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歸還謝禮

蘇逸今兒穿了件月白色長衫，整個人瞧著愈發溫柔了。未心看見他，先是眼前一亮，跟著邁開步子就要上前。不料被朝微園的一個丫環捷足先登，搶先一步攔下了蘇逸。瞧兩人交談甚歡，遠處的未心便明白，自己恐怕又要等上一等了。

「哎，真是出師不利啊……」

嘟囔了一句，未心就退回了角落。她耐著性子等著，眼睛一直看著交談的兩個人。

那丫環瞧著年紀不大，與未心差不多的樣子。與蘇逸說起話來，態度親密自然，看這樣子該是朝微園的老人。蘇逸對她也是親和，只是那溫柔的眉眼下，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心思，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未心原本能看見的，大約與旁人無異。只是經歷了譽王府邸初識，花園再窺隱秘，她對這位「侯府二公子」的認知，已是今非昔比。而蘇逸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未心不清楚，猜不透，也懶得猜。只是瞧著眼前這情景，她卻是憑空生出了些困惑。

「這二公子到底是真傻呢？還是裝傻呢？」

原來是未心的注意力，早在不知不覺間移到了那小丫環身上。看她與蘇逸說話時，含羞帶怯的模樣，未心便明了了一切。這小丫環傾心於蘇逸，眼裡溢出的喜歡，恐怕只要不是個眼瞎的，便都該是能讀懂的。可偏生蘇逸一幅不溫不火的淺笑，也不知他是真的毫無察覺？還是……故作不知？

「怕不是個榆木腦袋吧！」

嗤笑出聲，未心已然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

蘇逸本是與小丫環站在朝微園門口說話。目光不經意飄向院外，好巧不巧，正瞧見了躲在角落的未心。

「二，二公子？」小丫環見蘇逸望著院外失神，便輕輕喚了聲。蘇逸收回目光，立刻歉意的勾了勾嘴角。「我方才想起，還有事兒要出去一趟。先走一步。」

「那奴婢就耽擱二公子了。二公子慢走。」

小丫環欠身行禮，面上是掩不住的失落。最後看了蘇逸一眼，她便轉身去忙了。

「未心，好巧呀。」

蘇逸來到未心面前。他含笑看著她，眼中的笑意，比方才真切了許多。

「一點兒都不巧呢！奴婢可是特意在此等候二公子的！」見了蘇逸，未心的嘴皮子立刻順溜了許多。「奴婢有事兒……找二公子。」

未心摸了摸前襟，正猶豫著要怎麼開口。不想蘇逸搶先了一步，出言打斷了她的思緒。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蘇逸說完轉身就走了，未心看了眼朝微園，乖巧的跟了上去。

府里的六角亭外栽滿了月季，此時花開正好，朝露未褪。

蘇逸站在亭中，看著一隊丫環從遠處經過。

「這個時辰，鮮少有人會來這裡。未心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見四下再無旁人，蘇逸方才安心轉身。只是不等他對上未心的眼，便先被她手中的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那東西蘇逸熟悉的很，正是他昨兒送給未心的錦盒。

「請二公子收回這份謝禮。」

未心捧著錦盒，神情認真而嚴肅。蘇逸盯著錦盒，目光遲遲不肯移開。

「你是不喜歡這謝禮嗎？」蘇逸試著扯一抹笑容，奈何嘴角僵硬，最終沒能如願。「我可以……」

「不是不喜歡。」未心果斷打斷了他的話。「是不想要。」

未心的話猶如千斤重，字字砸在蘇逸心頭。片刻的恍惚后，蘇逸只吐出了三個字。

「為什麼？」

未心捧著錦盒的手有些發酸，見蘇逸壓根兒沒有要接的意思，便轉身將盒子放到了一旁。

「那日在花園裡，確實是我引峰傷了二小姐。」

未心望著亭外，她雙眸明亮，上揚的嘴角含著一股淡淡的傲氣。

「你，你肯承認了？」又是一番讓蘇逸意想不到的話。

「而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這份謝禮。」

未心轉身看回蘇逸，她話中似有深意。蘇逸想了想，微皺著眉心，試探的動了動嘴角。

「你是覺得……這謝禮不夠貴重嗎？」

這侯府二公子的想法還真是異於常人！說他是榆木腦袋，都是誇獎他了！

未心的眼角猛跳了兩下，斂了面上笑意，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意思是……我那日所作所為，並非是貪圖二公子你的謝禮。」未心頓了下，放輕了聲音。「而且我動手的時候，也沒想那麼多。」

未心的聲音談不上動聽，但在蘇逸聽來，卻是分外悅耳。他的眼中好似有團火，隨著未心的話大盛，又在瞬息間歸於平靜。面涼如水，蘇逸緩緩垂下眼帘。

「所以未心你出手相助，是因為……同情我嗎？」

蘇逸的聲音低沉，夾雜著微不可查的輕顫。未心聽著，眉心一沉。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

感覺氣氛莫名變得沉重，未心撓了撓頭。

「嗯……不瞞二公子說，我做的一切，確是有心為之。可諸多原因里，唯獨沒有二公子說的這個。」未心歪著頭，擺弄著手指。「其一呢，這位二小姐平日里沒少欺辱我家小姐。那日既有天時地利，我若不出手，實在是說不過去。這其二呢……」未心抬眼，含笑看著蘇逸。「我知二公子心性溫和，待人寬厚。便想著和二公子交個朋友。那日之事，就當是見面禮了。至於其三嘛……」

未心眨了眨眼睛，沒有說下去。

「你……你想和我做朋友？」

蘇逸抬眼，幽深的眼底，重新燃起點點星光。

「朋友」這兩個字，對於蘇逸來說，既陌生又熟悉。

年幼時，蘇逸的身邊便圍著許多人。有愛他疼他的至親，亦有口蜜腹劍的旁人。可他們……都不算是朋友。再長大些，蘇逸知曉了如何待人，他身邊的人，便清一色的成了良善溫和之人。他們待他都很好。可蘇逸心裡明白，他們也算不得是朋友。等蘇逸到了可以離家，可以四處遊歷的年紀。他確實在外面，遇到了許多「朋友」。可每一個「朋友」，各自都帶著各自的目的，各自的理由。維繫彼此「友誼」的，是利益和慾望。蘇逸學會了如何遊走其中，他身邊多了許多同行之人，可他仍舊感到孤獨。

直到從未心口中聽到「朋友」二字，蘇逸的直覺告訴他，那會是一種與以往不同的「朋友」。

蘇逸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他迷茫動容的神情，有些可愛，又有些惹人心疼。

「是呀……」未心眼中的笑意淡了許多，而下一刻，她再次笑彎了雙眼。「我一個小小的奴婢，能和侯府二公子做朋友，那可是千金難求的機緣。這麼說起來……」咬咬嘴角，未心的語氣變得惋惜。「確實比二公子送的謝禮，金貴了許多呢！」

「噗……呵呵呵……」

蘇逸最後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未心見狀，也跟著笑了起來。

小小的石亭里，回蕩著兩個人暢快清亮的笑聲。而亭外，碧空如洗，萬里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