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非人哉
?刀已落下。
李尋歡臉色雖平靜,但眼中已充滿了絕望。
他雖有把握一刀射殺眼前的曠世之魔,但對方卻沒有給他機會。
「是天意要他繼續活著,禍亂天下嗎?」縱然是小李探花,此時也不禁渭然。
然在這時。
遠方突然傳來一道悠遠的梵唄。
不知從哪個角落,一道枯瘦的人影突然跳出,手中拿著一把掃帚,對著那蘊藏千鈞之勢的曠世魔刀輕輕一點。
嗡!
彎刀輕輕一顫,竟在空中凝滯住。
嚴涉臉上露出震驚,扭頭看去,只看到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僧人,一隻手提著李尋歡,以快如閃電的輕功遁向遠方。
「好厲害的人物!」嚴涉的臉色無比凝重,雖然剛剛那一次交手,那人是憑藉偷襲兼以有心算無心,才能用一根掃帚破開他一記圓月彎刀。
雖然他最厲害的也不是這刀法。
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救走李尋歡,此人的實力已不須多言,絕不會在他之下。
……
嵩山之下,芮鈺冰冷的站立著。
她被嚴涉丟在這裡,只留了兩個人看守,本來以她的能力,是可以直接逃離的。
只不過她並沒有逃離的想法。
她已知道,現在的自己對嚴涉已經沒有威脅,如果想走,他隨時都會放的。
所以她偏偏要留下,看看他究竟要幹些什麼。
等了一夜,她正有些厭煩。
忽然,她神色一變,看到了一個灰衣僧人帶著一個中年人快速的走過。
本來她還不在意,只是驚訝對方速度之快,但在瞥見那張熟悉的面容之後,她才渾身一顫。
「是你!」
聽到她的聲音,那灰衣僧人驀然回頭,神色也是一變,停了下來,卻又沒有多說什麼。
「原來你真的已經遁入空門了。」芮鈺死死地凝視著他,眼中充滿複雜。
灰衣僧人長嘆一聲,道:「芮姑娘,俞青蓮早在當年就已死去,現在只有一個遁入沙門的僧者,望你亦能放下執著,尋得真我。」
話落,僧人已無影無蹤,只餘一道詩聲回蕩。
「長思樂土終歸去,肯執蓮台遠訪臨。百歲真成彈指頃,婆娑只恐世緣深。」
「俞青蓮……」芮鈺的雙拳緊緊攥握,目不斜視的看著剛剛僧人離去的地方,久久不語。
「原來他叫俞青蓮。」嚴涉不知何時到了這裡,靜默的看著芮鈺。
後者瞥了他一眼,神情複雜的說道:「他與我一樣,本也是出身名門,祖上曾經出過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憑藉《無相神功》無敵於世,成為當時的武林盟主。」
「到了他這一代,他的家道逐漸衰落,好在他是一個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練成了祖傳的無相神功,重振了家業。」
「我們兩家本有些交情,當初我父親他們被范寞所殺,只有我一人僥倖逃脫,無處可去,是他收留了我。」
「無相神功本是驚世絕學,絕不亞於四照神功,我求他幫我報仇,他當時答應了。」
「但范寞的實力太強,他當時沒有十足的把握,於是我就把四照神功教給了他,甚至漸漸的愛上他,將身子也給了他。」
說到這裡,她突然哭了起來,像一個被壞人騙了身體的小姑娘。
「當初我本以為有他在,報仇根本用不到自己出手,我也不喜歡練功,失了處子之身,練不成四照神功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沒有想到,他得到四照神功之後,漫漫的就像變了個人,對我也不再像當初那樣了,總是喜歡一個人獨處著。」
「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居然直接散盡家財,不知所蹤。我直到現在才知道,他原來是遁入空門了。」
她哀怨的看向嚴涉:「如今想來,他得到四照神功之後,和你一樣,將無相神功推衍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成就非人的層次,看淡了世事人情,選擇遠離紅塵,青燈古佛……」
嚴涉點頭道:「我可以理解他,我本身原是一個非常庸俗的人。惜命無比,喜歡美食、美女,但自從將四照神功練到十二層以上,也逐漸有些看淡了一些東西,或許再這樣下去,我遲早也會變得如他一樣。」
嚴涉吐出了一口濁氣:「或許這本就是習武至巔峰必經的道路,武功達到了一定的層次,我們的能力完全超乎了常人的想象,精神狀況也自然隨之改變了。人已非人,心自然也要非人,這樣才可踏足武道頂峰!」
芮鈺又道:「你究竟會變成什麼樣我猜不到,但無相神功乃是依佛理所創,無相二字指的不是沒有形體、實相,而是『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之統稱,他怕是做到了。」
什麼是佛?
佛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仙神,而是大覺悟者,大智慧者。
道說無,佛說空,唯有放下一切執念,形體、情感乃至自我,才是佛。
當然,這是佛門原本的教義。
佛門闖入中土之後,為了迎合實際情況,加工製造了許多飽含儒家倫理的經書,硬生生把作為和孔孟之類的聖人類似的大智慧者、大覺悟者釋迦牟尼,神化成無所不能的佛祖。
而由道家演變出來的道教也差不多,把老子神化,有了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而原本應該只是修持自我的兩派,也有了慈悲為懷,濟世救人的教義,還講究尊卑、君臣等等,但這不過是向儒家妥協的衍生品。
實際上這兩家本質上都是追求自我超脫,羽化飛升、涅槃清凈。
道無為,佛無我。
俞青蓮便是一個走上了成佛道路的真修者,他為此拋棄了親人、愛人,放棄榮華富貴、世俗虛名,在少林寺成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掃地僧。
甚至在少林被滅的時候,他都不曾出手幫忙,因為他不該在乎這一切。
佛觀世間,四大皆空。
「但是他最後還是出手救走了李尋歡,這就說明他的修行還不到家。」嚴涉忽然道。
芮鈺望向他,諷刺道:「他終究是出生武林世家,自幼有著一顆俠義之心,曾經也是濟世救人的大俠,如今雖然已能放棄親友,放棄愛人,放棄一切名利,但總歸還是放不下這天下,不願讓你這個魔頭禍害人間。」
嚴涉怔了怔,突然笑道:「那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他佛高一尺,還是我魔高一丈!」
他望向遠處的少室峰,平靜道:「少林上下已經全部被我屠的乾乾淨淨,雞犬不留,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江湖。」
芮鈺奇怪道:「怎麼會一個不剩,難道沒有和尚向你投降?」
「當然有,而且有很多。」嚴涉臉上露出了一個殘酷的笑容,「但是那樣的反骨仔,我豈會留著他們,自然是解決了死硬分子之後,就順便處理了。」
望著有些震驚的芮鈺,他又道:「其實少林底蘊深厚,若是能上下一心,本不該這麼輕易就被我滅掉的,但只可惜這些年少林太過鼎盛,弟子收的太多,良莠不齊,平時看不出來,到了生死關頭,叛變了一大半,所以才能讓我這麼輕鬆滅了他。」
其實國與國的戰爭也是如此,只要打下幾個重要的地方,大軍所過之處,就是一堆反骨仔望風而降,偶爾有幾個硬骨頭,那就把他碾壓成灰,以儆效尤,不怕其他人不投降。
否則後來的滿清是憑什麼以百萬之數,征服數十倍於他們的漢人。
無他,有人帶頭投降,後面也就都跟著了。
而嚴涉今天的作為,就是攻城之後,把整個城都屠的一乾二淨,這種做法很不好,傳出去就沒有敢投降他了。
但他不在乎。
芮鈺忽然明白了什麼,驚愕道:「俞青蓮之非人乃是近佛,你之非人竟是近魔,捨棄人心,化作魔心,這已是天魔道……」
「沒辦法,誰讓你當初帶我入的是魔教,我這輩子也只能走魔道了!」嚴涉無奈的擺手。
芮鈺冷笑:「你這種人,天生就是魔頭,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不會有差別的。」
嚴涉也不辯解,只是喃喃道:「魔者無情,佛者無我,道者無為,行至最後,皆是已非人,那樣又有什麼區別?」
已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