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飛鏢
?車夫慌忙拉緊韁繩,馬車車輪急停,側面幾塊石頭,悄無聲息滾下旁邊萬丈深淵,久久沒有落地聲音,可見這虎愁崖之陡峭。
「哼哼,好漢,這裡有孝敬的官銀一百兩,請好漢讓出路來」,一撇胡立在馬車上,抱拳說,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個錦袋,沉甸甸。
按照江湖規矩,對於響馬劫道,份子錢還是要給的,老者對於行規心知肚明。
「放屁,你當老子傻嗎?這官銀上都有江州府的烙印,讓你大爺有命拿錢沒命花吧,那江州府揣著單鐧的府役,你當我看不見嗎?碎銀子沒有嗎?」黑影怒罵一句,沒有接那個錦袋。
「好漢,果然是道上人」,一撇胡沒想到試探一下這個人就露出馬腳,在江州還沒有誰能活著拿走他手裡的銀子。他隨手取出另外一個錦袋,「道上規矩,這裡是紋銀百兩」。
「銀子拿走,把人留下」,黑影厲聲說道,並未接那沉甸甸的錦袋。黑暗中那把劍鋥亮如光,倒映著掛在馬車旁,紅燈籠影子,紅彤彤的,如鬼魅般晃動。
「沒聽說這牛頭山最近有響馬出沒」一撇胡暗自嘀咕,這次恐怕碰上硬茬了,「莫不是河東望春閣的?」。
他四處張望一下,發現這鬼魅就一個人。
「嘿嘿,先禮後兵,小子那可別怪老爺我不講規矩了」,四個大漢跳下車,不過地方狹窄,稍有不慎就墜落懸崖,他們不敢冒失,呈扇形圍了過來。手中的齊眉棍早已經換成了明晃晃的鬼頭刀。
楊澤這才知道他們一直拿著齊眉棍,原本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群悍匪早就過慣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二話沒話,拿著鬼頭刀就朝楊澤沖了過來。兩軍對壘,比勇鬥狠講的就是氣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寶劍青鋒出鞘,迎著沖了過去。
劍鋒到處,最前面的人立時劈為兩截,又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
東劈,西刺,橫掃,青鋒被揮舞的虎虎生風,劍劍致命,很快地上血流一片,殘肢斷體,沒有一個完整的屍首,四個人結伴去地府報到了。
霜刃上血跡順著劍鋒滴下,黑影顯然也被砍中。順著劍柄鮮血與劍刃上的血混為一體,衣衫條條隨風擺動。
「嘿嘿」,暗夜中一聲奸笑,還沒等黑影緩過進來,一撇胡左右手同時甩出六隻飛鏢,如暗夜中六點寒星,迅疾無聲,打向黑影胸口死穴。這才是他的看家本領,「還不給你戳出幾個窟窿」,一撇胡得意的道。
奇怪的是,飛鏢打在黑影胸前倏忽落地,黑影沒有如預料中倒下。這六點寒星毒鏢,百發百中,一撇胡一下子慌了神,今日不是遇到鬼就是高手,大漢緊了緊雙手,握住了手中韁繩。
「好狠毒,竟然淬毒」,黑影看了看那藍澄澄的鏢尖,劇毒。
「遇到鬼了嗎?」,這虎愁崖深處荒山野嶺。車上幾個流寇,他們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條人命,糟蹋了多少閨女,喝醉了酒說不怕鬼敲門那是假的。最近,那絳雲軒女子哪個不識得他們調教的手段,為了今年的花魁大賽,老鴇也是拼了,隨意他們玩。
一撇胡嘿嘿笑了一聲,掩飾內心的恐慌。猛然大喝一聲,推開馬夫,抖動手中韁繩縱馬沖了過去,他要把這個人撞下萬丈懸崖,他有把握墜落前,安全落地,本來他就是亡命之徒。
劍光舞動,猶如兩條驚龍,硬生生的劈了出去。
「神耳」......
一撇胡還沒明白過怎麼回事,人已劈為兩半,悄無聲息。
「好快的劍」,話音未落,馬車已然翻下萬丈深淵,不過那黑影也跟著墜落下去。
後面一輛馬車莽漢暗自慶幸,一塊死的好,死了乾淨。
四人鼻中聞到一股馬糞味,剛剛黑影站立的地方,變成了兩個黑影,迅疾如鬼魅。饒是這些人過慣了血腥的日子,還是被這一幕震懾住了。
「是人是鬼?」他們發慌,心底嘀咕著,面上卻依舊冷冷的。
寂靜的山崗,除了夏蟲寂寥,就是呼呼的山風刮過耳畔。此刻,不知誰拉到褲子里臭不可聞。
撩起珠簾的柳如是走出馬車,她今日早已心如死灰。饒是早已等死之人,對方臉如窟鬼,形如鬼魅,心頭一顫。
她壯了壯膽子,下車走了過去。
四個大漢跪在地上,說著「上有老下有小」的鬼話。
久久聽到對面沒有動靜,抬頭看去,對面已經不見人影。后襟已經濕透的四人,躥上馬車,狂奔向上下而去。
就在轉過最後一道彎時,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他們連人帶車滾落懸崖。
柳如是走近才發現黑影不是鬼,而是帶著面具。這人正是楊澤和老馬夫。
老馬夫在小道士帶著兩人離開后,早就到這裡半山腰,嚼著草根,觀望著,他答應過老夫人,就一定要確保楊澤的安全返回楊府。
這最後一劍,他看的直搖頭,「太差勁了,要不是仗著寶劍鋒利恐怕……」,楊澤墜落後,他才動身將他託了起來,饒是如此楊澤也驚出一身冷汗。
他沒想到這個龜公管家竟然是個亡命之徒,駕著馬車同歸於盡。
小道士放牛時無意發現一條從玉虛宮通往虎愁崖的地洞。這裝神弄鬼一套,還是路上小道士想出來的。半路上小道士從懷中拿出一個惡鬼面具遞給楊澤,打架的事他是幹不了的。
「你哪裡來的面具?」,楊澤帶上面具立刻變得猙獰無比,不僅好奇的問。
「明庵中一位老道爺送的」,小道士王承衍唯唯諾諾的說,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情。就在這時,馬車聲音由遠及近,楊澤也不再問了。
楊澤除了跟白蛇對戰過,從未有過實戰經驗。大戰之後老馬夫畫了六副畫,自己硬是沒看明白。剛剛他注入玄珠神功那一招,正是慌亂中老馬夫畫的第一幅。
神耳。
通甌江一戰,老馬夫對這位玩世不恭的少爺,倒是有些臭味相投,他竹筒倒豆子的說「雖然江湖門派複雜,劍招繁多。但說到底,劍用來殺人的,劍乃百兵之王,歸根到底無非花劍、重劍、佩劍三種」
他仰頭灌了幾口醉仙酒,面前還有三壇散發著馥郁的酒香,酒齡至少有二十年以上。楊澤耐心的等著這位傳說中的劍道高手喝完。
老馬夫微醺,接著說,「劍之要訣在於身與劍合,劍與神合,以身領劍。花劍,劍招極為繁複,動若蛟龍,在於劍的靈巧,南宮世家多是這一路劍術。重劍在劍本身的剛猛,寬大鋒利,一劍殺敵,當今風雷宗恐怕的插劍術和風雷劍就是以剛猛劍罡殺人。佩劍則更重劍意,並不講究劍招和劍罡,而是人劍合一,但也最為難練,任意物品均可化出劍意。不管花劍、重劍、佩劍都離不開基本的劈、截、削、刺、攪、掃」。
老馬夫的話語讓楊澤大開眼界,他自與白蛇一戰之後,在老馬夫的指導下日夜不斷重複劈、截、削、刺、攪、掃,逐漸舞劍有風,自認為劍術小有所成,不成想幾個流寇都沒能搞定。
他身上共中了六刀,要不是有縵銀護甲,恐怕早死於非命。這些流寇悍卒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用血練出的功夫,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更沒想到的是絳雲軒老者善用的是銀針。
小道士見大功已成,誦念道經,為掉下去的超度亡魂,「人道、鬼道、畜生道輪迴,該去那裡去那裡吧」。
念完,他跟三人擺了擺手,轉身返回山中,山下他是不去的。天為被,地為床,對他來說是最愜意的,在這山中最是優哉游哉,樂在其中。
柳如是心口像揣了只怦怦直跳的兔子。他不知道面前這個人要如何對待自己,手中緊緊握著袖中匕首,隨時準備自戕。後來,看到楊澤摘下面具,是那玉虛宮門口翩翩少年,從一側一人高的草叢中冒出驚鴻少女和小道士,她才算鬆了口氣。
此時已經入夜,江州府城門守衛森嚴。
楊澤把柳如是帶到城外楊府的另外一處府邸,這裡曾經是楊家太宰楊萬里的一處私宅。
看院的門夫,年逾花甲,沒想到半夜少爺會來,磨蹭了半天才開門。
他看到少爺身後跟著兩個戴著帷帽的女子。那女子看不清容貌,看身材甚是嫵媚動人,「少爺怎麼這麼晚來了?需要吩咐下去嗎?」,他恭手立在身旁。
楊澤擺了擺手。
「春宵一夜值千金」,門夫嘀咕道,一臉羨慕。
帷帽少女,能擠出水的臉一下子紅到雪白的玉頸,好在戴著帷帽,又是暗夜沒人注意。
柳如是撫摸著紫檀搖椅,望著雕刻精美的黃花梨樑柱、窗棱,那上面數只蝙蝠,栩栩如生。這種裝飾,在江州殷實門閥士族中常見,正是取蝠與福字同音之意。
站在窗前,整個庭院錯落有致。不過讓柳如是有些驚訝的是,她無數個夜晚,睡夢中依稀記得,自己曾經住過比這還大的院子,還要奢華……
這一夜,什麼也沒發生,空空的房間中,獨自留下美人,她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第二天,天還未亮,小道士抱著一堆羽毛,躺在山頂湖旁磐石上睡覺,被遠處腳步聲吵醒。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比以前更靈敏了。
「師叔祖,這人給你送來了」,楊澤扛著青鋒劍,一副浪蕩的樣子,身後正是花魁柳如是,楚楚動人。
楊澤思來想去,絳雲軒花魁被劫,整個江州必然被翻個底朝天。這牛頭山是最隱蔽的地方,也是燈下黑,最不容易引起懷疑的地方。這一段時間自己還要練劍,也沒功夫照顧她,這小道士天天優哉游哉,倒是有的是閑空。
小道士托著腦袋,琢磨半天,竟然真讓他想到一個地方。
犄角瀑布后,峭壁上有幾處不知哪一代高人修行,後來遺棄的石洞。每個石洞大約十丈,還有石床、石桌。那地方屬於玉虛宮的禁地,除了自己和掌教師兄,誰也不知道,可以暫時讓柳如是居住。
老馬夫轉了一圈,憨厚笑了笑,低聲道「世子,這犄角峰是練劍的好去處,你正可以在此磨練劍意」。
老馬夫要回塞外一趟。
十年了。
當初劍道巔峰時,老馬夫遊歷江湖,玩世不恭。
在金牢關外,玉壘山上,一身素衣,身騎白馬的女子,他並未當回事,沒成想自己會是她的全部。
為了一句話,白衣女子賭氣隻身赴塞外,自己只是晚到了一個時辰……
情債,一生也還還不清。
老馬夫眼中閃過一絲喜悅,接著搖搖頭。
楊澤把楊府珍藏的那一大壇酒,還有一些碎銀搬上馬車,他知道老馬夫不講究,算是做個伴吧。
江州城外,一人一車一壇酒,向北,慢騰騰的遠去。
城牆上,一個白衣少年舉目眺望,只到那一人一車變成黑點,消失在夕陽下……
——————
這牛頭山清幽簡樸,楊澤自此就在犄角峰住了,每天按照老馬夫吩咐的劈四千、截四千、削四千、刺六千、攪六千、掃八千。
江州城內,絳雲軒老鴇早哭成淚人,哭著喊著讓這知府譚載年一查到底,「千兩黃金就這麼打水漂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慕名而來的象拓王朝紈絝公子哥、老爺子更是痛心疾首,惋惜不已,一代美人就這麼香消玉殞了,甚是可惜。
老鴇腸子都悔青了,她暗暗道,「早知道幾年前,就給她破了瓜,接客也好賺回點本錢」,其他幾家青樓則暗中禱告「老天開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於鹹魚翻身了」。
譚載年按象拓王朝律令,派出府役大模大樣,大張旗鼓的在江州挨家挨戶搜查、登記。開銷費用當然一律掛在絳雲軒頭上,老鴇自知吃了啞巴虧,只能打碎了鋼牙往肚子里咽,最後撤告了事。
「日你先人板板,絳雲軒也風光了幾十年了嘛,該曉得好歹嘞」,西蜀來的師爺,看著老鴇哭喪似的出了知府大堂,罵咧咧的說,「耽誤老爺的春宵時辰」,更換一身便衣,招呼轎夫,奔向另一家官妓場所。
魏中丞搖著羽扇,羽扇輕盈嵌骨珠,彩繪琺琅柄把,羽毛拼合的天衣無縫,真是郡主送給自己的。
「花魁劫」無疑成了壓倒江州知府譚載年決定的最後一根稻草,朝中國子監彈劾奏章如飛雪一般,最後倒是讓那西蜀主事撿了個便宜,接任江州知府。
原本象拓王朝世祖皇帝,在長信宮門前築有銅鼎,上書「治國十八策」。其中之一便是不許民間私藏劍弩兵甲,違者按象拓律令以謀逆罪論處,斬立決。
百年過去了,邊境不寧,州府羸弱,各地響馬林立,匪患出沒,稍微有些家底的大戶人家早已私制劍弩兵甲防身。
韓胤去世后,留下遺老輔佐孤兒寡母,朝中輔政大臣靖王、大國柱白保、太子少卿荀卿、閣老宋焱、徽州潞王、北涼燕王、殿前統領何休、掌控朝局。
靖王韓裳自然一家獨大,為抗衡手握二十萬鐵騎的燕王,宣布恢復家兵制,自此關隴勛貴,關東豪傑,江南士族紛紛效仿,家兵蔚然成風。
家兵制這好事,有志者,誰不想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