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枝生異變
?到了巧月第二個水曜日,正是葉夢寒與方五約定的日子。
葉夢寒一早就收拾好自己,興緻沖沖地直奔狗洞,小小的身子從狗洞鑽出來,然後又學了兩聲貓叫。
這是她與方五早就定好的暗號,只要貓叫聲一響,笙歌兒就會來接她。
以往她只要等上片刻就能聽見笙歌的腳步聲,但今天卻有些奇怪,任她左等右等,等的連胳膊上都被蚊子盯了幾個包,笙歌兒的影子卻沒見到。
葉夢寒思來想去,仗著自己熟悉路徑,沿著牆邊往方五的閨房溜去,這段路她其實走了很多次,但今天的感覺格外不同。
往常方五院子里都是熱熱鬧鬧的,即便笙歌兒帶她走的是一條隱蔽的小路,沿路都能聽見丫頭們說笑玩鬧的聲音,今天這院子里就像她被關的祠堂,安靜的連葉子落下來的聲音都能聽到。
這種寧靜反而透著幾分不詳,葉夢寒更是心裡打鼓,摸不清此刻是什麼狀況。
她有心想要從狗洞回去,但想了想還是十分不舍與方五玩耍的時光,只能愈加小心的借著院里的花草往方五的閨房走去。
葉夢寒年紀小,身子又輕簡,路也熟識,一路走來連個人也沒遇見。
雖心有疑慮,但眼見著那扇熟悉的小門就在眼前,終是放下心來,一邊推開門,一邊嚷到:「你今兒怎麼不讓笙歌兒來接我了。」
話音未落,葉夢寒就感覺被一隻大手攥住了,那手的主人一邊擒住她,一邊把她往榻上按,動作狠厲,毫不留情。
葉夢寒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直到那人鬆開手,才漸漸看清楚屋裡的情況。
她被摔在平日里和方五下棋的榻上,右手邊是個從未見過的壯實漢子,漢子的對面正坐著方五,笙歌則站在她背後,主僕兩人均是雙眼血紅,面容憔悴的像是幾天未睡了。
方五旁邊則是另一陌生男子,眉宇間與方五有幾分相像,面色皎白有股讀書人的書卷氣,只是眉頭緊鎖,神色十分不悅,滿臉厲色。
「這是做什麼?」
葉夢寒揉了揉被摔得酸痛的胳膊,儘力從榻上站起來。
「大哥別急,這是夢寒妹妹,自己人。」
方五見了葉夢寒,倒是長舒了一口氣,隨後臉色慘白,轉頭問笙歌兒:「今天是水曜日?」
笙歌兒顯然也忘了這麼一遭,隨後咬著唇點頭道,「確是水曜日。」
「我竟然忘……」方五自言自語著,隨後竟落下兩行淚來,傷心的說道:「這下連你也牽扯了進來了。」
葉夢寒一看她這傷心的樣子,也明白她是遇到了十分艱難的事兒,忙拿出帕子替方五拭淚,追問道,「晴兒姐姐這是怎麼了?」
方五哭的泣不成聲,笙歌兒也默默垂淚,兩個人光顧難過傷心,沒人開口回答她這個問題。
倒是方五身旁的方家大哥反問道:「這位姑娘是怎麼進到此處的?」
這個人一問就問到關卡,「來路不明」的葉夢寒頭次見他,躊躇著是照實說還是扯個慌。
還未開口,就看方五猛地抬起了頭,沖著方家大哥說道,「大哥哥,是狗洞!或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方五神情激動,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葉夢寒認識她不少時日,還是頭一次看她如此失態,只覺的今日必有一件她不知道的大事發生。
那邊,方五拉著方家大哥不停地商量著。
葉夢寒則被晾在一旁,只能轉頭打量起這個把她摔在榻上的壯實漢子。
漢子身材魁梧,樣貌端正,光是坐著就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一般,這種人一定就是書上說的練家子,葉夢寒默默想著。她們葉家也有幾個這樣的人,多是看家護院的。
能讓外男進了晴兒姐姐閨房的事情……
葉夢寒抬頭,只見方五面有憂色,方家大哥朝她走來,很是誠懇地施了一禮,而後說道:「葉姑娘,我是小五兒的大哥。剛才一時情急才讓下人誤傷了你,請你不要見怪。」
他一板一眼的樣子的確像是方五口中的大哥哥方晝瀾。
葉夢寒頭次見到外男,又是如他這麼嚴肅刻板的性子,心中頗為不適。
她團了團衣角,頗有些無措,有些拘謹的說道:「沒關係,沒關係。」
「姑娘豁達。」
方晝瀾一拉袍角,跪在葉夢寒面前,繼續說道:「在下有一事相求,煩請姑娘定要答應。此事關乎方家性命,故在下明知此事必會拖累姑娘,但為求方家一線生機,也只能開口了。」
葉夢寒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手足無措起來。
既有心扶起方晝瀾,又回想起二姐姐曾說過,與外男私會是要浸豬籠的,她要是碰觸了方晝瀾,豈不是要被下豬籠?
方晝瀾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必是未曾經歷過風雨的,不知道他這一跪寄含著多少希望。也罷,誰能想到方家存亡之際,能救他們兄妹二人性命的竟是一名幼稚女童?
方晝瀾臉色難看,咬了咬牙,還是問道:「葉姑娘可知道方家的花箋詩會?」
葉夢寒猶豫了片刻答道:「自然知道。」
「正是這詩會,要了方家人的性命。」方晝瀾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眼中的恨意太盛,幾乎要把面前的葉夢寒射個對穿。
「昂?」
年級尚小的葉夢寒自然參不透其中恩怨,只直直的望著方晝瀾,等他解惑。
「花箋詩會,本是二妹一時玩鬧,卻被有心人構陷,暗指方家對皇權不滿,以詩紓憤賭咒當今。現下,方家老小全部被押解入獄,只有我和小五兒,因詩會那天未在府上才逃過一劫,只被收押在府內。但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要被一同問罪。」
說到這時,他雙拳握緊,眼睛布滿血絲,看上去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方老爺不是宰相么,誰敢拿他下獄?」
葉夢寒雖然只是個庶女,但也知道朝堂之上最大的就是宰相了,就連父親也常說,方相唯一人之下矣,竟然還有人敢構陷他?
她童言稚語,卻字字錐心。
是啊,誰能想到,即使權傾朝野,仍會被人拿捏?這看似龐大的宰府,竟像株朝顏,連一點風雨都經不得。
方晝瀾苦笑著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方五雙眼含淚,一臉悲慟的走到方晝瀾身旁,同他一併跪下,「夢寒,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見慣了方五生動歡笑的葉夢寒,趕緊拉起她,「晴兒姐姐這是做什麼,難道你開口,我還有不答應的事兒么?」
她臉上很是懇切,讓備受苦楚的方五心頭一暖,連方晝瀾都緩和了許多,但此事的兇險,方家兄妹比葉夢寒更清楚。
「葉姑娘別忙答應,你可知我兄妹二人是想請你替我們遮掩,借狗洞逃出升天?此事雖只有在場幾人知曉,但一經敗露,葉家就與我方家同罪。」
他沉吟了片刻,又繼續說道,「你與我兄妹二人非親非故,為此繫上葉家滿門性命,姑娘要三思。」
方晝瀾明白,這是一樁多麼不對等的請求。
要是他聽到此話,少不得要唾罵提出要求的人,但如今為了他和方五,更為了能替方家沉冤昭雪的機會,活著比什麼都重。
「只要我做的小心些,就無妨!」
少女的聲音暖融融的,纖細的聲音裡面蘊含的情誼卻重於萬金。
方晝瀾猛的抬頭,看見一雙清澈溫暖的眸子,蘊含的勇氣,即使……不是對他。
似是怕方家兄妹掛心,葉夢寒又繼續說道:「一會兒我先爬回去,給你們拿兩身下人衣裳,等你們都換好了,再跟我從狗洞里爬出去。到了我家,咱們就立刻從後門離開。倘若被人看到,你同晴姐姐就說是我的小廝。」
她說話的語氣雖有些興奮,似乎當成了一場遊戲,但計劃周詳,可見是曉得輕重的。
方晝瀾定定的看著葉夢寒,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來回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你不知道我院子里現在有多少人看著。」方五拉住急著要走的葉夢寒。
「回府後,要是有人問你為什麼要拿小廝的衣裳,你知道怎麼說……」她事無巨細的提醒著葉夢寒。
方五既不想失了自己的生機,卻更不想把葉夢寒拖連下水。
「放心,放心。」
葉夢寒握緊方五的手,想了想,覺得不夠慰帖,便抱緊她說:「晴兒姐姐,平日都是你照顧我,這回你就看我的,我一定能將你和方大哥救出去的。」
她眸子里閃著光,像一片能融冰雪的日光,稚嫩臉上那幾分果敢,耀眼的讓人睜不開眼。
昨日還與她一起玩鬧的妹妹,今日就能為她撐住一片天了。
方五怔楞之中,只見葉夢寒那小小身軀,飛快跑出了門。
帶著她和哥哥的希望,向遠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