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顏盛篇
顏盛不是在戰場上第一次見綺羅椏。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魔界,他打馬從一家客棧路過,抬眸便見有個女子忽然從二樓上跳下來,準確無誤的往他懷裡躥。
「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我以身相許吧。」
這承諾輕飄飄的,像是一根羽毛從天際拂過。
沒有任何力道。
顏盛只是斜唇一笑,將懷中的女子往地上一摔,爽朗一笑道:「小姑娘,你還是趕緊回家吧,我還不用你以身相許。」
他若是知道此後會愛她成狂成痴,彼時便應該將她禁錮在懷中,此生也不要與她分離。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可他卻就這般讓機會喪失了。
只是那女子恰似陰魂不散,總是在他出現的地方瞎晃,與魔族其餘女子不一樣,那人目光追逐著他的身影。
眸子裡帶著一股奇特的愛慕。
那雙眼睛,竟是那般漂亮。
他知道她跟隨在他身後,甚至不害怕她消失無蹤,他想,那個女子是那般愛慕自己。
可是,他終究是想錯了。
三個月後,她似空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卻才知道,原來他有些喜歡那人,可卻最後連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尋。
再見,便是六界混戰的戰場之上,冥界猶如天降的戰神,手持一柄幽冥劍劃破長空,風將她的衣衫拉的獵獵作響,唇角有一絲鮮血溢散。
他一眼便認出了她,長劍一揮擊退了蜂擁而上的神族,一把將綺羅椏拉入懷中,眸子閃過几絲堅定:「放心,有我在。」
綺羅椏卻微微一怔,蹙眉裝作不認識他的模樣,一把推開他道:「你誰啊!?」
疏遠,一瞬間讓他如墜冰窖。
甚至,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可是,此後種種跡象看來,他根本沒認錯人。
但是,顏盛從未想過,神族太子連縱竟然能在他們之間橫叉一腳,不過是在人間短短几年,便將她的心整個都給偷盜而去。
顏盛想要挽回綺羅椏的心,所以無論她提出什麼荒唐的事情,他都一一答應。
即便是與綺羅藏聯手攻上神界這件事情。
他彼時心裡唯一想的便是趁著混亂將連縱給斬殺,一了百了。
誰讓那時候,綺羅椏其實還無法分辨出自己的真心。
事情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綺羅椏竟然被殺了,化成碎片飄散在空中,三魂七魄被一吹一下子不知去了那兒。
接下來的萬年,便是他不顧一切苦苦追尋,冥界深淵,神族禁地,亦或是妖族的九重天塔,哪一處他未曾去過?
而連縱,不好好守著自己的神族太子之位,竟然也跟神族撕破了臉,在人間名山大川之中追尋。
他當然知道連縱想找綺羅椏,可是憑什麼?
殺人的是他,現在假惺惺找人的也是他!
顏盛有許多個瞬間慶幸連縱殺了綺羅椏,因為這樣一來,綺羅椏便再也不可能愛上連縱了。
一刀兩斷,真好。
飄渺城中發現綺羅椏的蹤跡時,他卻沒想到綺羅椏是躲著他的,竟然寧願抹去自己萬年的記憶下凡投胎當人。
可大底是上蒼垂簾,他早年之間從身體里分出去的一魄竟然在人間生長成為了她的七哥。
他無法在人間久留,衝破魔族的封印不容易,他便看著自己的魄體漸漸愛上綺羅椏,可是卻又不斷與她誤會。
他看著她嫁給一個凡人,然後與自己爭權奪利,儼然漸漸染上了當年戰場之上弒殺的果敢。
但是他沒想到,她竟然喝了毒藥倒下了。
再一次摁滅了他的希望,可是當她的魂魄從肉體里抽離,飄蕩離開,他忽然就不知如何是好。
他已經尋她太久了,哪裡還有下一個一萬年給他。
再相見,卻不想竟然還是比連縱晚了一步。
明明他每次都是天時地利人和,可為何每次綺羅椏都不再看他。
中夜魔泉的時候,顏盛其實很希望她遵循魔性跟著自己回魔界,只要到了哪裡,她就再也不會離開了。
她痛不欲生的時候是他陪著她的,即便是想要重新修建神機門,他也不遺餘力。
她走投無路,終於跟他回了魔族。
他卻忽然高興不起來。
他方才知道,原來魔界是她走投無路時才會去的地方。
這個認知讓他十分難過,可即便再難過,他一想想,他是此後她唯一可依仗的人,便漸漸高興起來。
如果他知道綺羅椏曾那般用心用命去愛著連縱,他或許這一萬年都不會再去想念她,不會去尋找她。
甚至,會強迫自己不再去看她。
因為,當他在九重天塔的日晷中看到過往的一切,看到綺羅椏殺了過去的自己,他方才明白。
她對連縱的愛,比他的還要更為深沉。
死心。
斷情。
卻原來,插在他們中間的人成了自己。
再也,回不去了。
在魔界之中大底難過了一陣,聽聞他們成婚的消息又難過了一陣,可他是魔皇,即便是鬆手也要洒脫。
大大方方帶著賀禮,還有一些部下,那一場婚禮當真是冥界罕見,由冥后親自操持。
綺羅椏用孔雀羽扇擋住了半邊臉,眉眼裡的笑意溢於言表,他們都沒有再去提過關於心魔的事情。
他有一瞬不禁在想,其實她安好便夠了。
無所謂四處流散,也無所謂與他在一起了。
約莫在魔界又過了幾百年,四海昇平,倒也沒什麼動亂。
他近來也不大喜愛留在魔界,恰逢陰雨綿綿,天公不作美。
持著一把油紙傘在人間的街市上瞎晃,一襲紅黑相間的衣衫顯得他更為凄冷,面容之上帶著几絲沉著穩重。
卻見旁邊樓上忽然有個女子從樓上跳下來,他彼時未及多想,扔了手中的油紙傘伸手便將人接住了。
那女子明眸皓齒,眸子裡帶著几絲精光,唇角帶著几絲笑意,眨巴著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看,許久才道:「小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我以身相許如何啊?」
顏盛微微一愣,將她往地上一摔,撿起地上的油紙傘,只當她是開玩笑,轉身便要離開。
卻聽後面有個熟悉的聲音有些心疼的責難道:「怎麼從二樓跳下來了,快讓娘親看看怎麼樣了?」
顏盛回頭,卻見祝萋萋正拉著那女子檢查,祝萋萋身上穿著一身捕快的衣衫,手中還持著一柄刀。
他微微一愣,祝萋萋抬眸見了他,倏爾微微一笑:「你怎麼來了?」
顏盛不說話,卻見那滿身泥水的姑娘眉開眼笑道:「娘親娘親,你看這小哥哥生得如何,這可是我日後要嫁的人啊!」
那語調,卻是沒半絲害羞。
渾然沒個女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