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見唯離愁

第四章 相見唯離愁

?此刻,葉府院牆邊的小草陣陣微顫,接著一個小腦袋鑽了出來,正是葉夢寒三人。

因為小姐的吩咐,巧兒早就想法兒支開了下人。連自己也守在了院口,防著二小姐的突然造訪。以至此刻的院子里除了他們三人,便也只有幾隻閑散的雀鳥,倒是十分地安全。

葉夢寒回身扶起方晝晴,看著對方身上因爬狗洞而沾染了泥臟,連忙用手拍下。接著她將一個錢袋拿了出來放到方晝晴掌心,說道

「晴兒姐姐,你們現在就從後門溜出去。那邊的人已經被我支開了,儘管放心的走。這些銀子是我的壓歲銀,雖然數量不多,但也總能用一陣子的。」

女孩神情懇切,與平時天真爛漫的模樣十分不同。只是此時的方晝晴早就心緒大亂,無從欣賞她這個妹妹成熟穩重的一面。倒是在她身後的方晝瀾,看著女孩珍而重之的將那錢袋放於自己妹妹手中。只覺得如冬日暖陽烙在他心裡,恩情之重永不能忘。

葉夢寒看不到方晝瀾眼中的珍重,只將方家兄妹一路送到了後門處,觀瞧四處無人後才推開大門。她拉住方晝晴的手,到此刻,她們姊妹二人終要別過。等跨出這道門,她與晴兒姐姐就再也沒有見面的可能了。小小的手緊緊抱住那個溫暖的身軀,那個世界上不是她親姐姐,卻對她關愛勝似親姐的人。以後…便再不會有人疼惜她,為她提前準備好她最愛吃的蜜果了…

「晴兒姐姐…」

話被哽在咽喉,眼淚卻委屈地一瞬而下,噙滿了整個眼眶。

方晝晴最後一次拍了拍她的頭。心裡明白無論前方千難萬難,她再也不能是方家兒女了。方家這顆大樹已然傾頹。從此,她不但不能再護著懷中這個小妹妹,更是連自己的安危都無法保證了。

方晝瀾攬過自己的妹妹,不忍再看這離別時刻。兄妹二人略顯狼狽地向外走去,回頭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奮力的像他們揮著手,像是要送他們一程再一程。

她頭上那隻小小的銀蝶在陽光反射下發出五彩光芒,隨著她的動作彷彿要振翅而飛。物同其主,靈動美好得不可方物。

方晝瀾強迫自己扭過頭去,再不敢回頭看去。

方家兄妹越走越遠,直到連人影都尋不到了,葉夢寒才合上門扉。心情激蕩的她沒有注意到,離後門不遠處的馬廄中。她在葉家最懼怕的大哥葉夢淮正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切。

葉夢淮為人聰慧,年少之時便有功名在身。不但才華出眾,更善為人處世之道。天資卓越更是尋常人所不能及。只是因為葉父為人謹慎,擔憂葉家太過惹眼,才暫時未准其進入朝堂。

通常這位葉家大哥一向都是下了學就直奔廳堂,想著法兒給葉夢寒找麻煩的。今天也是巧,他的同窗好友文瑜從西市淘來了一匹好馬,送予他做生辰禮物。葉夢淮喜歡的緊,不等去狩獵就要提前在武場跑跑馬。這才剛走到馬廄,就看葉夢寒帶著兩個小廝從後門出來。自己那個庶妹眼眶通紅,神情傷感。兩個小廝也步伐匆匆,面色驚惶,連背影都眼生的很。

這奇怪的光景不得不讓他起疑。只是這三人動作極快,沒看一會兒自家妹妹就關上了後門,那兩個小廝也急匆匆地走遠了。

葉夢淮摸了摸黑馬柔順的皮毛,心裡正估算要不要追上去問個究竟。就覺的掌心一暖,原來是那匹馬兒低下了頭顱,吐出粉色的小舌,討好般的舔舐著他掌心。葉夢淮心中大悅,轉瞬就將那倆小廝的事兒拋在一旁,專心的飼弄起馬兒來。心裡念著今天就算葉夢寒命好,看在馬的面子上就勉為其難地放她一馬。

已經走遠的方家兄妹不知道,自己在暗中逃過了一劫。

兩人走到渡口處,交了銀錢乘渡船出了外城。方晝瀾才又租了一輛馬車載著自己和妹妹離開汴梁。馬車搖搖晃晃,窗外的風景也漸漸從密集的屋舍變為稀疏的荒木,直到遠離了那巍峨的城門,兄妹兩才終覺得長出了一口氣。

方晝晴揉了揉自己早就酸澀不堪的腿,不由得又落下淚了。自出生起她從沒有走過這麼多的路,腳心痛的像是被火在燒。剛才急著逃命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只是把腿放在地上,都覺得難受。

方晝瀾看妹妹又難過起來,急忙蹲下想替她擦掉眼淚。手在懷裡掏了又掏,都找不見絲帕。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換上了小廝的衣服,哪裡還有什麼絲帕。

方晝晴哭的更凶,卻又要咬緊了嘴不讓車夫知道。她眼中的大哥哥此時臉頰黑灰,化妝用的眉粉被弄的東一塊西一塊的。身上還穿著不大得體的小廝服。往常腰間那些華美的玉佩,寶劍,絲絛統統不見,只剩一個還算鼓實的破舊錢袋系在上面。

「大哥哥…大哥哥…」

她的大哥哥幾時這樣過,他那麼愛惜樣貌的男兒,這遭的是什麼罪…她一手拉住方晝瀾的手,另一手狠狠抹去自己的眼淚,還帶著哭腔的嗓子染了幾分恨意,幾乎是咬著唇地向方晝瀾問道

「大哥哥,究竟是誰害了我們?!」

她一閨閣女兒只知道方家是被歹人所害,但仇人是誰卻是不知。

方晝瀾聽他問到仇家,更是恨的握緊了拳頭。但片刻后卻將拳頭鬆開,只攤開手掌一下一下地拍著方晝晴的背,安撫著妹妹

「仇家是誰,我日後在告訴你。只從此刻起你我二人在不能姓方了,從今以後我便是林淵,你便是林夕。」

他們方家血海深仇,就若深淵,他要自己從此刻起,永不忘自己所處之境,才能為方家上下報仇雪恨。

至於妹妹…他想到葉夢寒那張天真爛漫的小臉。妹妹就叫林夕吧,希望妹妹同她一般往後的生活永遠充滿陽光。況且夕是恩人名字的拆字,也算是他們方家不忘恩情了。

車輪滾滾,送走了曾經名冠京城的方家兄妹。從此汴梁城裡再沒有方晝瀾和方晝晴這兩個人,而江湖中卻多了名叫林淵和林夕的兩兄妹。

巧兒在院門口估算著時間,眼看這個點大少爺和老爺都已經回府了,自己家小姐也該忙完了吧?她憂心著葉夢寒與方家小姐玩的太過,看著大小姐今天也不會來這邊找什麼由頭了。才提著裙子跑回了葉夢寒的閨房。

剛一進門就看見自家小姐跪在衣櫥前翻找著什麼。剛要問話就聽葉夢寒開口說道

「是巧兒么?你快去給我找個燒的旺的火盆來」

「昂?火盆?」

巧兒心裡打鼓,小姐今兒個是玩的哪一出啊。一會兒要個小廝衣裳,一會兒又要火盆。這個時節屋裡點個火盆還不要熱死人了。想要勸解幾句,又想明白自家小姐哪兒有過聽勸的時候。還是早點拿過來,要是折騰到開飯的時候。少不了又要挨大小姐的罵。

只是這節氣哪家還用火盆啊,所幸院子里有個老嬤嬤因為身子虛弱很是畏寒,自己偷藏了一個,讓巧兒毫不客氣的端來了。

把端來的火盆點上火,屋裡一下就添上了些燥熱。巧兒燒的滿臉通紅,看著小姐還在哪裡找著什麼,忙湊過去問

「小姐,你這是找什麼啊?東西都是巧兒收的,讓巧兒幫你拿出吧。」

葉夢寒聽她如此說,這才停下手。只將手中那匹緋紅色的鮫紗扔進火盆,吩咐道

「我記得還有兩匹鵝黃色的錦緞和一條杏色的穿花蝴蝶綹子,都找出來給我。」

巧兒被她這一番動作唬了一跳,一時怔楞才眼瞅著火舌卷過那匹緋紅色的鮫紗。火星四濺瞬間就把那布匹燒的不成樣子,連忙跪到在地一臉不解地問道。

「小姐這是怎麼了?就是再生氣也別拿這珍貴物件出氣呀!這鮫紗連大小姐都沒有的,這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匹…」

她神色惶急,但看自家小姐臉上卻是一片淡然,又繼續勸道

』您不是和方五小姐約好了要等及笄禮時一起裁了做衣裳么?如今燒了,等及笄的時候要用什麼呢?」

不怪巧兒著急。這鮫紗本就是由上好的織女織造,用時非常,一年才能織就一匹。又因為染布時需要用到海中一種名為鮫魚的魚類骨甲,不僅材料難得更是上色極難。所以以緋紅色、碧綠色這兩種顏色最為難得。雖然還比不上貢緞,但也不是尋常官家能見的。

方晝晴送她的這一匹,織腳細密顏色極正,又是緋紅色的,實屬鮫紗中的極品。說是留著傳家也不為過的。

葉夢寒你本來也確實想著等她及笄要裁出一身衣服。同他晴兒姐姐一起請畫師為她們二人畫像。

可現在…這鮫紗若再留下去就是禍害了。

鮫紗顯眼,為了葉家的安危,也為了晴兒姐姐她們能逃得更遠。這些東西必須要燒個乾淨。

「這東西不燒就是殺身之鍋。」

葉夢寒說的篤定,眸子中的傳達出一種不屬於孩童的堅定。。

巧兒從未在自家小姐臉上看到過如此凝色。她的小姐明明還那麼小,平日里也只會做些捉蝴蝶鬥蟋蟀的小孩樂趣,甚至連那爬狗洞都是孩子意氣。怎麼…一下子就像長大了呢!

巧兒愣在那塊兒。葉夢寒確知時間緊迫,剛才協助晴兒姐姐逃命時還不覺怎樣。等到她二人逃走,她反倒生出幾分冷汗。再等到回了屋子坐定了,她才漸漸后怕起來,明白自己這是惹了個多大的禍事來。不過…她卻不後悔就是了。

葉夢寒等不及巧兒,自己又飛快的翻找起來。一邊在腦海里反覆思量著這些年晴兒姐姐都送過她什麼有趣的玩意,一邊加快手裡的速度。若是不小心落了一樣,都是懸在她身上的一把刀。

巧兒見她動作匆忙,雖然心裡十足地不解,仍是幫著葉夢寒找了起來。儘管不舍這些價值千金的物什,但她畢竟從小就以小姐為尊,見勸解無用只好配合起主子的行為。只將滿肚子的疑問都咽到肚子里。兩人從衣櫥翻到妝台,將屋子裡上上下下全都找了遍。直到葉夢寒點出的所有東西,都被那火盆付之一炬,才算作罷。兩人也是滿頭大汗,靠在一起好半天說不出話。

巧兒看葉夢寒小小的臉上滿是疲憊,汗粘住鬢髮糊在脖子上,看上去就極不舒服的樣子。忙又打起精神,招來二等丫鬟伺候葉夢寒洗漱。又把屋子裡那燒的旺盛的火盆也抬出去,這才感到幾分涼爽。

葉夢寒躺在床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她這屋子裡再沒有和晴兒姐姐有關的一件物什。彷彿這幾年的玩鬧就像一場夢,自己從沒有爬進過那個狗洞,也從沒有認識過晴兒姐姐這個人。那些蜜果,精巧的玩意都是她憑空臆想。那溫柔體貼有如親姐一般的關愛也是水中月,鏡中花,一瞬而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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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為君綰雲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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