應,他扶蕭暄坐下,透出了幾分盛世君子的風采來,可惜江琪早看透了他的虛偽。
「蕭暄,」她直呼齊王的姓名,沒有半點晚輩的尊重。「這麼多年了,我想了很多次,當年那麼拙劣的算計怎麼可能騙得過你,為什麼你就信了,為什麼對我娘親那麼無情?後來,我想通了。不是涼氏騙了你,也不是蕭昭毅騙了你,誰都騙不住你,是你自己騙了自己。你本就是一個負心、無情、無義、反覆無常的小人!」
蕭昭毅握起了拳頭,側目看月光下自信皎潔的人兒。蕭暄一直在無意識的抖。
「你才智平庸,卻妄想篡位,以為自己將齊國治理的井井有條,其實不過是我娘親可憐你,暗中相助而已。你為了討好涼氏,討好鮮族,明知我娘親是被冤枉的,卻故意假裝被蒙蔽。蕭家有你這等窩囊狠毒的人,活該斷子絕孫。你不過是運氣好,利用我娘親的愛,趁著我娘親不曾防備你,才傷了她。如果娘親早有準備,你、蕭氏、鮮族,別想傷她一分一毫!」
「你胡說!」齊王內心頑抗,絕不願去面對她口中的真相。
「就算你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自己會自食惡果。當年你為贏得我娘親芳心,曾發下毒誓又自種蠱蟲,以證真心。但你中道變心了,相比一個你眼中無家世背景的江湖女子,你更喜歡陰險惡毒但有權勢的涼氏。你想做一個無愧於心的人,想甩脫我娘親又不甘心放她走,不願背負負心的罵名,不願讓自己的良心受半點譴責,不敢面對內心裡卑鄙無恥的自己,所以你乾脆順水推舟,假涼氏之手除掉我娘親。再自欺欺人,把所有的罪責推到我娘親身上,騙自己說你才是遭背叛的那一個。你騙自己騙了那麼多年,騙得自己都信了。你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齊王從牙縫裡往外蹦字:「是她對不起我,是你們對不起我。如果不是我念著父女之情,給你留了面子,那日在群藝樓,如果我當場滴血驗親,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他的話又一次把自己的形象徹底拉低。這樣一個下作的人,哪裡配得上她的娘親,哪裡配稱她的父親!
江琪心裡的悲哀和疲憊湧上了心頭。她不是在爭論,而是用一種平白的敘述口吻告訴他事實。
「蕭暄,你太高看自己了。在群藝樓,你沒有半點機會,你若膽敢有半分念頭,會當場死無全屍。」
齊王縮了縮脖子,他相信她不是在恐嚇他,而是實情。但她真的敢嗎?
「如果你沒有變心,你想要的天下、皇位,我娘親都可以給你,可惜你偏偏要負人負己。你以為我等了十年才報仇,是沒把握殺你嗎?這十年來,我每時每刻殺你都易如反掌,甚至十年前,我娘親都可以殺了你。但我們都沒有。讓你死很容易,要你飽受折磨的活著才更好。」
「你敢殺我嗎?你不敢!天理倫常,你不敢弒父,弒父者,永世不得超生!」
齊王再一次擺出倫理綱常那一套說辭來,這就是他到現在還死不悔改的護命鎧甲。他篤定了江琪就算罵他打他折磨他,但絕不敢取他性命,所以他心存僥倖,有恃無恐。
他從來沒有了解過江琪。
「天下沒有我不敢的事!」她說話擲地有聲。「蕭家滿門污穢,都是畜生,活在這世間就是有悖天理,而我,就是天理,要滅你滿門的天理。」
父女二人終於對視。蕭暄看到了她的底氣,記起了上次被她三賜耳光之事,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她不是在說戲言。
「你別忘了,你身上還流著我的血!我是你的生身父親……」他開始恐慌,害怕的想逃。
「父王,她冷血無情,再理論也是白費,讓孩兒來。」
沉默許久的蕭昭毅按住齊王肩頭,選擇在此刻站了出來。
「江琪,明人不說暗話,無論你怎樣掩飾,怎樣欺騙天下人,也改變不了你是蕭玉麒的事實。你再踐踏我們,再憎惡我們,你都是蕭家人。在你直呼父王名諱、在你動手毆打父王之時,你難道忘了你身上流著他的血!只要父王的血在你身上一天,你就沒資格姓江,沒資格報仇。我蕭昭毅是你的兄長,你再厭我恨我,你都要稱我一聲兄長。除非你不做蕭家人!除非你割肉流血償還生身之情,與我蕭家一刀兩斷!否則,從此你見了我們,都要乖乖低頭。」
自從被江琪廢去功夫,蕭昭毅一直萎靡不振。今日,他將所有的氣力都花在了這番震耳發聵的質問上,撕下偽裝,他第一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恢弘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