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薛姐姐為何如此想不開?
段靈兒記得前世的時候,梁帝寵幸其他妃嬪的那個時辰,作為一國皇后的她,在她的寢宮裡獨自垂淚。
她誰也不見,誰也不想見,那是絕對孤獨的的時辰。
前世的她,來自異國,在大梁孤苦無依,卻有無雙奇才;出身商賈,卻能志蓋群儒;作為大后威震天下,卻又為了自己骨血與謝辭合作甘居人下;
前世的一生,歷盡了磨難、屈辱、冷落、輝煌、失意和悲慘。
那時的段靈兒,總是獨自回到她的寢宮未央宮。
那時的段靈兒,不知從哪一天從清晨開始,心就死了,世間種種,只剩下口腹之慾和權力之欲。
等到她死的時候,她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世間美食,權力都沒有填滿她的心。
她追尋一輩子的東西,在她九歲的時候就沒有了。
如今她重新回到了九歲,重新活過,又怎麼能看著自己娘親再走一遍從前的老路?
沈氏雖然被愛情傷透了心,多年來一直自己生著自己的氣,但是她依舊省吃儉用節餘錢財為兒女打算,在有餘糧的時候還會悄悄施捨給乞討者。
雖然,九房在開始時並不十分富裕,但沈氏卻仍然盡量讓自己的兒女生活得快活和舒適,即使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她也始終保持這樣。
這一點深深留在段靈兒的記憶中。
也是這一點,讓段靈兒確認,自己的娘親是堅強的,是有一份守護在心裡的。
無論如何,娘親這一世,還這樣年輕,她的那顆心,本應該快樂充實地跳動著,那顆心,需要再一次跳動起來。
段靈兒思索著,馬車很快往段府駛去,沈氏靜靜看著窗外閃過花團錦簇,面無表情。
段煜見娘親這副樣子,不自覺也心疼起來,他雖是男子,但見了這麼多年不快樂的娘親,冷漠的父親,讓他對婚姻有了極大的恐懼感。
只聽段靈兒道:「不能拋棄過往執念往前看,那便如同始終在飛塵里打掃衣服,在泥水裡洗濯雙足,如此這般,又如何能夠談到改變現狀呢?」
段煜看向自己妹妹。
「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咱們九房看起來不錯,但是渡過的險灘陷阱也不止一個兩個。光說逃脫陷害,收服下人,就連進貨賣貨,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自己做起生意來,時時覺得壁壘重重。可是生活本來就充滿了失望,看上去繁花似錦的春夏,也會迎來有枯枝寒涼的隆冬,如果活著的本質便不是所有的等待都能如願以償,那麼什麼事情都能看開了。」
沈氏母子心下震動,看著眼前的段靈兒。
段靈兒道:「所以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笑對?」
段煜似乎被雷劈中一般,忽然眼睛里亮起光:「娘,父親說過,長期處於疾風怒雨之中,翱翔於天際的鷹鳥也會戚戚;但若是能夠霽日光風,一直被雨水吹打的草木也能迎來欣欣之榮。所以,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妹妹說的對,只有我們自己讓自己的心情爽快清明了,整個人的狀態才會變好,如此下去日子才便慢慢會變好。若是我們整日只是愁容滿面,唉聲嘆氣,甚至終日垂淚,那麼哪還有精力去思考當下,為以後做打算?至於父親……」
「人生的情愛有始也便有終。」段靈兒接過安娘遞上來的茶水,端給沈氏:「人心易變,或許父親先一步忘記了他與娘親早年的恩愛,忘了也便忘了。他忘了,你也只需忘記。畢竟昨天是真實存在的,但昨天也是回不來的。」
「如今九房能為他所用,他也漸漸地重視起我們來,男女之情不僅有火樹銀花也有細水長流,若你有一天能做到與他舉案齊眉很好,若你想放棄了,離開段府,我與哥哥也會支持你。」
「離開段府……?」
段煜幾乎不能相信地瞪著眼睛,而沈氏的腦海里顯然也是第一次出現這四個字,
她幾乎茫然無措地看著面前的女兒,又似乎是看向一種從未想過但也是一種新的光明。
沈氏這些年精打細算、操持家務,由於她個人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家庭培養,擁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循章辦事的嚴格態度,也有管理大家庭、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因此段靈兒相信,即使有一天,自己娘親離開段府,依舊能夠活得很好。
但顯然,現在還不是時候。
於是段靈兒岔開了話題:「娘,最近你一直管著揚州段府的中饋,那些個賬本、實物、人員雜役本就雜亂,加上小蘇氏在裡面做的手腳,想來也不是那麼簡單掌管的,你這些日子,身子可都好嗎?」
安娘趕緊道:「主子看上去身子沒什麼事,但總是說疲乏得很……想來也是思慮過重的緣由。」
沈氏拉過一對兒女的手:「為娘不打緊,如今咱們九房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無論是揚州段府還是歸賦庄成安堂,這人人都在為了更好地活勞心勞力。你兄長比以前也大不相同了,為娘沉寂多年,放棄多年,如今重新拾起來本事,肯定是要累一些的,但是累歸累,為娘心裡很高興,這比從前便強了許多。」
段靈兒:「話雖如此,但身體還是最重要的。一會兒我讓下人去叫一下程素,勞她成安堂今日關門之後,過府來一趟,給娘親看看。總是要開點葯調理一下,這我們才都能放心。」
「也好。」
沈氏說完段府的事,忽然想到了謝辭,那個孩子過於俠義正氣,多次相助段府,沈氏對他印象很好。
於是道:「為娘這些日子光顧著忙活府里的事情,倒是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阿辭了,阿辭那孩子在忙什麼你知道嗎?」
段靈兒一頓,眼前浮現出謝辭那雙少年英才的眼睛,又浮現出謝辭中年揮刀鐵血的模樣,那個人足智多謀,兩肋生膽,是潭中真蛟龍,亂世真梟雄,她眼前歷歷在目的,是謝辭的蛟龍之力,曾翻江攪海。
「娘,你叫他倒是叫得親切。」
「怎麼?這孩子可是幫過咱們府幫過你許多次,娘自然心裡跟他親近些。再說這『阿辭』還是上次聽你父親無意間喚了一聲,為娘也跟著這樣叫的。」
段靈兒嘴角微微一抖,這傢伙什麼時候將自己父母全都是收服啦?
……
但是想起來,不問前世之事,僅就今生而言,謝辭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他直率真誠的品德,善良勇敢的品性,都使人不得不去信任他,喜歡他。
「聽說他為了保護聖舍利受了傷,不知道傷好了沒有。」
段靈兒微微點了點頭:「毒聖與程神醫將他照顧得很好,想來是衙門那邊公事多,這些日子也沒有來找我玩耍。」
「薛大姑娘呢?前些天為娘在街上見到了薛大姑娘,她比從前可消瘦了不少。」
段煜點點頭:「聽說薛家已經為薛姐姐訂了門很好的親事,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嫁人了。」
段煜說到這裡,忽然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妹妹也要嫁人,心情瞬間就不好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妹妹,心裡說這世上沒有男子能夠配得上靈兒。
要非得有,阿辭也就能配上半個吧!
想到自己認為最優秀的男子阿辭也只能配上半個,段煜又不禁為妹妹以後嫁人苦惱起來,可謂是不願意妹妹嫁人,又怕妹妹嫁不好。
這做哥哥的為她在一邊愁壞了臉,段靈兒卻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馬車到了段府,九房幾人下了馬車便各自去忙各自的。
段煜直奔書房而去,沈氏帶著安娘去花園看下人們做工,段靈兒去準備看望薛箏的東西。
離九房幾人不遠處的池塘邊,段瀲整個人都燒糊塗了。
她娘親失勢,段天涯也不待見她,從前眾星捧月的四姑娘,如今下人看見她都繞道走。
她已經發燒燒了好幾天,卻帶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銅鏡里的她一雙眼睛因發燒而格外明亮且水氣汪汪,她兩顴也浮動著一抹胭脂紅,平時有些泛白的嘴唇此時艷麗如火。
加上行走起來因乏力而飄飄若仙,段瀲猛地覺得能夠壓過段靈兒一頭了!
她這些日子來第一次如此開心,便不顧頭暈目眩,迎著涼風,穿過濃密的樹影,來到池塘邊。
只見池水裡的自己更是美麗無倫,待想走近一點看個清楚,腳下一滑就要跌入水裡。
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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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段靈兒去廚房裝了新鮮的果子,又在籃子裡帶了條活魚,由她新買來的丫鬟玉抱陪著,一同來到薛府。
剛走到府門前,只見到薛府的一個小廝形色慌張地沖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
那小廝抬頭一看,撞倒的是段靈兒,頓時向後退了幾步:「夫人剛差小的去找姑娘,姑娘已經自己來了。太好了!請姑娘趕緊隨小的進去。」
段靈兒眉心一皺:「出什麼事了?」
那小廝壓低聲音,頗為急切:「大姑娘剛才懸樑,幸好發現得早,否則人已經沒了……」
「什麼?!」
段靈兒頓時花容失色,帶著玉抱匆匆往薛府裡面跑。
不知道薛姐姐是遇上了什麼過不去的事情,竟然如此想不開。
「薛姐姐是因為什麼你知道嗎?」
「小的聽說……還是因為夫人給姑娘選婿,選了鄧家公子,這些日子說著要採買嫁妝了,不知道大姑娘哪裡不合心意,忽然就吊了脖子。」
「薛姐姐怎會如此糊塗!」
段靈兒念了一句,快速往薛箏的廂房去。
薛箏躺坐在自己床上,整個人蒼白而素凈,原本意氣風發的模樣,今日卻眉無黛翠色,髻無佩瑤珠,滿目都是枯木之色。
脖子上明顯的一道紫紅色勒痕。
薛父在門前走來走去,急得額頭都是汗。
目光時不時在女兒身上停頓了一下,十分心疼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個大老粗,內宅的事情一向是交給夫人,女兒剛及笄不久,就有了青龍護佑的好名聲,各家各戶都來求親,自己家生意也做得不錯,這樣順利的日子,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怎麼女兒就想不開懸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