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一秒的胡來
?他背上滲出了些冷汗,這麼多年的刑警生涯讓他養成了一種利刃般的直覺,此時,直覺告訴他,這時候的胡來,不是上一秒的胡來。
胡來的大腦瞬間捕捉了眼前的場景和人物,並以最快速度做了分析。
酒吧,場地很大有舞池,說明這是個鬧吧。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九點半。鬧吧在這個時間點開門很奇怪,一般有酒吧鑰匙的只有老闆或者保安,這女人一看就不是保安,所以極大的可能是老闆或者老闆娘。
面前有酒,酒杯壁上有唇印,喝酒就是在談事情,和郭白一起在九點半的酒吧里喝酒,一定和案件有關。
徐龍的案件。徐龍有個妹妹叫徐慧,在希望市開酒吧,看來,這就是徐慧。
威士忌的酒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飄,胡來實在受不了了,便把酒杯推到了一邊,她從來都是一滴酒就能不省人事。
現在問題來了,郭白不可能大早上的往酒吧跑,除非他事先知道這裡有人。如果要審訊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到警隊?他是來找東西,或者印證某件事情。
最重要的,酒吧女老闆為什麼會九點半的時候出現在酒吧吧台,手邊的擦布有新用過的痕迹,擦布旁放著一隻威士忌專用酒杯,說明她剛才在擦杯子。
一個人,一個熟人剛剛在這裡喝完酒,和她商量某些事情,某些只能兩個人在不會有人打擾的空間里商量的私密的事情。
徐慧見對方把酒杯推到一邊,問道:「胡警官怎麼了?」
「徐老闆和丈夫的感情怎麼樣?」胡來問。
徐慧的表情在一瞬間滯住,緩過神來之後,鼻頭有些泛紅,她回答道:「我和我老公已經分居三年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郭白看向胡來,看著她繼續問下去。
胡來低下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似的,再抬起頭時,已經是滄桑滿面,「是嗎?徐老闆,你不用緊張,其實,我跟我老公也已經離婚很久了,離婚前他就一直對我家庭暴力,現在離婚了,還是不肯放過我……」
郭白的反應極快,立刻明白這人是在找共鳴,找對方的破綻。
「胡警官,你可是警察啊。」徐慧蹙眉,身子往前傾著。
胡來眼尾泛紅,兩隻手緊緊握著,「警察又能怎麼樣,他就是個無賴,不過還好,現在我遇到了……」
她的眼神向郭白瞟去,對方明顯沒想到劇情會這麼發展,他只能給徐慧一個欲語還休的表情。
徐慧一剎那就明白了這兩個人的「關係」,她深吸一口氣,安慰道:「有一個貼心的人在身邊,再苦也是好的。」
「徐老闆呢?有貼心的人嗎?」
胡來一瞬間捕捉到了她的表情變化,就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徐慧的眼神,明顯就是想起了某個人。
從酒吧出來,胡來注意到了大門有被砸過的痕迹,她跟上郭白的腳步,坐進了車裡。儀錶盤上面擱著一盒被打開的蔓越莓餅乾,還剩下兩塊,那膩人的氣味讓她有些頭暈。
郭白髮動汽車,準備再去一次案發現場,他瞟了她一眼,看她那若有所思地樣子,出聲打擾了她。
「剛才那一出,得出什麼結論了嗎?」
胡來看著前面的的路,反問道:「你注意她脖子上的掐痕了嗎?」
剛才徐慧身子往前傾的時候,胡來注意到了她脖頸處被寬鬆的毛衣領擋住的青紫色的掐痕,兩側間距說明了那是個男人的掐痕,時間不長。
徐慧的太陽穴,接近髮際線的地方,有淺淺的一道手術縫合的痕迹,看癒合程度起碼三年,對於女性來說,那個地方受傷一般在家庭暴力中出現。
「看來這徐慧是個家庭暴力受害者,之所以是分居而不是離婚,是因為她老公不同意。她老公經常會來騷擾勒索她,並且會繼續動手打她。」郭白分析道。
「而且,徐老闆有個貼心的人,在我們進去的前一步離開。」胡來補充。
「嗯?」
「一般很少有女孩子會喝純威士忌,擦布和威士忌酒杯說明了讓她九點半出現在那裡的是個男人,他們兩個選擇了一個絕對不會有人打擾的時間點,是在談很私密的事情。」
「所以你才故意說我和你……你是在看她的反應。」郭白恍然大悟,他還以為這姑娘是一時惡趣味性起,才說……
「她在那一瞬間想起了某個男人,一個讓她已經產生了依賴性的男人。」胡來點頭,看著面前一個接一個的紅綠燈,輕飄飄地做出了決定,「今晚再去一次酒吧,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的。」
案發現場在麗景路,屬於市中心以外的地段,兩旁的綠化帶一直打理的很好,挨著綠化帶的地面每隔一百五十米就會就一個方形排水溝,溝口用橫豎的鐵條封著。
徐龍的屍體早已經運走到刑警隊的法醫師,現場還用警戒線攔著,胡來從警戒線下面鑽過去,屍體倒下的地方還有一大灘褐色的印跡,表明了血液曾在那裡存在過。
她站在這灘褐色旁邊,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形狀,問:「法醫報告出來了嗎?」
「還沒有。」郭白站在綠化帶旁邊,盯著某一片枝葉,那裡有一根樹枝被折斷,呈現一種很詭異的姿態。
胡來下意識抬起手腕看時間,才發現手上並沒有手錶,她收回手,雙手插在口袋裡,「如果是在我的警隊,法醫的辭職報告現在應該已經呈到我的辦公桌上了。」
郭白回過頭,朝她挑眉,「看來你們警隊的工作強度很大。」
他忽然想起來,面前的女人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出了名的長袖善舞,在各個領導之間遊刃有餘而且備受青睞,兩面三刀殺人不見血。
之前在鄰市她一直擔任的是專案組指導的職位,只做了半年,就完全取代了組長的威信和地位,組長也甘心在她身後奔波,甚至於整個市局都對她言聽計從。他聽說這次是局長極力要求,又在省廳找了關係才讓鄰市把這個寶貝送了過來。
胡來朝他回以微笑,轉身去勘察地面情況,在離她腳面大概五米的地方,斜斜看過去,有一道淺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影子。
她走到那道影子旁邊蹲下身子,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大概三厘米長,半厘米寬,呈現一種淡淡掃過的痕迹,一般不特意來看是發現不了的。
胡來站起身,朝著大片血跡的位置望去,她抬頭想了一會兒,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手機。
打開天氣軟體,昨晚希望市是西南風。
她快步朝著心中確定的方向跑去,在下一個下水道口旁蹲下,鐵欄棍上朝下掛著一張紅彤彤的東西。
「老大,你來一下——」
郭白正蹲在綠化帶旁邊找自己希望找到的東西,聽到遠遠傳過來的聲音,他立刻站起身,朝著胡來的地方跑去。
胡來戴上手套,把那張掛在下水道口,邊緣沾染著血跡的一百元紙鈔提了起來,提到郭白面前,接著把它裝進取證袋封好。
郭白以為她會說一些關於警隊能力低下有待提高的話,他做好了準備,胡來卻絲毫不提,只是在說她的猜想。
「如果這上面是死者的血,那就不排除財殺的可能了,起碼兇手和死者在現場都接觸過錢,我記得照片里死者是成仰卧的姿態,水果刀插在胸前,正面襲擊,錢確實是個很好的麻醉劑。」
「死者身上並沒有發現錢包和手機,我們初步的猜想是被拿走了……」
「bingo。」胡來打響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老大,你實在是太聰明了,兇手拿走死者的手機,是因為死者死前聯繫過他!」
希望市刑警隊的法醫室在二樓,託了那個護短秦局長的福,法醫室的設備幾乎是省里最精密高端的,聽說局長最近出差去了,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法醫貝貝剛滿二十六歲,一頭秀髮打理的比屍體還好,胡來看著屍體身上的那手法生疏的縫線,打心底里為郭白嘆了口氣。
希望市刑警隊以往的破案率,真的是這位郭隊長一手撐起來的。
貝貝對身邊的女人還有些敵意,對這個在會上差點兒和老警員動手的新成員,她沒什麼好感。
「法醫報告出來了嗎?」胡來把曾經問過郭白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貝貝明顯地結巴,「還……沒有。」
「老大需要你的法醫報告才能儘快抓住兇手,兇器應該已經鎖定了吧,其他具體的內容有初步輪廓嗎?」胡來側眸。
「啊,嗯,兇器是一把水果刀,長度十三厘米,直徑四厘米刀柄上沒有發現指紋。死者是朝後倒下的,沒有反抗痕迹,也沒有約束傷,奇怪的是也沒有找到藥物殘留,就像是整個人站在那裡等著人來殺一樣,這一點很奇怪。」
「喝酒了嗎?」
「啊?」
「死者死前有沒有喝過酒?」胡來的身子朝前傾去,她彎下腰,目光鎖定在死者的手部。
「這個……我沒注意。」女法醫抿唇,吞吞吐吐的。
「能一刀讓人立刻失去反抗能力……」胡來低著頭,踱步到法醫室門口,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她看向貝貝,說道:「我還是想知道他最後一次的進餐情況,謝謝。」
貝貝看她轉身要離開,出聲叫住了她,解釋道:「其實,之前都是我和我師父兩個人,一般都是他負責主要部分,現在他被調走了,所以才……」
「哦。」胡來頷首,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她轉身向外走,順手帶上了門。
貝貝轉過身,低頭看向解剖台,左手握住了右手腕,使自己不再那麼害怕。她拿起手術刀,對準了屍體的肚子,隔空劃了一道線,卻始終沒有落刀。
自從兩年前的事情發生之後,她似乎再也無法安心的與屍體為伍了。
郭白站在走廊外面等胡來,他雙臂撐在欄杆上,朝下面的辦公區看著。辦公區一片狼藉,每個人都在連軸轉,咖啡和濃茶的味道瀰漫在各個角落。
胡來關上法醫室的門,走到了他身邊,還未開口,郭白就解釋起來。
「兩年前的事情,貝貝她親手解剖了一個活人,那件事給她的心理陰影很大,所以她變成了現在這樣。」
「活人?」
「瀕死之人,一個極其恐怖的案件,她也是受害者之一,」郭白望向她,目光緊緊貼在她的臉上,喃喃道:「那個案件還有很多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