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錢太師推門而入時,裡頭傳出了一派溫馨哄騙之言語,自個兒老大不小的痴傻兒子一副五六歲孩童的模樣,撒嬌著單音節吐出不吃,衣服扣子還亂糟糟的,髮妻發間銀絲在燭光下看著刺眼,她眼角的褶皺是歲月留下的痕迹,可眉眼間的柔情讓他不由得感慨,他前半生除了與髮妻初成婚的那段甜蜜時日,後來遇到了當年迷戀的女子,直到失去,他一直都沉溺於追逐著夢幻泡影,一切都是假象。
錢太師踏步而來,錢夫人聽到腳步聲,未曾抬頭,只是輕柔地繼續哄著兒子吃東西,至於小兒子,抬頭見是父親,甜絲絲地擠出父親兩個字,錢太師的眼眶頓時濕潤了。
小兒子跳下椅子,趁著錢夫人走神的時候,手腳麻利地跑了,當年還未曾察覺到小兒子失智,只是以為他反應較慢,大了就好,也曾請了功夫好的師傅來教他,師傅還誇小兒子手腳麻利,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錢夫人見小兒子跑遠了,趕緊喚了婆子去追他,自個兒則端坐吃起了晚飯。
幾十年的夫妻了,錢太師一抬屁股她就知曉他拉的是乾的還是稀的,莫名而來的愧疚令她不由得感慨當年夫妻間的純真情感,沒有一絲算計,真真是至親夫妻。
只是錢夫人從對秦氏下手的那日起,就終將選擇一條與錢太師背道而馳之路。
看著錢夫人優雅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著晚飯,錢太師自行坐下,對錢夫人身後站著的嬤嬤吩咐,「再拿一副碗筷來。」
嬤嬤猶豫了一會,忙應了。
若是以往,錢太師心中自是不快,可今日倒是多了很多的容忍。
錢太師見錢夫人睫毛微微低垂著,打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舊例,破天荒地說:「今日這菜色,看著倒是誘人。」
錢夫人手微微一頓,露出一絲微笑。她特意吩咐了,今日上的菜都是錢太師厭惡的菜品。
對於錢夫人來說,錢太師有多少妾室、身邊有多少通房丫鬟,她都不放在心上,她才是錢太師嫡親的髮妻,以後長眠,兩人會合葬,配享錢家香火供養的也是她。
但錢夫人更是一位母親,她作為母親,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錢太師染指兒子的媳婦,哪怕這個兒子不懂人事,她也堅決不允許。
錢太師的回頭是她以往心底的那一絲奢求,如今卻成了砒霜之毒,令她厭惡不已。
吃過飯後,錢夫人背對著錢太師,也不說話,以往一些朝中之事,錢太師都能開口跟錢夫人說上幾句,可沈宴威脅他的事,他的嘴張了又合,終究說不出口。
錢夫人翻了個身,清晰的聲音響起,「兒子失去了媳婦,我想再找一個,我畢竟日漸老去,總要有人來照顧他。」
「這件事不用你出面,我自會挑人。」錢太師急於補救。
錢夫人並未接話,她已然怕了那些高門之女,她們心裡頭藏著的小九九,她兒子可招架不住。
齊府中,沈曦蘊收到了沈老夫人送來的書信,裡頭簡要寫了她到沈大伯家居住之事,言語中對沈曦蘊的生母楊氏之事充滿歉意。沈曦蘊看了,沉重地凝望著外頭。
齊子轍去了衙門,無人可以開解她。
此時,沈曦蘊揉著手中捏著的信,讓張嬤嬤收了,還未想好如何回覆,卻見花雨小跑著進來道:「夫人,郡王妃在外頭等著,說是讓您跟她出城一趟。」
「好。」沈曦蘊擔心郡王妃等急了,只是換了衣裳和出行的鞋子就領著張嬤嬤一起出門了。
郡王妃坐在馬車內,見她上來,伸手要去扶她,多了幾分以往未曾有過的熱情,讓沈曦蘊略微閃躲了一下。
本來沈曦蘊對於郡王妃就沒有太多感情,沈家從她出生到現在,若不是她嫁給了齊子轍,並未有人主動跟她說起過郡王妃,前世她也一直不知道這些事,讓她突然對郡王妃有親姊姊那般的感情,她確實做不到,也裝不出來。
郡王妃也察覺到了她的想法,收回了手,緩和氣氛地道:「今日冒昧來請妹妹,打擾妹妹了吧?」
「沒有,大……姊姊。」她有點猶豫,是喚大姊好還是姊姊更好?
郡王妃瞅了她一眼,「你能喚我姊姊,我已經很高興了。這麽多年,我從來都沒有照看過你,自個兒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卻讓你在孫氏手下受盡了屈辱,是我的錯。」
沈曦蘊沉默片刻,緩緩搖頭,「姊姊也不知道這些的。」
她是有委屈,可卻是為著上一世的自己,這一世,她有了齊子轍,一點都不委屈了。想到齊子轍,她不由得露出一絲遮擋不住的甜蜜笑容。
見妹妹臉上露出的那嬌羞樣兒,郡王妃作為過來人,如何猜測不出。
到了城門送別亭前,郡王妃的馬車等在那,郡王妃招呼沈曦蘊吃糕點,此時遠處來了一輛棕色馬車,有點破舊,搖搖晃晃的。
郡王妃得到回稟,下了馬車,沈曦蘊也跟著下來了。
從馬車停到送別亭外,她就猜測到郡王妃此行並不簡單。
沈宴被迫下了馬車,眼眸中帶著幾分蒼老,下顎微微發緊,並未說話,身上穿著樸實無華的直裾,郡王妃走到他面前,蔑視地看了一眼,對著身後跟來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立馬跳上馬車,撩起車簾,裡頭傳來女人的尖叫聲,孫氏隨即被拖了下來。
郡王妃抬腳走到孫氏面前,婆子踢了孫氏一腳,孫氏雙膝跪在地上,嘴巴啃了一口黃土,呸呸了兩聲。
「你可有想過,你也有今日?當年庵上的事,本王妃可是念念不忘。」郡王妃言辭之中恨意深重,恨不得將孫氏拆了。
孫氏冷笑一聲,並不看沈宴,沈宴也不出手相救,她甩開垂下來的亂髮,說:「想到又怎樣,沒想到又如何?不過,若是我知道有這一天,我一定送你去跟楊氏作伴!」
郡王妃拍了拍手,空曠之地回傳她的掌聲,「若不是你害了我母親,我倒是要佩服你了!既然你都認了,那無論發生什麽就也都受了吧。」
只要孫氏不死,安國公府不會有人出面。
兩個婆子押著孫氏,另一個婆子拿了薄薄的木片,足足有三尺寬,往孫氏的背部打去,一下一下,足足使了十成的力。
沈曦蘊撇過眼,並不看她們。
此時,遠處一行人騎馬而來,前頭兩人是沈家兩兄弟,沈曦蘊目光略微閃爍,不敢與之對視。
沈惟湛見孫氏受苦,來到郡王妃面前,果斷跪下,道:「母有過,兒替之。我母親一直養尊處優,若郡王妃想要出氣,讓我替母親受了便是。」
「我並不是要出氣,我是要她的命!」郡王妃淡淡地道,「怎麽?用你的命換她的命?」
「不——」孫氏聲音凄慘,剛才還硬聲硬氣的她,立馬弱了下來,「不!你要我的命,我給你,你不能傷害我的兒子!」
沈惟澈也跟著跪下,「若是不夠,還有我的命!」
沈宴這才慌了,大聲呵斥,「你這是在做什麽?我要上奏彈劾你大不孝!」
沈曦蘊進退兩難之際,齊子轍騎馬而來,身後跟著一輛馬車,他翻身下馬,眼中並無他人,握住她的手,「我來接你回去。」
沈曦蘊被齊子轍牽著,略微回頭看了沈家兩兄弟一眼,沈惟湛和沈惟澈微微搖頭。
沈曦蘊被齊子轍送進了馬車,她反握住齊子轍的手,「夫君,我……」
「嗯?」
「冤有頭債有主,哥哥和弟弟,對我不錯,我……」
齊子轍摸了摸沈曦蘊的頭,低頭吻了下她光滑飽滿的額頭,「等我。」他說著下了馬車。
透過馬車車窗,沈曦蘊見齊子轍上前跟郡王妃說了幾句話,沈家兄弟緩慢地站了起來,至於孫氏,過了一會也被放開,扔在了黃土地上,塵煙滾滾。
沈惟澈將目光投向沈曦蘊坐的馬車上,只停留了一會就轉移了視線。
齊子轍上車後,伸手握著沈曦蘊的手把玩著,沈曦蘊默不作聲,最近幾日的沈家變故令她很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