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偶遇故人(中)
如今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已經入宮了,他已經是無力回天,再也帶不回自己的女兒了。當初靖國公府的老夫人疼愛孫女,竟想出瞞天過海的招數,直接找人頂替了安陽入宮,可那也是靖國公府上下一起準備了半年之久才勉強搞定此事,現在讓他能怎麼辦?
可即便如此,沈昕伯還是想再見自己的女兒一面,想看看她是否安好,也想問問她,為什麼最後出現在這皇宮的竟然會是她。
只是穆池卻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表示:「沈大人,今日可是朕的大婚之日,你要見朕的皇后,即便你是岳丈,恐怕也不合規矩吧?還有,既然已經入宮了,以後還是尊稱一聲皇后吧。」他看著沈昕伯淡淡地提醒。
沈昕伯連忙認罪:「微臣知錯,微臣只是驟然聽聞此事,心中惶恐難安,一時失了分寸。」
穆池看著他笑道:「沈大人向來穩重,如今竟然也會失了分寸,倒是新鮮。」
沈昕伯不敢接這話,他只想見到自己的女兒,只是目前看來是不可能了,他便索性從穆池這裡套出些信息,於是轉而問起:「既然入宮的是小女,不知那真正該入宮的人現在哪裡?」無論如何,女兒入宮一定與安陽脫不了干係,沈昕伯只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帶上自己的女兒入宮,難不成是故意報復自己?
可是他腦中飛快閃過自己再次見到安陽后的所有舉動,似乎並沒有得罪她的地方,他想不明白,她要走便走,為何坑自己的女兒,沈昕伯此時還不明白,沈雪林的入宮完全是她自己親自求來的。
當然,這件事他也不會疑惑太久,畢竟,穆池也不算是毫無人道,最終他還是讓沈雪林與沈昕伯見面了。
經過幾天的反思,甚至於不吃不喝,他與夫人兩個人在家中枯坐,卻還是沒想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讓那位安陽公主如此報復他們,甚至不惜將他們唯一的女兒送進宮中,成為那個瘸子的皇后。是的,在別人看來,那是皇上,成為皇后是無上的榮耀,光宗耀祖的事,可是在沈昕伯和他的夫人看來,那不過是一個註定短命的瘸子皇上,他們從未想過將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不論他是不是皇上。
終於,他等到了入宮的機會,等到了見到自己的女兒將一切問清楚的機會,可是若是有機會後悔,沈昕伯寧願自己沒有入宮,沒有聽到她親口告訴自己那些話。
當他匆匆趕進宮中,生怕女兒受了委屈的時候,他的女兒卻親口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她親自求來的,是她求安陽帶她入宮,也是她在安陽被人帶走後被送進鳳陽宮之後,明明有機會解釋拒絕,卻還是滿懷欣喜地答應了下來,而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為她某次外出的時候曾遠遠看見過皇上一眼,從此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沈昕伯聽她說著,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清脆的巴掌已經落在了沈雪林的臉上,打完了他才反應過來,從小到大,他從未動手打過她,如今卻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雖然看著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沈昕伯忍不住心疼,卻還是用手指指著她怒罵道:「愚蠢!」
沈雪林聽到他罵自己,索性放下了捂住受傷的半邊臉的手,果然,方才沈昕伯怒極之下的那一巴掌絲毫沒有含糊,她的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沈昕伯看了又是忍不住心疼,沈雪林反倒並不怎麼在乎,看著自己的父親說到:「父親,我知道此事我對不起你與母親,還請父親代我向母親請罪。只是不知父親是否還記得,入宮之前,我曾大病一場,若非安陽開導,如今說不定我已不在人世,不知父親能否體會相思入骨之感受?女兒不孝,父親要打要罵,女兒都願意受著,但是女兒也是真心愛慕皇上,此生惟願能陪在皇上身邊,若是不能得償夙願,女兒寧願一死了之。」
她說此話的時候,神情如此決絕,甚至震驚了沈昕伯,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溫婉和善的女兒竟還能說出這種決絕之語,沈昕伯看著她九死不悔的神情恨不得一巴掌再打過去,好將這個陷入了自己的執念中的女兒打醒,可是看著她一邊腫起的臉頰,他終於沒捨得下手,最終只能顫抖著吐出一口氣,指著她說到:「好,好,好。」連嘆三聲好,沈昕伯搖著頭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她說到:「我竟不知你早已生出了這種心思,我與你母親費盡心思為你尋找如意郎君,你竟看上了,看上,罷了,既然你一意孤行,從今以後,便當我從未有過你這個女兒。」
沈雪林本來決絕的神情在聽到沈昕伯要與她斷絕關係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鬆動和慌亂,她下意識地往他身邊走了過去,只是剛走了兩步,她便停住了腳步,沖著沈昕伯跪了下來,鄭重三拜,口中說到:「女兒自知任性,不孝,對不住父母多年養育之恩,只是如今女兒已經身在宮中,斷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便是有回頭路,女兒也不想走。女兒違背了父親的意願,惹了父親生氣,若是父親執意要與女兒斷絕關係,女兒也無話可說,只求父親千萬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否則更是女兒不孝。」
沈昕伯本來還指望她能說幾句軟話,雖說如今人已入宮,無論如何已經是回天無力,但只要她表現出一點後悔,沈昕伯還是可以原諒她之前的人性妄為,她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就是再生氣,又怎麼能真的棄她與不顧呢?可如今看來,她竟然是死不悔改,半點後悔的意思也沒有,沈昕伯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更加生氣了。
何況如今這樣的情勢,也斷無可以挽回的餘地,他回頭指著沈雪林接連點頭,終於一句話沒說出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沈雪林目送他的背影遠走後才從地上起來,這時才能看到她臉上流下的一行淚,只是她方才不想讓父親看到,她雖然痴心任性,但畢竟不是傻子,她知道父親最擔心的是什麼,只是她不怕死,更不怕與穆池一起死,她怕的是自己連累了父母,索性,今日激怒父親,與他斷絕了關係,以後也可免於為穆池所用,將來若是穆池真的死了,父親至少還可以置身事外,這是作為一個任性的女兒,最後能為自己的父母做的一點事了。
沈雪林送走了沈昕伯回到鳳陽宮,宮裡的小宮女看到她臉上的傷大驚失色,急急忙忙要去請太醫,剛跑出門便裝上了迎面推著輪椅過來的穆池。
穆池這個人,雖說不能行動,卻向來不喜歡有人跟著自己,更不喜歡讓人推著自己,平日都是自己推著輪椅走動,所以他過來也沒有聽到通報,小宮女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連忙跪下來請罪,好在穆池似乎並沒打算理她,連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從她旁邊掠過了。
沈雪林聽到門口的動靜,知道是他來了,方才還決絕堅韌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慌張起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半邊臉,火辣辣得疼,連忙抬手胡亂擦了臉上的淚,又急忙翻箱倒櫃得找紗巾,想要蒙住臉,只是越是想找什麼東西的時候便越是找不到,身邊的東西劈里啪啦得掉落在地上,像沈雪林此刻的心情一樣慌亂無序,直到穆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還是沒能找到一塊可用的紗巾。
他在她身後問:「今日見到你父親了?」
沈雪林慌張收拾了情緒,找回自己還算冷靜的聲音回到:「是。」
穆池看著她的背影,她一直背對著自己,甚至沒有行禮,他有點不高興,看著她說到:「見到朕過來,為何不行禮?」
沈雪林心中一跳,她方才一陣慌亂,竟然忘了,他除了是自己的心上人,還是皇上,每次見他都要規規矩矩行大禮的,她方才太緊張了,竟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如今聽到他略帶不滿的聲音,沈雪林更加慌張了,只是她還是沒有轉過頭來,只是背對著他行了大禮說到:「皇上恕罪,皇上突然過來,臣妾未能收拾容顏,恐怕冒犯皇上。」
穆池聽著她的聲音,故作冷靜克制的聲音里能聽著鼻音,想來是剛哭過,她剛見的人是沈昕伯,為何要哭,難不成是與他哭訴嫁給自己入宮是多麼不情願?
想到這裡穆池便覺得怒從心起,憑什麼,憑什麼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如今連她也因為嫁給了自己而覺得委屈嗎?
於是他強忍著怒氣轉動輪椅到了沈雪林前面,沈雪林看到他過來,生怕被他看到自己臉上的傷和哭腫的雙眼,連忙轉過了身子,穆池也不說話,又轉動輪椅過來,沈雪林剛想再轉回去的時候,穆池坐在前面冷冷地開口了:「怎麼?皇后這是不想見朕?」
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冷靜沒有任何起伏,但是沈雪林從他的話中明顯聽到了威脅和怒氣,她一陣慌亂,生怕自己的舉動惹怒了他,站在原地也不敢再動,只是也沒有抬頭,忍著哭腔告訴他:「皇上恕罪,臣妾如今這副模樣實在不敢面對天顏。」
穆池的目光掃過她低著始終不肯抬起的頭,索性轉動輪椅沖著她過來,沈雪林感受到壓迫的力量越來越近,但是她也不敢逃,她怕自己逃了反而惹怒他。
穆池終於到了她面前,沒等沈雪林後退便一把將她的頭抬了起來,他忽然皺眉,鬆開了手,任由沈雪林驚慌失措地低下頭往後退了幾步。
他方才那匆匆一瞥看的清楚,她半邊臉都紅腫了起來,加上她剛剛哭過,整個眼睛都是腫的,摻雜著臉上沒來得及抹去的淚水,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穆池鬆開手后看了她一眼問:「是你父親動的手?」
沈雪林沒敢直接回答,只說到:「臣妾瞞著父母偷偷進宮,父親生氣也是應該的。不過,方才我與父親一番爭執之後,父親已經與我斷絕了父女關係。」沈雪林這次倒是沒有再哭了,反倒有些平靜地陳述這個事實。
她好歹與穆池相處過一些時間了,加上在家中時聽父親說過的關於他的事,又知道攝政王的死與他不無關係,沈雪林愛慕他,卻也害怕他,更害怕他用自己這個自投羅網的人威脅控制自己的父親,所以她急著告訴他,自己與父親斷絕了關係,天真地希望著這樣他就會放過自己的父親。
可是她雖然聰明卻還是太過天真,果然,穆池聽了之後只是冷笑一聲:「果然是只老狐狸。」在穆池看來,沈昕伯此舉不過是為了保護宮中的沈雪林而已,他以為只要兩人說了斷絕關係,他便拿他們沒有辦法了嗎?只是這種被人玩弄欺騙的滋味可不好受,穆池有些煩躁,看著沈雪林說到:「怎麼皇后也捨得不認自己的父親?」
沈雪林答:『多年養育之恩,臣妾怎能捨得?只是臣妾瞞著父親入宮,著實惹怒了父親,如今又一意孤行,父親生氣,也是應該的。」
「好個多年養育之恩。」穆池看著她冷笑:「想來皇后是覺得朕薄情寡義,心狠手辣了?」
沈雪林這才猛然驚覺,自己說錯話了,她雖已經處處小心,又十分聰明敏銳,卻畢竟從未在這深宮中生活過,不知道一句話便可丟了性命,就像如今,她以為說的不過是自己與父親的事,皇上聽了卻想起了他的父親,沈雪林嚇得魂飛魄散,當即跪了下來:「皇上恕罪,臣妾無意冒犯。」
「哦?無意冒犯?那你倒是說說,你冒犯了朕什麼?」
明明是他主動提起他與自己父親的事,如今沈雪林驚慌失措下認錯,他反倒不承認了,要她親自開口說,自古以來,皇帝心思難測,穆池這樣的人,心思更是難以捉摸,沈雪林嚇得幾乎快要哭出來,跪在地上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