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靖康話鄧州
大宋大中祥符元年正月。有黃帛曳左承天門南鴟尾上,守門將卒塗榮告,有司以閱。上召群臣拜迎於朝元殿啟封,號稱:
真宗復夢《大中祥符》之文曰:封受命,興於宋,付與慎,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頭枕伏牛,足蹬漢江;東依桐柏,西毗秦嶺。鄧州,漢時亦稱南陽。諸葛亮、張衡等諸多名士賢相皆誕生於此,此地更是東漢光武帝的發跡之地,故而又有「帝鄉」之稱。物華天寶,則有山原曠其盈視,人傑地靈,則有謝家之寶樹。
「喲,恁聽說了么,咱們新上任的知州。」
「俺曉得嘛,就是那個浪子宰相,叫什嘛李邦彥。聽說是被一個叫陳東的太學生領著一幫子人彈劾他,他才被弄到介個地方哩。」
大清早,中和堂門口就烏泱泱的擠了一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剛上任的鄧州知州的各種軼事,什麼行為游縱不檢啦,朝堂之上冠冕不整啦之類,好不熱鬧。
天不亮的時候,陳木槿就被這幫鳥人給吵醒了。大清早的在這裡鬧哄哄的議論人是非,哪裡像是來醫館看病的。
「格老子滴,都個把嘴閉上哩。瞅個病都這麼些話兒,病地還是輕咯哇!」木槿打開大門,氣運丹田大吼一聲。幾百隻鴨子霎時住嘴。
「喲嘛,怎麼今兒個是這女娃娃哩。」
「陳大夫,今兒個弄啥哩,就剩恁一個咯?」
「陳大夫,俺渾家還等著你開藥調身子抱娃哩。」
「恁個歇比玩意,恁下面那貨不好使,恁婆姨就是泡進葯盅里也生不出娃啊!」
「哈哈哈哈哈……」
這都一群什麼鳥人!木槿黑著個臉把大門敞開,一群問診的烏泱泱的就進去了。聽說今個從東京東京來了個大官,因為跟北邊打仗意見不合,就被皇帝貶到這兒來了。結果她二哥非得湊這個熱鬧,兀自跑到城外,就得看看這京城的官兒長啥樣。能長啥樣啊,還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
結果就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館里。
「六子!六子!!」木槿剛給眼前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寫完調和肝脾的四逆湯,就微微起身沖著櫃檯吼道。
「哎,來了來了,姐干哈啊,隔壁姑娘又去洗澡了?」正說著櫃檯後頭鑽出一個神頭鬼臉的青皮後生。這六子原是他爹陳守陽早年上山採藥撿回來的棄嬰。當時正逢六月酷暑,陳守陽回家開的第一副方子的頭一味葯是陳皮,所以就給這孩子起名叫陳六皮。打小就喜歡看姑娘洗澡,被老爹多次暴打仍舊是不長記性,有事沒事就在浴肆門口晃悠。
「你個色坯,就曉得看姑娘,再讓我看見你在人家戲樓邊上的浴肆晃悠,我就告訴大哥讓他打死你!」木槿握起小拳頭,作勢要打,六子見狀連忙服軟。
「嘿嘿,姐,我給你講哈。俺這不是小時候沒機會洗,所以只能看別人洗么,這麼多年都習慣了……哎別錘俺……姐你叫俺過來幹啥。」
木槿沒好氣地把一張方子甩給六子,「枳實搗破,水漬完了再炙干。搞精細點,給老人家講好怎麼服。弄不好扣你月錢!」
「中嘞,姐你就放一萬個心,俺還有那小荷姑娘沒去瞅……」
「滾滾滾!」
木槿坐堂三個時辰,可算是把問診的看完了。過了半晌,一個身穿青麻直裾道袍,身姿頎長的青年甩著膀子從東二巷一步三晃悠的回來了。
「喲,這是誰啊,這不是陳二爺么,今個刮什麼妖風,把您給吹來了。」木槿一邊坐在桌前整理著醫案,一邊對她二哥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
陳士敬知道小妹是埋怨他光顧著自個兒出去樂呵,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坐堂,這是正跟他賭氣呢。所以他聽了也不生氣,反而腆著臉一屁股坐在木槿邊上。
「呵呵,陳二爺,姑奶奶我改信回教了。不待見恁,滾外面去!」木槿冷哼一聲,把筆往筆架上一擱,就轉頭瞪著二哥。
「你幾時又信教了,俺咋不知……喲!我日你先人,你罵老子是豬啊!」老二話說了一半就反應過來了。
「我可什麼都沒說,我的先人不是你的先人?略略略……」木槿拉了個鬼臉,抱著一摞子書就跑到後院了。
「恁又弄啥哩!」老二剛要去後院找小妹說道說道,老爹陳守陽就拄著雞翅木拐棍慢悠悠的回來了,人還沒到屋裡,先吼上了。
「爹,嘿嘿,我這跟小妹鬧著玩呢。」老二心下抹了一把汗,自從他娘染了天花去世后,這個和他娘有九分神似的小妹就成了她爹的心尖肉,再加上木槿從小伶俐乖巧,心思聰慧,六歲能背傷寒,及笄便能坐堂問診,因而更是討老頭子喜歡。老頭子要是知道自己一上午都在外頭晃悠,把小妹丟在家裡,還不打死他啊!
「爹~~」木槿不知是從哪又冒了出來,衝到了老頭子跟前,一把摟住她爹的腰。這一叫,那可是九千迴轉,魅聲酥到骨子裡,給老頭子弄得是不行不行的。
「唸又咋個了嘛,過午吃飯了沒,沒吃爹給你去弄。」陳守陽身長八尺,體型魁梧,年逾花甲,卻是滿頭烏髮,面色紅潤,肌膚飽滿,身材嬌小的木槿依偎在他懷裡,看的陳老二是一陣惡寒。
「爹,二哥他……」木槿嘴上噙著壞笑,剛要跟老頭子使出那發痴撒嬌的手段讓老二吃點苦頭。
「爹!等等,我有個要緊事。」老二靈光乍現,想起來他早晨在城外瞅見的事,趕緊用這個轉移話題。
「你小子能有什嘛要緊事。」雖然是這麼說著,還是由木槿引著坐在了堂桌前,雞翅木拐杖「咚」的一聲磕在桌檐上。
木槿是猜到了二哥定是要說新知州的事情,乖巧的沒再胡鬧,提了一壺茶上來就到后廚去了。
「爹曉得那宰相被發到咱們這來了吧。」老二說著心下抹了一把汗,得虧是把小妹要告的黒狀搪塞過去了,這頓打該是逃過去了。
「我自然曉得,我連夜從東京回來,也就是為了這事。這李邦彥在朝中和白時中那一群人都是偏向割地求和,聖上自然是有好生之德,不願打仗,但是那些太學生一個個為了所謂的民族大義,成天上書請求皇帝御駕親征。我滴個乖乖,這要是打起來得死多少人哇!」
陳守陽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這李邦彥在蔡相走後,集權日重,於是乎就成了那些太學生的矛頭。有個叫陳東的小娃娃就聯合了東京幾乎所有的太學生還有許多文人聯名上書要求彈劾李邦彥,這老小子才被貶到這個地方來了。」
陳士敬沉了一陣,沒說話,手裡端著的茶杯也遲遲未飲,過了些許,他才說道。
「爹,你覺得咱們這仗是該打還是不該打,要我說就該打,咱們漢人的山河,不能就這麼拱手讓給金人!」
「混賬東西!」老頭子說著抄起拐杖就要打,「我平時怎麼教你的,你還是個醫者嗎?盼著打仗!那得死多少人啊!金人的命就不是命了?更何況,每逢戰事,我大宋的子民死傷更多!」老頭子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棍子終究還是沒打下去。
「爹,我……」士敬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爹說,現在外面的局勢一團亂,鄧州城的商賈都想著靠打仗發筆橫財,提前把重要的財貨都轉運到南方去了。
「得了,你自己慢慢尋思把,老子跟你說個事,這事是當下緊要的。」老頭子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
「你知道和劑局吧。」老頭子把小冊子遞給士敬,只見上面寫著「靖康元年和劑局采方備要」。
沒等著士敬開口,老頭子又繼續說道:「聖上新登基,把和劑局改了制,發了榜文,召集天下良醫去東京編修藥典。這事你怎麼看?」
士敬擰著眉頭,思索了一陣子,開口說道:「我覺得這事裡頭不對勁,你們看,這金人已經開始南下,財政上本來就吃緊,哪還有閑錢去整這個。我揣摩著,多半又是那幾個權臣趁機斂財。我聽人說,這新皇帝也是個耳根子軟的,太上皇又沒駕崩,這事還指不定誰做主呢。」
士敬這麼一說,老頭子和木槿都不說話了。趙佶把皇位傳給了他兒子,自己每天去逍遙快活去了,但是朝中絕大部分權臣都是他提拔起來的啊。這被下放的李邦彥就是其中之一,與其說李邦彥是被貶的,倒不如說皇帝是為了保他,讓他暫時在鄧州避一避風頭。
「爹既然是太醫局令,自然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前朝在編的《和劑局方》,到現在都沒有定版。前朝聖上(即趙佶)還親筆御撰了《聖濟經》。咱們大宋對醫科的重視,古之未有。要我說,就把咱家歷代藏的方書整理出幾份,重新謄抄,呈上去。咱們不參與方書的編訂,等出了什麼事情,就讓那些大臣們狗咬狗行了。」木槿一邊倒了兩杯茶擺到父子兩人面前,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
老頭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好像又想起什麼事情似的,回口向士敬問道:「你小子,那個醫學博士考錄準備的如何了。」
原來,在北宋一朝,朝廷為了提高人民生活質量,在科舉中特設了醫科,鼓勵廣大醫生考錄,還在地方設置駐泊醫官,北宋作為從秦漢以來發生疫疾最少的朝代,與此大有關係。
士敬很臭屁的抬了抬眼說道:「哎呀,爹,你這還用問啊。咱啥水平你不清楚啊。哎呦……你打老子幹嗎?!」
士敬牛逼還沒吹完,木槿朝他後腦門就是一巴掌。
「你?就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水平好?你敢不敢跟爹說說你今兒個上午去哪樂呵了?」木槿說完,一臉壞笑的端著茶壺就去了后廚了。
「你小子又去浴肆看大姑娘了?不對,那是六子乾的事……哦,你是不是去城外看新知州上任了,我說你小子怎麼了解的這麼清楚呢。你是不是又把你幺妹一個人丟在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