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歹毒,是人心
那一封封信,化作一道道青煙,逸散在春末的微風裡。
桌上花瓶里插著的一支白玉蘭,莫名掉下一片花瓣來,擦著桌沿,跌入火盆里。
裊娜升起的青煙,便帶上了一股玉蘭的清香,瀰漫在紙張燒焦的氣味中。旖旎的春情,混著陳年墨香悄然化成齏粉。好似這一春的花,都要這般凋謝了去。
舊人如斯,都作煙塵散。
風中門縫裡鑽進來,攪動盆里的焰火。
那一片花瓣,終燃成了灰燼。
天闕山上的北淵宗正殿里,也起風了。
微風捲起廢墟里散落的塵土,輕輕拍打著殿內幾人的衣擺。
「大師兄,」顧靈芷轉頭,瞥了景朗一眼,「有興趣聽一下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嗎?」
「去年年底的時候,小阮向她師父請辭,說是她年歲到了,她父母希望她能下山履行婚約。小阮是外門弟子,北淵宗對外門弟子去留一向極為寬鬆,甚至不用通報掌門,只向大師兄說一聲便可。」顧靈芷目光轉向景朗,「這件事,大師兄應該也有印象吧?」
景朗點點頭。
「可是兩個月前,我正好碰見小阮從山下回來。她剛回家了一趟,說是要在山上再留些時日。我隨口問了句緣由,她神色有些為難,只簡單地說情況有些變化。我看她不願說,也就沒有追問。」顧靈芷頓了頓,道:「接下來的,便全是我個人的推測了。」
她神色變得冷淡,全然沒了方才怒氣沖沖的勁頭,「我曾經多次聽小阮提起程家那位二公子。她和程振宇不僅有婚約,而且兩人幼時已經相識。她對程振宇用情頗深,可以說,是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小阮雖生得個怯懦的性子,但十分重情。她來北淵宗六年,即便不說對這裡感情很深,也絕不至於因為所謂的『耽誤婚事』而心生怨恨,做出炸毀正殿這樣的舉動來。」
景朗盯著絕筆信看的目光輕輕抖了兩抖,揮揮手屏退了其他弟子,留下木頭似地杵在附近的昀澤。他看了昀澤一眼,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對勁,但現下不是說他的時候,便移開了目光,轉向顧靈芷,「你覺得小阮師妹是被人利用了?」
顧靈芷垂下眼眸,點了點頭。
即便她覺得這件事與程振宇有關,也只不過是一個推測。不僅沒有證據,還很可能查不到證據。小阮是個心細的姑娘,事情關乎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她怎麼會不處理好一切可能追蹤到他身上的證據。
唯一可能指向小阮和程振宇私下有聯繫的證據,大概就是那個木盒了。
但是,單憑這個,除非那位程家二公子是個傻子,才會自己出來認下這事。
炸毀陛下欽賜的宮殿廟宇,可是株連的死罪。連小阮都要自盡以保家人周全,何況那位程二公子?
「如果真的是像你猜想的那樣,這件事不僅和程二公子有關,甚至是他所設計,最後避免東窗事發,牽連自己,就給了小阮一封退婚書,撇清兩家的關係,逼得小阮自己攬下一切,讓正殿被炸一事就此了結。」
一直沉默的昀澤忽然開口,「程振宇這樣做,難道就不怕小阮會揭發他?」
顧靈芷搖搖頭,「小阮寧願犧牲自己,也絕不會拖程振宇下水的。」她緩緩道:「那丫頭在愛情面前是個傻子,可在其他方面卻不是。」她的聲音愈發低沉,「她即便猜到自己被利用,只怕也會甘之如飴。」
「我只是……」顧靈芷氣得一腳狠狠跺在一片碎磚塊上,將它碾得粉碎,「恨那個程振宇,利用了小阮后,不僅自己撇得一乾二淨,還做出……」她狠狠地瞪了木盒裡的簪子和玉鐲一眼,「斷金碎玉以絕婚盟這樣的無情之舉。」
「這事……」景朗搖搖頭。他一臉正經的時候,兩道眉毛會沉下去,看起來不怒自威,半點也不像平常玩鬧時飛揚的眉尾。他神色凝重,道:「不是我們能夠做主的。」
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頭有弟子高聲稟告道:「大師兄,大理寺的人到了。」
三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景朗理了理衣服,正要轉身,忽然停住,他揚起眉尾,飛快地朝顧靈芷和昀澤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道:「問什麼答什麼,別亂說話。」
顧靈芷心裡還想著小阮的事情,一肚子氣,撇了撇嘴,剛要「哦」一聲,見景朗一記眼神瞪了過來,立馬乖乖噤聲,和昀澤站到一塊,跟著景朗去迎接大理寺的人。
北淵宗的正殿被炸后不久,事情就傳到了盛京。這樣的大事情,天子沒有立刻下令徹查,而是等過了幾日後,忽然下旨,讓大理寺主管此案。
要是顧靈芷沒有記錯,現今在任上的那位大理寺寺卿,是程振宇的二叔,中書令程良弼的弟弟程良堯。她有些灰心。照目前的情況看,爆炸的案子很可能查到最後不了了之,但如若真的能夠查到什麼與程家有關的線索,那位程寺卿能做到公正不阿嗎?
等顧靈芷抬頭時,瞧見一張頗為清俊的面容。要不是他身上穿著大理寺的官服,腰間還別著一刀一劍,顧靈芷真真要大大感嘆一聲,這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個白面書生,生得這般俊俏。
她還在恍神的時候,來人已經自我介紹了一番,說是大理寺的少卿,叫俞政。出於禮貌,景朗也挨個介紹了一下北淵宗的人。到顧靈芷的時候,她一秒切換回了低眉順眼,嚴肅正經的北淵宗弟子。
不過,她還是趁機偷偷瞄了一眼,意外發現那位俞少卿似乎發現了她剛剛花痴的表情,然後在她一秒切換表情的時候,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但很快,顧靈芷就發現這人的行事風格並不像面相上看的那麼書生氣。他查起案來,十分地專業。問的問題一針見血,處事也很利落。
她和景朗陪著大理寺的人看完現場,又去了小阮的房間,等幾處地方都看完,該做的記錄也做好了,他們便告辭下山了。不過,他們走之前,還提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