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比較,落在後面的盛丹霏就有些勢弱了。
她的身邊就一個瘦瘦小小的小丫頭,頭還是低著的,連抬頭看都不敢。
「喲,身子不好就乖乖在屋裡待著,逞能出來,要是吹了風回頭又病了,還不得要家裡搭醫藥費?先前為了給你請大夫可花了不少銀子呢。」說話間一股濃濃的香風襲來,譏笑又輕蔑的聲音又尖又利。
說話的是大姑娘盛丹玥,年十七,從十四歲就開始相看人家,可惜眼界比天高,門第差點的她看不上,家世高些的人家看不上她,這一來二去的熬到這把年紀,別說蔡氏著急,她對自己的親事也開始急躁了。
但是用她的話說,是爹娘捨不得她,想再多留她幾年。
她的長相和蔡氏如出一轍,略帶方形的臉,柳葉眉,杏眼,很不幸,骨架也隨了她娘的粗壯,據說為了讓自己好看,她每天吃的量像是鳥食,可惜成效不彰。
這會兒她身上穿的是水紅鏤銀絲牡丹花紋緞裙,要盛踏雪說,骨架大的人本來就很容易顯胖,她又穿著紅色,更有著強烈的放大效果,和與她並肩站在一塊的二姑娘盛丹丹一比,真有些慘不忍睹了。
姊妹一個模樣肖了娘,一個肖了爹。
「大姊,我們之前不是說好要去探望待在屋子裡養傷的小五妹妹?怎麽一忙就給忘了,你瞧她那兒還裹著巾子,真是可憐,我說妹妹,你怎麽就那麽想不開?要知道好死不如賴活呀,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盛丹丹一副苦口婆心的勸著,但深一層去想,她對盛踏雪的遭遇沒有半點同情心。
盛踏雪要是有個不測,不只家裡晦氣,到時嚴府要不到人,遭殃的不就變成她們嗎?所以她現在不能死,等一個月後嫁進嚴府了,她要怎樣她們也就管不著了。
盛丹丹臉龐圓潤,眼下有顆淚痣,身穿煙羅紫束腰雪緞長衫,袖口用銀絲鎖邊,一對金寶結,綠寶石鑲嵌的流蘇步搖,貓眼石耳墜,比起盛丹玥的滿頭珠翠,品味不知甩了她幾十條街。
相較盛丹玥直來直往的粗暴,這位二姑娘果然如阿瓦說的,是個喜歡繞來繞去的主,常繞得人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而不自知。
都說會咬人的狗通常不會吠,她是咬了人一口,那人還會問她有沒有把牙咬疼了的那種人。聽說以前的盛踏雪就吃她這一套,完全就是被賣了還幫著數錢的蠢貨,真不知怎會突然開竅不願當個沖喜新娘?
然而如今的盛踏雪已經不是從前的盛踏雪,她可是比在場的人多活了一世,要是還聽不出盛丹丹話語中的惡毒,那她也就白活了。
這兩姊妹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代表!要是被送上門沖喜的人是她們其中之一,最好是想得開、笑得出來!
三人之中,看著像是個隱形人的盛丹霏,垂著頭,不言不語,擺明了就是個怯弱的小跟班。
盛踏雪看著大房兩個嫡姑娘一唱一和,唇邊掛著笑容,一句話不吭。
這五妹妹好像有點不一樣?盛丹玥覺得不對勁。「怎麽了?五妹妹好大的架子,你二姊姊和你說話,竟敢不回應?」
盛丹玥是個沉不住氣的,在她身上看不出那種被精心教養出來的大氣,完全就只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千金姑娘。
她細細描繪的眉毛挑得老高,看盛踏雪一副沒把她們放在眼裡的神情就一肚子的火。
表面是替盛丹丹不平,其實不過是受不了被漠視。
對她來說,一個庶子生的女兒,憑什麽和她們互稱姊妹?偏偏這盛踏雪還長得比她出色,雖然稍嫌瘦弱,但那眉眼間的嬌美完全是她的夢想。
阿瓦不必盛踏雪示意,看見盛丹玥開始為難自家姑娘,她馬上伶俐的一個福身,出聲道:「還請大姑娘、二姑娘見諒,我家姑娘傷了喉嚨還沒好利索,大夫吩咐要噤聲,半旬後才能開口說話。」
盛踏雪真想給阿瓦鼓鼓掌!
這兩姊妹在她卧床那些天,沒一個來看過她,如今在這裡和她「偶遇」,擺明是來看她上吊沒死成會是什麽凄慘模樣,她的不能言語應該夠她們回去開心好一陣子了。
「什麽,不能說話?」盛丹丹忘了遮掩的笑得燦爛。「我說五妹妹,這會不會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你得了嚴家那麽好的親事還不知珍惜?啊呀,這尋死的經驗想來不一般,要不要給姊姊們說道說道?」
不能說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最好從此都不能開口發聲,成了啞子,看她空有一張臉蛋有啥用,哼,她只配給她做陪襯!
盛踏雪轉了轉眼珠,看來她就算繼續裝聾作啞,這兩個「好姊姊」也不會輕易罷手,可她們真當她是軟柿子呀。
她輕撫著喉嚨,假裝痛苦不堪,「……好人家嗎?既然二姊姊這麽羨慕小五,對那位嚴大公子傾心愛慕,從前有孔融讓梨,不如我這妹妹也讓出這難得的好親事,成全二姊姊的仰慕。」
乍然聽到盛踏雪沙啞到近乎粗嘎的聲音,盛丹丹樂得差點沒笑出來,她就說嘛,這盛踏雪就是個禁不起激的,隨便一激就尋死覓活,屢試不爽,她這會稍稍一刺,不就又開口了?
擺明就是個蠢到不能再蠢的蠢貨。
不過……她幡然回過神來,「誰仰慕那個癆病鬼?你不要隨便污衊我的清譽,再說,長幼有序,咱們家要嫁也該是大姊先才是!」
這話盛丹玥可不愛聽了,「盛丹丹你的腦袋被驢子踢了?這會說什麽長幼有序?娘不是說,等被媒婆點中的五妹妹進了嚴家門,就有銀子替咱們疏通,各講一門好親事,你忘了嗎?」方才還一副相親相愛、姊妹情深模樣,一見火燒到自己身上,盛丹玥馬上把暗藏的心思給掀了。
她壓根無視這花園除了自家姊妹,還有其他來來去去的下人,完全沒想到哪個隨便往外一張嘴,就能製造出無數的流言,自己或整個盛府都會成為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盛丹玥想的只有——都是自個兒的爹不好,士農工商做什麽不好,偏偏家裡從商,是四民之末,比泥腿子還不如,害得她的親事這麽波折,與意中人的距離那麽遠。
盛丹丹呸了聲。「大姊,你這是想騙誰?是你看上師爺家的公子,纏著娘替你設法,不要牽拖到我身上!」她不扛不該她背的鍋。她沒說的是,蔡氏原先是想算計盛丹霏的,是媒婆過來點了盛踏雪,這才由她頂了沖喜新娘的缺。
從頭到尾沒說半句話的盛丹霏低垂著頭,眼光閃過一抹複雜,她很清楚半個月前大房設計的媒人相看是自己逃過一劫。
盛踏雪冷眼看著開始互揭瘡疤、狗咬狗一嘴毛的兩姊妹,她不過輕輕一挑唆,她們就不隱瞞的全部抖出來,擺明就算大房這樣,自己一家人也對抗不得。
憑什麽自己就該被這些人算計?
盛踏雪啊盛踏雪,你以為脖子往繩子上一弔就沒事了?你是沒事了,卻留下爛攤子給我這重生的後來者。
看來徐徐圖之真的圖不了什麽,她不是正想找機會將事情鬧大?眼下這姊妹倆不就給打瞌睡的她送枕頭來了。
盛踏雪心思飛快的轉了一圈,嘴角一撇,忽然就淚流滿面了,捂著臉,嘴裡嚷嚷著,「我不活、我不活了,原來大伯娘是這樣算計我的,我說什麽也是她的侄女啊,憑什麽大姊姊就能有好姻緣,卻拿我去換錢……」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哭得那一個委屈啊,天都要下六月雪了。
阿瓦一下懵了,姑娘是怎麽回事?
她忽然想起當初姑娘會上吊,也是被大姑娘和二姑娘給激的,那天姑娘也是這樣又哭又叫,然後當晚就吊了脖子……
她全身一陣激靈,姑娘不會又讓大姑娘和二姑娘給刺激得想不開,再尋死一回吧?
沒多細想,她提起裙子匆匆追趕上去。
姑娘,千萬不要又想不開啊!但是姑娘為什麽邊跑還邊把自己的頭髮弄得凌亂不堪?接著還回過頭,擠眉弄眼的示意她跑慢一點?
最讓阿瓦瞠目結舌的是,姑娘奔往的可是稍早她特別說的種滿粉桃、老夫人獨居的院子耶,姑娘不是向來怕老夫人怕得連正堂都不肯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