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誤春芳
幾日後,歸賦庄。
夜空靜穆,西邊的黑色中,躍出一片耀眼的星。
「你們聽明白了嗎?知道怎麼做了么?」
位於歸賦庄側廳中,段靈兒放下手中的狼豪筆,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兩個英俊少年。
這兩個少年是歸賦庄下人中長得最為出色的,都長了一雙濃黑劍眉,劍眉之下也都閃爍著炯炯有神的眼睛。
這一對少年精神抖擻、英姿颯爽的模樣看上去很是利落乾淨,也因為段靈兒的雷霆手段收拾了蘇老二,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小主子都很欽佩。
但此時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便秘的表情。
「怎麼啦?」
段靈兒蹙起眉:「不好做嗎這件事?」
段靈兒手下的宣紙上,行行字蒼勁有力,並不像是出自一個姑娘之手,實在讓人過目難忘。
「姑娘。」其中一個少年臉憋得通紅,開口說道,「那芳澤巷子不是我們這種下人去的,我們還是去般木頭石頭合適。」
另一個猛點頭:「就是就是,而且那男倌……」
說著兩個人都有點想要吐的樣子。
「就你倆去最合適!」段靈兒微微一笑道,「你們倆這模樣,再加上一身好衣裳,一盒子銀元寶,一定能把那男倌的心抓得牢牢的。我呀,就靠你們了,你們可不要給我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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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澤巷子一旦入夜,這夜裡的任何時候,都是香艷無論的景象。
在芳澤巷子的一邊,是小倌館,裡面都是男倌,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輸女倌的妖艷。
此時夕陽剛落,兩個打扮華貴的少年自一架馬車上下來,其中一個臉上一顆大痣,另一個留著一臉鬍子。
他二人初見芳澤巷子高堂大廈,畫舫珠簾,花木扶疏,雕欄繚繞的景色,微微有些發愣。
但互相看了一眼,便掩去心裡的那抹驚詫,都裝出一派花叢老手的模樣,向一邊的小倌館走去。
誤春芳的老鴇子站在台階上就見到這兩個少年了,頓時面色一喜——是貴客!
自從那鄧公子半個月不來,肯大手筆花錢的客人就沒有幾個,如今這兩個一看就是外鄉打扮,想來也不會在這裡多住,玩一次就要掏光他們身上的銀子!這好機會,一定要牢牢抓住才行。
老鴇想著,便迎了上去:「二位客官,裡面來呀!」
大痣少年看了一下招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鴇子:「你這裡行不行呀?看上去沒有那麼華麗,花樣多不多?有沒有好貨色?」
老鴇子一聽這話,頓時滿面紅光:「有,有!客官進來便知。」
大痣少年略一沉吟,與鬍子少年一同進去。
剛一入座,便見兩個麗者姍姍而至,皆是面如白面,搖曳生風,環琅珊珊,香風馥馥。
卻是明明白白的男子。
大痣少年心裡一頓,又想起主子的囑咐,抬起眼便帶了些調戲的味道:「你倆很美,但我們從京城來,你們這樣的我們見得多了,跟你們媽媽說,若是再沒有好的,我們便去別家。」
說著將腰間一摸,摸出四十兩銀子分給了這兩個男倌人:「煩你們給你們媽媽說,我們想要更與眾不同些的。」
拿銀子的時候,似乎不經意間露出了香包中的千兩銀票,那兩個麗人愣了愣。
接過二十兩銀子,心裡都樂開了花。
從沒有見過不伺候便有銀子拿這樣的好事,既然人家給了便立即將銀子揣入懷裡,馬上堆笑道:「公子請稍等。」
那二人走到老鴇子身邊,伏在老鴇子耳邊說了一會兒,又將銀子拿出來給老鴇子看。
老鴇子雙眼發光,回頭看了看後面:「反正鄧公子也不來,就讓司湘接客吧。」
不多時,一個龜奴走過來,點頭哈腰地將兩個少年往裡面帶,三人一同走著,只見曲折迴廊,栽滿翠竹,頗為別緻。
二人跟著轉了幾轉,忽然問得異香一陣,別開洞天,只見進入的雅室中陳設講究,上懸一額曰「湘思館」。
正中掛一幅名人畫的《寒江獨釣圖》,兩旁硃砂小對,四面掛幾幅名人題詠。爐煙裊裊,篆拂瑤窗;珠箔沈沈,蒜垂銀線。
龜奴退到門外,兩個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再往裡看去,只見一個少女模樣的人背坐在桌邊,身穿時綉衫,低束羅裙,身姿十分裊娜,髮髻高高梳成一個留仙髻,露出的一截脖頸肌理細膩,風雅宜人。
待那「少女」轉過身來,兩個少年都是一頓。
是個長得極為妖艷的男子。
兩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是心裡一震,因為不好男色,因此感覺極為不舒服,但是為了主子,豁出去了!
「兩位公子,聽說你們自京城來。」司湘微啟朱唇,站起身向二人拜了拜:「奴家司湘。」
大痣少年一咬牙,豁出去一把抓住司湘的手臂:「剛才聽聞貴小姐芳名,如雷貫耳,見到小姐模樣,頓感傾慕。倘蒙不棄,容生等一親芳澤。」
司湘剛要說話,鬍子少年道:「我卻瞧著司湘你似乎眼有淚痕,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司湘一愣,自己已經打扮許久,難道還能看出自己哭過?
鬍子少年道:「你眼中有悲戚之色,是否遇見了什麼不平之事?我們是京城人,雖幫不上忙,聽你說說,開解開解卻也是可以的。」
司湘這些日子本就一腔苦無處訴,見來了兩個熱心的,看樣子也不像是拿他傷心事取樂,又是京城人,不會在此長住引來禍端,便起身倒了茶,拜了拜,一五一十與兩個少年說起來。
這一席話說了有半個時辰之久,司湘越說越傷心,嗚嗚地哭個不停:「他要娶妻,這都半個月沒有來看過我了。」
鬍子少爺裝作惱怒道:「真是薄情寡性!既然不喜歡女子,娶回來做什麼?!枕邊人還困在這裡受苦,他倒大紅衣服穿起來,歡歡喜喜拜堂成親了!」
這話說得司湘又是一陣啜泣:「他說只要他成親之後,便來找我,但是他下個月才成親,這一個月又要忍受相思之苦。」
大痣少年裝作有些猶疑道:「你說他要娶的是哪家姑娘?」
司湘不屑道:「是個趕排的人家,小門小戶的拿不上檯面,姓薛。」
大痣少年似乎愣了愣,又道:「可是那江上趕排的,前陣子有青龍護佑的那個薛家女兒?」
司湘一怔:「公子在京城也聽說過?」
大痣少年一擺手:「這女子昨日我們見過。」
「?」
鬍子少爺也皺起眉:「確實見過,我們是兩日前入的揚州,昨日剛巧在江邊經過,看著景色優美便停下馬車稍作休息。誰知道,見到一個女子穿著青色衣裳,站在排上拿鞭子往死里抽人。」
「啊?」
大痣少年道:「哎呀,那樣子真是嚇人!我們哪裡見過那樣粗魯的女子,只覺得厭惡至極,準備走的時候,那被抽的小少年哭哭啼啼跑過來,長得那叫個清秀!哎呦呦,給打的呦,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了。看得我們那叫個心疼。」
「可不是,我們一問才知道,那女子姓薛,是放排人家的女兒,自幼就是比男子還要性子跋扈霸道,也比男子的手段都要厲害些,打得那些真男人都服服帖帖的。」
司湘皺起眉:「真的,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鬍子少年道:「我們又一打聽,那薛家女子有個青龍護佑,所以說成了一門好親事。這不她要出嫁了,他們趕排的排工都高興得不得了,說這樣母老虎活夜叉,終於要去禍害,禍害……對,禍害鄧府了!再禍害不到他們了。」
司湘聞言,臉色猛地一白。
大痣少年見狀道:「對了,你那相好,可是姓鄧……」
司湘低頭不語。
大痣少年道:「若不是便好,若是,恐怕你以後日子不好過了。」
司湘抬起頭:「公子此話怎講?」
鬍子少年道:「你想啊,那女子如此跋扈,據說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閨房裡竟然沒有任何花草,也不喜歡擺書畫珍寶,掛的都是些刀刀劍劍,鞭子棍子這類東西,嘖嘖嘖,這樣的女子,嫁去夫家,一旦知道自己丈夫外面有相好,為這相好不喜自己,這女子豈不要把那相好扒了皮才能解氣?」
司湘哆嗦了下:「不,不會吧?女子嫁人都是被丈夫攥在手中的,丈夫讓她們幹什麼,她們就幹什麼……」
「那是尋常女子。」大痣少年搖了搖頭:「這種活夜叉,自己過不好,別人也別想好過!只怕到時定要拿著刀劍殺過來,殺個滿頭滿臉都是血,殺個乾淨才做罷。」
司湘聽著頓時眼前閃現自己被殺個半死的樣子,嚇得顫抖不止:「公子,你不要嚇唬人……」
「此等生死大事,說什麼嚇唬人!我們京城那醉九閣你知道吧?前兩年就死了三四個小倌,那一個個細皮嫩肉的,可惜了了!你知道怎麼死的?就是因為接了一個客!那客娶的是個母夜叉,活老虎!趁著夜裡闖進來,二話不說血洗醉九閣!哎呀呀,那叫個慘啊!你是不知道,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好好的小倌兒,就這麼沒了!」
司湘一聽,三魂六魄都嚇沒了,抖著身子:「這,這可怎麼辦……」
「怎麼,你相好真姓鄧?」
「是,姓鄧。」
「這可不好了,看來我們得趕緊走。」大痣少年說著一把扔下一些銀子:「你霉運將至,我們不與有血光之災的人多來往。」
司湘見到這架勢,似乎那薛家女子馬上就要殺上門來一樣,頓時完全沒了主意,一把拉住大痣少年:「公子,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大痣少年道:「你惹上這樣的禍事,我們如何救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鬍子少年卻道:「陳兄,你也太無情,這事又不是沒有轉機,我們幫幫人家,也不是不行。」
「只怕惹禍上身呀。」
「能有什麼禍?難道那女子還來殺我們不成?」
司湘完全嚇壞了,看著眼前兩個人一唱一和。
鬍子少年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僅讓你躲開這活夜叉,還能把心上人長久地留在身邊,只是要冒些風險,就看你敢不敢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