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球

第3章那球

秦聲喝了一口水，接著說：「我曾經自視很高，並以從來不道歉，從來不說對不起為榮。因為這就意味著我沒有錯誤，不需要向別人道歉。我在高中時有幸加入過校足球隊，任守門員。一天訓練結束的時候，我隨手把手裡的球一拋，一個大腳開了出去，沒有注意球的方向。要命的是，球正好迎面砸向一個正在跑道上衝刺的女生。當時這個女生就抱著頭跌倒在了地上，幸好沒有昏迷。」台下憋著一口氣的聽眾長出了一口氣。柳依依確愕然了，他為什麼要提這件事？難道這件事對他很重要？像她一樣，從此以後

秦聲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跑過去的時候，她正掙扎著坐起來，額頭紅了一大片，胳膊和小腿因為倒地也有擦傷。很多人都圍了過來。當時的球隊教練是於超老師，他現在已經退休了。那天他處理緊急情況可沒有一點兒含糊，他問清女生的班級，給她的班主任打電話通知她的家長，給我的班主任打電話通知我的家長。說實話，當時的我挺不理解為什麼這樣興師動眾，這女生看上去沒事啊。球隊訓練時候被球砸的時候多了去了，砸得流鼻血的也有啊，也沒見誰有什麼事兒。所以，我心安理得的回家了，女生被於老師和她的班主任帶去了醫院，她的家長和我的媽媽也趕去了醫院。檢查結果還好，沒有什麼問題。我的媽媽主動承擔了相關的費用，女生家長也沒有表示什麼不滿。我媽回家以後，也只是提醒了我一句以後要注意之類的話。看上去這只是一場小小的意外，這時候我還覺得去醫院是小題大做。」

柳依依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時候她上初二，因為長跑成績不好會影響中考，她被體育老師編入了加練組，每天放學后練20分鐘，勻速跑和衝刺跑。那天是最後一組衝刺跑，她已經精疲力盡，耳邊是老師掐著秒錶讀秒的聲音：「10，9，8，.晚一秒加1圈！」

她竭盡全力的衝刺，突然眼前一個黑影飛來，還沒來得及躲避，就覺得腦門一震，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感覺很多手在試圖攙扶自己，很多聲音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頭有點兒昏昏沉沉的。

後來，跟著老師去了醫院，掛的急診科，候診的時候，雙方的媽媽都來了，老師們連忙說明情況、解釋、調解避免二位媽媽產生矛盾。自己的媽媽雖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但畢竟檢查結果還好，秦媽媽那邊也沒有推脫責任，事情滿可以就這樣翻篇了。不過，第二天.

台上的秦聲表情有些嚴肅，語氣有些低沉：「第二天中午，於超老師卻來找我，問我那個被我砸了頭的女生怎麼樣了？來學校了嗎？我說，去了醫院，檢查結果沒事，來沒來上學我不知道。於老師又問我知不知道他昨天為什麼那麼處理？我搖頭。他說，球隊訓練時，球員對於被球砸到是有準備的，而那個女生卻是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球砸到的，何況又是頭部，因此受傷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她到底有沒有事，特別是內部傷害，得由專業的醫生來判斷，由他的父母來判斷，而不是由老師和學生來判斷。如果因為處理不及時，失去了治療的最佳時機，導致那個女生受傷或者更嚴重的後果，我們今天再怎麼後悔也來不及了。於老師還說其實他早上問過女生班主任了，她沒事，來學校了。他說，他想知道我這個直接的當事人砸到人之後都做了些什麼，是否向對方道歉了。我說還沒有。他就問我，有沒有站在女生家長的角度想一想，接到電話得知女兒可能受傷時的心情？他又問我，是不是覺得媽媽已經表示歉意了就算完事了？是不是我自己的事情都可以由媽媽來替我做？我不去道歉是因為我的心裡對道歉這樣的事情有什麼顧慮？我記得我站在那裡，好久都沒有說話，於老師也沒有說話。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我一下子感覺通透了，感覺這是直達心靈深處的拷問。我艱難的下定決心說，我去道歉。於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豎了一下大拇指說，千萬不要做一個智商一百五，情商二百五的傢伙，加油！然後走了。剩下我一個人又在風中凌亂了一會兒。整個下午，我都在琢磨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說話才合適。」

難怪那天放學，柳依依看見秦聲站在初二樓旁，一見她下樓就跑過來，好像有幾分不自然的樣子。

接下來秦聲說的事她也知道，她也是參與者。

他那天確實來道歉了，他說：「昨天真抱歉，踢球砸到了你.對不起！嗯，害得你去醫院，也讓你家長擔心了。我想，我想當面向你家長道歉。」

他還鞠了一躬，雖然沒有90度那麼誇張，還是把柳依依嚇了一跳，柳依依連忙說：「我沒事了，你不必這樣。」

他有些著急的說：「不不不，這是必須的。麻煩你告訴你家地址，你家長一般幾點在家，我幾點去合適？」

柳依依覺得有些為難，正在猶豫，卻發現周圍路過的同學眼光都落在自己這邊，頓時就有一種想要趕緊逃離的感覺。

秦聲不依不饒的說：「你不告訴我，我去找你們班主任要，她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柳依依彷彿覺得周遭的眼光越來越密集，馬上說了地址和時間，沒等秦聲複述完就匆匆離去。

那天一家人吃過晚飯後，柳依依才鼓起勇氣說秦聲要來道歉的事。柳媽媽嗯了一聲，說：「他媽媽給我打了電話。態度還行。幸好你沒事，是不是登門道歉也就無所謂了。要是你有事，道100個歉也不行。」

柳爸爸息事寧人的說：「孩子嘛，哪有不犯錯的。」

那天晚上，秦聲和她媽媽提著大包小包一堆東西來的，柳依依第一次碰上這樣的場景，有些緊張。

幾個大人剛剛落座，秦聲卻還站著，他開門見山的就說：「叔叔阿姨，昨天是我不小心，踢球砸到了柳依依，讓你們擔心了，很抱歉！對不起！」柳依依端著兩杯水正往桌上放，見秦聲又鞠了一躬。

秦聲媽媽接著也說了好些道歉的話，她又說：「我和秦聲爸爸都忙，經常出差，秦聲從小跟著姥姥和姥爺，我們難免疏於管教，這次給大家添了麻煩。真是特別抱歉，有什麼要求，你們可以提。」

柳媽媽語氣溫和的說：「你們的來意，我們明白了。孩子能夠自己來登門道歉，我也挺意外的。昨天於老師也幫著說了不少好話，我知道秦聲在學校的成績很好。你以後想學什麼專業？有沒有打算？」

秦聲聽她這麼問，覺得自己過關了，略鬆了一口氣，回答道：「應該是計算機吧。」

柳媽媽接著說：「剛才你說你是因為不小心才砸到人，那麼我想問問你，以後能不能多一份小心？怎樣才能讓自己多一份小心？畢竟在計算機行業里，一不小心導致的後果可能不是砸到一個人那麼簡單了。」

秦聲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突然襲來，但又覺得柳媽媽說的有道理。

還是柳爸爸打的圓場：「吃一塹，長一智。孩子接受教訓就達到目的了。最重要的是，依依沒什麼事。我們做家長的就放心了。」

秦媽媽注意到客廳牆上的田園國畫署名是柳依依，便問：「這是你畫的？畫得真好。」

柳依依回答：「臨摹吳冠中的江南系列。小學的時候畫的，中學以後就很少畫了。」

秦聲深深的看了柳依依一眼，很有讚賞的意味。

秦媽媽跟著誇讚畫好字也好。

兩家人又說了些客套話，秦聲母子倆就告辭了。柳依依一直挺好，兩家人後來也沒有什麼來往。

柳依依怎麼也想不出來這件事情裡面有什麼重大意義值得秦聲說這麼久。先聽聽他怎麼說吧。

耳機里秦聲的聲音好像多了幾分激動：「從女生家道歉回來，我徹夜未眠。什麼？台下那位同學說的是.心動的感覺？當然不是。這位同學想多了。我當時覺得自己前面十幾年真的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不懂人情世故，情商二百五的傢伙。當我在做數學的時候，我會考慮多種情況，思路清晰，推理證明不留漏洞。那麼我在處理人際關係時能不能多考慮一些，像於老師說的，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看問題，像那個女生媽媽說的，為人處世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這一天之所以對我重要，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目前唯一的一次這麼鄭重其事的登門道歉，當然我不希望以後還有。從這一天起，我的情商開始從二百五下降了。我開始試著理解別人，原來嗤之以鼻的事情我試著去理解。表達自己的想法之前，我會組織一下自己的語言，盡量讓對方接受。而不是認為別人不理解我是因為他不夠聰明，不能跟我交流。請允許我說一句不自量力的話：正因為我聰明，我才能夠理解別人，才能夠事先準備好預案來防止或者解決別人因為不理解我而造成的麻煩。我想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不知道張校長有沒有注意到我改鈴聲那件事情，我當時承認是我做的，我負責，但是我沒過道歉。現在，請接受我遲到10年的道歉，對不起！我錯了！」說完向張校長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的掌聲一時淹沒了秦聲下面的話，但是柳依依還是聽見了：「今天我見到這個女生了，她就在A大，挺好的。」

柳依依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媽媽如果知道當年她的一句話讓秦聲記住了這麼多年，她會不會含笑九泉？

一張紙巾從旁邊遞了過來，柳依依從常怡蓁手裡飛快的拿過紙巾，擦掉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