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紫宮
?世子在牛頭山呆了半載,自覺劍術精進,這一日心血來潮,想遊歷一番,沒想到老夫人欣然同意。
紫宮,斜月湖底。
老夫人在宗祠后扭動一塊石頭,一座紫宮出現在眾人眼前。
大殿中,密密麻麻的牌位,都是七國亂戰下王府亡魂,最前面的八個最為特別。
「澤兒,你可知道這八個牌位是誰?」,老夫人拿起一個牌位,感嘆道。
「那八位被斬首的悍卒?」,世子想了想,低聲道。
老夫人豎起大拇指,贊道「這半年道士沒白當,不過你知道嗎?當年,這八位是自願請死的」。
「為了成就王府的忠孝義?」,世子放下手中牌位,嘆道。
「恩,他們八位遺孤均是王府義子」,老夫人自通道,「該到他們來的時候了」。
楊澤抬頭望去,似乎還能看到斜月湖中錦鯉在四處遊動。
原來王府老頭沒撒謊,湖中真的有一座價值連城的紫宮。
轉過幾條狹長走廊,三人早已匍匐在地。
一人是伺候老夫人多年的老嫗寒瑤,看起年齡似乎已經五六十歲,不過身形矯健,更讓楊澤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是富春居評詞老兒口中所稱二十年前江湖上人稱「霓裳血屠」的旁門左道的魔教中人,一身毒功、輕功出神入化,人人自危。
不過讓他疑惑的是「霓裳血屠」本應該是個絕色美女,傳言毫不遜色於楊澤的「四大婢女」,沒成想竟然是燒火做飯的老嫗,因此這麼多年來,楊澤未想過這位模樣奇醜的老嫗竟然是當年美艷天下的大魔頭。
另外兩人楊澤似乎從未見過,不知原來在何處。
這兩人一個叫羅彥環,一身淄衣,佛門僧人打扮,年逾五十,衣冠簡樸,不染一絲塵埃,背負一個青布包袱。
另外一個叫丁渭,精瘦老兒,一身布衣羅衫,腰懸雙叉刀。
這僧人楊澤不清楚武功怎麼樣,但這雙叉刀楊澤倒是知道。他記得翻閱過柳如是謄抄的牛頭山武學秘庫中一本書叫《春秋卜運算元》,書中稱「十八般武器中刀如猛虎,走的是剛猛、陰沉路子,必須勇猛彪悍,雄健有力之人才能用」。而這單刀看手,雙刀看走,這雙叉刀自然在彪悍的同時,更重於遊走對敵,想來這精瘦老兒自然有一番高深的輕功配合驚人的臂力,才能使用雙刀。
「此次世子的性命就交到你們手中了,事成之後自然少不了答應你們的事」,老夫人不怒自威,眾人點頭稱是,汗流浹背。
老夫人擺了擺手,三人悄悄退出。
三人離去。
老夫人語重心長的道,「你想問王府怎麼有這樣幾位人物?是不是還有更多潛居府邸,聽命差遣?」
知子莫若母,世子點了點頭。
「澤兒,你可知道你祖父遷來江州,辭官歸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老夫人頓了頓,緩緩說道,「楊家當年在關隴匯聚八萬悍卒,你以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就沒有仇家了嗎?且不說楊家偌大的家業,多少人虎視眈眈楊家基業。單是當年八萬悍卒攻下的一百多座城池,就不知道有多少遺老遺少恨得咬牙切齒。楊家開天神劍劍譜更是江湖武夫夢寐以求的東西,要是沒有點手段掣肘,恐怕楊家早不知道被滅門多少次了。饒是如此小心翼翼,你父親還是著了道,百密一疏,早逝而亡。這廟堂之上哪有苟富貴勿相忘,當年投靠韓胤時就深知韓胤為人,可以共患難,不可共享福」。
「母親,這些老道都跟我講過,自古功高震主,如不急流勇退,必然成為眾矢之的,最終身敗名裂」。
「好,很好。老母親這些年別的沒幹成,這籠絡人心的事情還是幹了不少。他們三個以前受過楊家的恩惠,自然願意替我楊家賣命,事成之後楊家自然少不了他們需要的東西」。
「既然王朝不給我們楊家退縮的餘地,那麼我們楊家也沒必要再遷就。當年盤越虎賁峰留下的死侍,均已被魏中丞召回,你大可放心前去,一路上自然有人照應你」,老夫人撫摸這些日子更加壯實的兒子,一改往日威嚴,柔聲道「你也該歷練歷練了,這楊家早晚還是要交到你手裡」。
「你既然想練武,那就放心去做就好了。這偌大的江湖也不過一池水而已,任他們什麼一清四境,終究也不過是兩個肩膀抗著一個腦袋而已,我們楊家還不至於怕了他們」,楊澤從未見過老夫人如今日這般篤定,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
走出紫宮,一陣冷風吹過,一陣寒意,院落中竹葉紛飛,天涼好個秋。
出了江州城,每日楊澤總要跟柳如是單獨在一輛馬車中呆上幾個時辰,這樣才能夠隨時聽柳如是講解牪犇洞內的秘籍內容,婢女黃衣親自駕車。
寒瑤、丁渭乘馬在前,羅彥環、魏中丞騎馬在一側扈從。這次外出,楊澤確保行蹤隱秘,一路上並未攜帶北府兵,除了婢女落霞,僅帶了老侍衛駱梓扈從。不過這次葉老爺子破例允許葉青璇一同北上,興師動眾讓傷愈的葉家三老扈從,這三位老古董似的,神情木訥獨自在後面跟隨。
柳如是頭上插著金鑲玉四蝶珠釵,身穿梅花紋長袍,整個人就像包裹著的花蕊,那樣嬌嫩動人。特別是那驚人的胸部弧度上方懸挂著一串淡紫色的玉珠,圓潤透亮,白狐睡足了,起身用前爪擺弄著那玉珠。
這一幕著實讓那些有幸通過珠簾目睹風采的路人心猿意馬,不少紈絝子弟差點摔下馬來。
楊澤欣賞著眼前這獨屬於自己的美景。
柳如是坐在馬車一角,低頭講著那本《春秋卜運算元》,這些書都是下山後柳如是單獨謄抄的,俱是少有的孤本。這些孤本謄抄出來,方便楊澤隨時可以翻閱。
楊澤發現雖然自己功夫不行,但是如果能從這浩如繁星的武學秘籍中汲取自己所需的,在高手出手之前,就對對方招式了如指掌,那麼必定能夠跟他們一戰,畢竟佔了先機就有一半的勝算。
不過《春秋卜運算元》不是一本武林秘籍,而是一位不曾出世的高人對於天下武學各門各派的點評,包羅萬象,各門各派均有涉獵,大到劍宗,小到旁門左道,對於楊澤這位對於江湖還琢磨不透的處子,確實大有裨益。
柳如是聲音糯甜,如銀鈴一般清脆,楊澤舒服的閉上眼睛聽著。
「武學之中能證大道才能成為陸地神仙,但僧、儒、道、能證大道的方法迥異,卻殊途同歸。如荊州望庭山……」,這些楊澤早就聽過魏中丞說過,他睜開眼睛,望著眼前晃來晃去的白狐擺弄玉珠。
楊澤覺得老馬夫說的沒錯,「女人胸前四兩肉,足以殺死千人」,而眼前這位胸前更是足足有半斤重,這如花似玉的美人百看不厭。
「要不要試試?」,楊澤看著柳如是掏出香帕,擦了擦臉上的細汗,這車廂中擺放的暖爐確實太熱了。
「什麼?」,早已額頭沁出汗珠的柳如是抬頭望了一眼這位放蕩不羈的少爺,低下頭耳根緋紅,輕咬著粉紅的嘴唇。
「你不怕青璇妹妹吃醋?」
「試過了才知道……」。
柳如臉色嬌紅,輕輕推開楊澤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一路上四個多時辰,她早已說的口乾舌燥,而且是孤男寡女獨居一室。她敲了敲車廂,駕車的婢女黃衣聽到車廂中動靜,勒住馬車。柳如是柳腰輕擺,起身鑽出車廂,到了後面葉清璇的馬車上,看來今日她就說這些了。
珠簾關閉前,她回望了一眼這位紈絝少爺,回眸一笑,眉宇間的那份溫柔,美的讓楊澤窒息。
名動天下的柳如是豈能那麼容易束手就擒?而且還是冠絕王朝的美人。
徽州去的士族子弟都說柳如是的美貌早已超越南梁皇后慕容紫薇。
楊澤定了定神,閉目吐納氣息,氣海中那翻滾氣息如同一條小蛇不斷遊走,順著周身九大要穴運轉不息,楊澤感覺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漸漸頭頂上白霧氤氳,逐漸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剛剛倦乏的體力已然恢復。
這是臨下牛頭山時小道士塞給自己的一本《辛酉周天訣》中記載的氣息吐納之法,據說也是從一丈閣中找到的。
楊澤給魏中丞看過,魏中丞思慮良久,也沒有見過。
「道家經藏不下萬千,不知名姓的高手如雲,只是不願意到俗世凡塵博取世人讚許罷了。這牛頭山想當年是執掌道教牛耳的聖地,或許是哪一代高人留下的也說不定。」
楊澤感覺體內氣息比之前更加流暢,似乎周天訣正對玄珠內功的吐納之路。
楊澤以前在楊家奴僕和這些高手眼中都是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子弟樣子,然而經歷了通甌江一戰和牛頭山練劍的洗禮,雖然還是那副紈絝樣子,但顯然穩重很多,有時候倒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
如今,徽州景最出名的景緻當屬慕容世家未出閣的女子慕容漣漪,年仿十六,早已脫俗出塵,成為街頭巷尾大家稱道的美人,據說當初有一遊方的道士見到尚在襁褓之中的慕容漣漪,讚歎道「龍瞳鳳頸,極貴驗也,必若是女,實不可窺測也」。
慕容世家本要沒落,聽聞遊方道士之言自然極為重視,這慕容漣漪也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年紀輕輕就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那姿色如初雪,或皎月,足以讓江湖武夫衝冠一怒為紅顏。
就在王朝荊州稷下學宮,王朝唯一登頂伯仲樓九層的青衫客聽聞此言,曾經作詩一首: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乘興在徽州」。
一路上,金翅大鵬不斷有消息傳送而來,不過始終沒有老馬夫的消息,似乎他就這麼憑空失去蹤影。
「想當年他在巔峰時就被人捅出那麼多窟窿,現在垂垂老矣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十年不動,劍意更勝從前?」。
「老馬夫這樣的老江湖,行蹤飄忽,不住客棧,走在路上恐怕無人認識,行蹤自然難以把握。但他既然蟄伏十年,既然下定決心要回去,那必定是件大事,說不定一時興起,又跟年輕的時候一樣,將這個江湖攪個天翻地覆」,魏中丞搖著羽扇。
楊澤看到魏中丞面前如蝌蚪一般的一本古籍。
「師傅這是道家符籙嗎?」,楊澤看著那密密麻麻,如同天書一般的道家捲軸,好奇的問。
「此乃梵宗密語,這一路上山川險要記於此」,經魏中丞這麼一說,楊澤才發現那些確實不是字,而是曲曲折折的地形圖,只是藏於那些如蝌蚪一般的文字中而已。
途經莽牯山大道,一座偌大的亭子浮現在半山腰。山中隱隱有猛獸嚎叫,楊澤從馬車中探出頭,附在黃衣耳畔低語幾句,黃衣勒住馬車。
楊澤下車,黃衣跟隨身後提著一壇酒向山上走去。
馬上雙叉刀丁渭茫然的看著這位令人費解的少爺。這位成名已久的刀客,乃是西涼飛天刀派的絕頂高手,十年來飛天刀技一直停滯在太清境界不能前進半分。他早聽說這位少爺在江州的放浪形骸,要不是老夫人答應自己要把夢寐以江湖雙叉刀祖師爺寫的武學秘籍《飛天刀術》還給飛天刀派,他才不願意趟這渾水。
望著已經遠去的眾人,他翻身下馬跟了上去。
先知先覺的寒瑤早就看出來了,這位少爺是要上山給那位「一人守一國」的知府掃墓。
墓碑前發黃的枯草足有一人多高,在秋風中瑟瑟抖動,楊澤緊了緊身上的貂裘大衣。
這位黃宏才雖然立碑在此,是王朝為了籠絡南梁有骨氣的遺老遺少的心,給活人看的。而躺在這墳墓里的那位畢竟是前朝的餘孽,能有這麼一尺地埋骨就算不錯了,不可能奢望其他的。
大理石雕琢的墓碑正面寫著「天賜徽州知府黃宏才之墓」,墓碑前面有幾個東倒西歪的供奉小碟,都是普通的果餞。石碑後面則是黃宏才生平記載。
整個墳墓放眼望去,滿眼荒蕪,毫無生機。
那些自詡南梁門閥士族,都削尖了腦袋往王朝上擠,誰還能記起,這位曾經一人擋一國的「餘孽」呢?倒是市井百姓反而不時有人記起,前來掃墓。
蹲坐在墳前,楊澤將一壇酒盡數灑在墳前,沁入乾燥的泥土中,酒香四溢。
此時一陣秋風起,天上湧起烏雲,竟然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
婢女黃衣緊走兩步,撐起青羅傘為少爺擋雨。
世子起身,剛走兩步,伸手將淋雨的黃衣也拉進來,兩人共撐一把傘。
黃衣原本想掙脫出去,踟躕半天終還是拗不過世子。
柳如是跟在身後,抬起嬌美的雙眸,看著雨中走在前面的兩人,心中泛起一陣莫名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