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雀 第二百一十七章.憶做霜飛去
?蕭寧素一振劍匣,隱於鞘中多日的素王鏘然飛出,出自《鍛星劍譜》的霜吟劍陣當即是驟然成勢,鳴蟬劍盪開面前蒙面邪修進襲,瞅住一絲空隙,旋即是手掐道訣,四道由真元凝成的元劍縈繞飛舞在素王旁。
在場不管敵我雙方,都是明白邪修一方敗局已定,當給道宗修士困在河灘上時,未曾在半柱香內突圍而出,此時第六方陣漸漸開始圍攏陣型,愈發穩固下,如何有一線生機?
蕭寧素劍法凌厲,不吝法力,數月來第六方陣又是傷亡十餘人,蕭寧素自然是成為了「元老」一級的老人,承擔起主攻重任。
一柄素王,一柄鳴蟬,後者常是以蕭寧素佩劍現身,鋒銳稍欠,寬厚有餘,但輔以蕭寧素日臻巔峰的辛金劍氣,威能並不比以利著稱的道宗封靈劍差,而前者銳氣太過,非是生死仇敵,蕭寧素不會輕動,若出,必飲血。
蒙面邪修見潰敗在所難免,搏一搏尚是有脫困機會,奈何面前這白甲劍修實在是纏地緊,喘息之機都掙不到一口,看飛來一柄金百素劍,想也不想,定時這可惡的道統修士劍招,提起邪元一架。
毫無疑問地,素王斬破了蒙面邪修所持的法器,邪修「噗」地心血狂吐,瞬間濕透了黑紫面紗,蕭寧素豈會對一邪修手軟,伸手一招,握住素王,不料那邪修猶有餘力,鮮血一衝,浸潤鮮血的面紗迎風化作一塊碩大黑幕,若是被這黑幕裹住,不難猜到是骨血銷蝕的結局。
蕭寧素臉上多了一分慎重,果然是邪修個個狡詐,善於鬥法。不比道統修士能夠在長輩庇護下靜心修鍊,邪修踏足歧途那刻起,天斗地斗人斗概是不缺,邪修大能收徒時往往是廣撒網多捕魚,再行養蠱一般地令其廝殺,強者方有資格繼承衣缽。荒野之中邪修則更是心智狡黠堅韌,否則不待有方陣清剿,就要被黑吃黑,骨頭渣子都不剩,邪修嗜氣血,同類,亦然可行。
掣出一張紫雷血符,電光紫電大盛,牢牢鎖住了浸透劇毒鮮血的黑幕,這時候也顧不上污血染劍刃的腌臢事了,數張辟邪黃紙虛虛貼在素王之上,奮力一劍,黑幕應聲而破。
就這麼耽擱一瞬,失掉面紗的邪修便已逃開五丈,蕭寧素可不容有一個坐昧邪修從手底溜走,於公是剿滅天地蟊賊,維護道宗根基,於私是完成道心誅邪誓,積攢戰功。但舊力已去,新力未生,倉促間蕭寧素只得是手腕一揚,化作手鐲的春秋長槍頓時爆射而去。
那邪修慘叫一聲,卻是清脆女聲,蕭寧素不由心下一動,春秋長槍洞穿了那女邪修右肩,穿飛出去,藉此一撞之力,女邪修也是絕情之人,狠狠一錘胸口,噴地作勢阻攔的數人渾身燒灼倒下,渾身染上層血色,顯然是要血遁。
出神雖是一個心跳罷了,但錯過即是錯過,蕭寧素半步天門修為,一身劍術道法,沒有能夠在數十丈外仍舊取人性命,更何況是一個身陷重圍依然是壓制了自己許久的邪修?莫不是早先被武汗青等人聯手重創,蕭寧素真無一絲勝算,方才區區一片面紗就躲過了蕭寧素絕殺,可見一斑。
敵梟棄眾血遁逃離,還能指望枯心小邪如何奮勇忘我?殺紅了眼的方陣修士哪裡顧得有不殺降這麼一假惺惺的訓令,劍出如蝗,槍刺飆血,得虧武汗青省的抓幾個活口審訊,才是硬生生保下了幾個嚇得亡魂皆無的面相較為和善之人。
武汗青蹲在擒獲邪修面前,略一豎指,在後的項雷一腳一個踢來兩個血糊糊的人頭,武汗青寒聲道:「想活命不是沒有法子,這二人你可識的?」
捧起顆面相尤為猙獰的頭顱,被制了禁魔符的瘦弱邪修嚇得癱軟在地,抖抖索索地說不出一句話,武汗青沒這耐心折騰,頭剛一轉,項雷開山斧就劈了對半分,反正符甲浴血,差這一分?便是黑血邪血,也得是坐昧境邪修心血才能腐蝕開道宗符甲。
下一個見同伴死相凄慘,激靈之下口齒格外流利,指著那顆猙獰頭顱道:「這是『虎魔』,黑風堡主,這個……,是虎魔結義二弟,豹魔……」在武汗青逼視下,事無巨細地將二魔扒了底掉兒,武汗青見這邪修未是摻假撒謊,寒意稍減一絲。
「血遁逃走的坐昧女邪修,是何人!」聽著那光頭巨漢一斧頭兩瓣腦袋,紅白之物滿溢,將一條清澈小河染得通紅,邪修哪敢有絲毫逞豪邁的膽氣,答道:「她,堡子都稱是天蠍女,兩月前才暫且落腳堡中,不比堡主遜色,不過我等都畏懼地很,睜眼看見的第一人就要被抓住挖開腦殼吸食腦髓……」
「天蠍女……」蕭寧素收劍入匣,脫了符盔,撫著瑩澤唇角道,近日來,為圍剿黑風堡邪修,第六方陣追了虎魔豹魔足有一旬,數次功敗垂成都是因這天蠍女冷不丁殺出,第三次武汗青設了圈套,被武汗青四人圍攻,竟也能帶傷逃出,重創下才是在今日河灘處追上,不想還是未競全功。
以短制長這道理在凡間很有些門路,短匕貼身斗長兵,往往是佔地優勢,但放在修界中卻是個笑話,那個修士容人抵進三尺內?劍修因是修劍氣,對敵距離近了許多,但也沒有說放進三尺內這麼聳人聽聞。蕭寧素早先旋照修為,迫於真靈氣無法凝束,兼之與勢均力敵對手,劍走偏鋒才會近戰。半步天門后無一不是辟開丈許空餘,以劍器吞吐劍芒禦敵。
而那天蠍女兩把短匕無時無刻不在貼著蕭寧素三尺內鬥法,一度是逼得蕭寧素只有招架之功,所幸是武汗青百忙之中抽身援手一擊,令蕭寧素有隙施展開劍陣,素王斬斷兩把邪器短匕,否則定是她敗局。
「唔……」武汗青撣去膝頭血污,站起身來,竹筒倒豆子般招供地一滴不剩的邪修面露懇求之色,武汗青乃是守信之人,拿過一支長槍,戳破這邪修氣海丹田靈根,氣海被破,修為便廢,丹田被破,內氣流失,僥倖活下等同於病秧子。
略一清點傷亡,武汗青稍起郁色,較蕭寧素數月前相比,老人剩下不足三成,此次外遣,尚未完結,又是隕落了三人,重傷三人,比起其他方陣動輒大勝而歸,死傷寥寥。武汗青四年方陣仙長,手下光是隕落便有半百之數,修為大跌更是數之難盡。遭人忌恨,確是在所難免。
同樣的,別的方陣不敢啃的硬骨頭,武汗青敢嚼碎了吞下去,才半年時間,蕭寧素已是第四次外遣,幾乎是一過半月休假之期,便立刻傳送到中原某處,與邪修殺的天昏地暗,本是開靈方陣,對付地該是枯心邪修才對,武汗青偏要挑些積年老案,一場戰事下來沒有三個坐昧邪修,蕭寧素反倒是要奇怪。
「原地休整兩個時辰,直取黑風寨!」武汗青看也不看踉蹌深淺跑走的被廢邪修,盤膝坐下,各服食一枚化煞清明丹,元靈丹,閉眼煉化。
奔襲十日,每日歇息最多不過三個時辰,肉身不疲,心神憊乏,蕭寧素下意識地想掬一捧溪水洗去透盔而入的臉上血污,旋即是反應過來溪中通紅,煩躁下翻遍了芥子囊,竟是沒找見一壺清水。
「拿著。」白雪晴遞過一囊靈井水,和著元露嚼了兩顆辟穀丹,毫無姿態地靠著蕭寧素背坐下。白雪晴在第六方陣中資歷只比武汗青一人晚,已有二年了,自從梁芸上次外遣中氣海遭撼,判定難過天門后,方陣女修本就稀少,而作為「人」看的方陣女修里,只有蕭寧素了。
擦拭一番沁血黑髮,蕭寧素不願嗅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索性閉了嗅覺一感,打了個呵欠,挪了個位置,好使兩人都舒服。
「師姐。」
「嗯?」
「你是不是欠別人錢了?」
「錢是什麼?法器?」
蕭寧素翻了個白眼,好吧,錢這字在修界中卻是不太出現的,有些凡間帶來的習性還是有時會跳出來,估摸著紅塵煉心的時候順便得改口了。
耐心解釋一番錢在人間是多麼重要,你可以不找相公,也可以一輩子做個像她一樣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守著鋪子過活……胡說,哪有這麼懶得……,總之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白雪晴聽了半天,明白錢就是靈玉,疑惑道:「我沒欠人,錢啊。」
「那你幹嘛不退了方陣,我觀師姐修為應是二過天門了吧,成就三過天門鑄就後天道體,並不難,莫非你是求了道宗將紅塵煉心一起算方陣來啦?話說紅塵煉心不是獨立遊歷凡間?」
白雪晴輕嘆一聲,她正對著便是盤膝閉眼的武汗青,有假面遮去駭人瘢痕,武汗青著實是皮相好的很,尤其冷肅淡漠,一口一個「吾」,確是極符合某些女子心中的臆想的。
「師妹冰雪聰明,明知故問,該打!」白雪晴嘟囔道,蕭寧素嘿嘿一笑,附耳過去說道:「那師姐趕緊下手吧,像武師兄這樣話少人帥不惹事的男子,道宗里可是很少見呢,再說咱們打打殺殺的,誰知道那天輪迴了,所以趁早吧。」
白雪晴害羞也就是那麼一會兒,立時反唇相譏道:「呦,教訓起師姐來了啊,蕭師妹,我看你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鉛華弗御地,心儀你的快從一重天排到二重天了吧,師姐不信沒一個你看的上,師姐給你介紹介紹?」
不想是引火燒身,蕭寧素頓時念起了故去一年的夏越冬,黯然道:「有啊,可是他不在了。」
「不在,怎麼個不在法……」白雪晴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二重天消息她並不多聽,但虛天障驚變隕落了數十個精英弟子,道宗為此震動,兩儀陣閣閣主引咎卸任。如何猜不到蕭寧素或許在年前痛失所愛?
「所以我才勸師姐早些啊。」蕭寧素扭頭強顏歡笑道,看的白雪晴微微心酸,不成想二位美人如此千嬌百媚,卻是引來幾個死性不改的口哨,當即異口同聲罵道。
「滾啊!」
……
歇息兩個時辰,貴在神速,一俟武汗青發令,第六方陣諸人即刻啟程,直撲黑風堡而去。這次外遣首要便是摧毀盤踞冀州腹地的黑風堡邪修,擒獲或擊殺邪酋虎豹二魔。
萬年以來,自朝歌驅魔后不到一甲子,即是為害酷烈的正邪大戰,以道宗為首地神州道統修士與以陰神宗馬首是瞻的諸邪道修士,互相征伐千餘年,禮崩樂壞,中原沉鼎,無數名門大派由此斷了傳承,九大門派成了六大仙門,若非崑崙異軍突起,昆玉子自十萬群山而來,擊滅神州邪修,或許此時判為邪修的卻是道統修士。
陰神宗既滅,《陰陽九轉訣》不翼而飛,無數邪道傳承流落凡間,雖是萬年過去,時有凡人偶然受出世邪功蠱惑,修成魔頭,荼毒一方,非是道宗金蓮真人不可輕易鎮殺,如第六方陣般的開靈方陣,做的也只是最基礎的清剿萌芽邪修罷了。
道宗基業廣闊,掌控冀州、幽、青、並一部,幅員何止千萬里?縱然在州城、要隘設置道觀,鋪設傳送陣,也無法盡查億萬凡人,邪修初期蟄伏躲藏,與凡人無異,驟然暴起,一縣一城都為之屠滅,虎豹二魔數月來殺戮數個市鎮,不下千人,強迫分化邪水,又是生出一百餘枯心小修,這才被州城注意,遣第六方陣下凡清剿。
虎豹二魔伏誅,黑風堡縱使還有些蝦兵蟹將也是不足為慮,武汗青派出遊騎,擒殺望風而逃小邪修,令餘下眾修集結成攻堡隊形。
徹底搜查一番,但見安全后,才是放開來讓眾人自行採集邪息法圖,作為戰功憑仗。
蕭寧素心中惦記那個天蠍女,她最是不能忍有跋扈刁蠻的魔女騎在自己頭上,雖是鬥法時,天蠍女雙匕猝不及防下被素王斬破,假使無素王之威,勝負不得而知,便有心在黑風堡內尋一尋天蠍女的蛛絲馬跡。
拐過中庭,到后堡居所中,黑風堡早年是一豪族控制附近地域所建,屆時神州未定,修界殺伐不止,神州凡間照樣是流寇亂兵叢生,這堡子重在防禦不重居留,蕭寧素走的頗是繞昏了頭。
心思一轉,蕭寧素隨手攝過一盆通體泛著幽光的藤蘭,倒是有些驚喜,沒想到在此處竟是尋見一顆夜幽藤幼苗。此物乃是一靈植,生長於極陰地脈旁,幽冥氣旺盛處也可,若說邪修之物有何直接為道統修士所用,夜幽藤便是一種,只有純粹陰氣,是陰陽丹一味主料,對補足元陰元陽頗有妙處。
剛拿出封靈盒盛好,蕭寧素脊背猛地一寒,想也不想,懸於腰際的鳴蟬劍泓過一汪清波,半月斬過肩而襠,間不容髮擋下了背後襲來的一蓬飛刀。
偷襲者並未是一擊輒走,祭起三枚短匕迎面攻來,看這人黑紗遮面,血唇濃墨近黑,不是天蠍女又是何人?
蕭寧素不驚反喜,她本就不服氣天蠍女之前壓制地她死死的,報仇雪恨機會來了,怎可錯過?兩式「開天」,頃刻將黑風堡劈了斗大窟窿出來。
天蠍女身負重傷,面對開天劍招,不躲不閃,三枚小刀勁風一扯,纏住鳴蟬劍,旋身突進三尺,屈指成爪,朝蕭寧素麵門抓來。
蕭寧素憋悶,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纖腰一倒,撐開靈障險之又險地躲過掌擊,反手握住素王擲出。
解開寰辰穗后的素王,一息內勃發出的劍氣甚至是驚動了堡外的武汗青,近在咫尺的天蠍女首當其衝,體魄稍弱者根本無法久扛,蕭寧素惱怒,不壓劍氣的素王才是她真正的殺手鐧!她為素王之主,浸潤素王劍氣十年,此消彼長下,越境強殺非是不可能?
風波乍止。
「鏘!」紫芒飛逝,天蠍女面紗下浮起一絲似有似無的波瀾,再看她之左手,所握的,不是素王劍又是什麼!
蕭寧素瞬間暴怒,素王乃是她真正佩劍,日後要祭煉成本命法器、法寶的靈劍,豈容邪修玷污,一揮鳴蟬,聚集起飛快消逝的素王劍氣,一式「摘星」就要殺過。
狹長蛇瞳中輕蔑之意甚濃,反手素王擲回,蕭寧素心神緊御,素王停在眼前一寸,幾乎是要被素王貫穿,震散素王柄上濃稠黑氣,下一眼,天蠍女卻是憑空消失了。
僅僅十息,武汗青即是趕來,看著一片狼藉的后堡,與突兀出現的一個黑黢黢暗道,白雪晴、季回等人差了幾息,說道:「季回,你帶三人進去追,無論是否趕上,一刻之內返回!」
再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蕭寧素,白雪晴過去攙住,低聲問道:「師妹安然無恙?」
蕭寧素片刻功夫就將天蠍女握過的素王劍柄以真元濯洗了數遍,不見一絲邪氣,她知道無人能啟開在鞘中的素王,卻忽視了出鞘素王誰人皆可握。
回宗路上,蕭寧素眼前時時閃過血唇近黑的天蠍女,陡然接住銳氣鋒溢的素王模樣,似在說,這終究是一柄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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