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線索
建設路95號。
建設路是老街,建城多少年,它就存在多少年了。街道兩邊的房子,有些已經翻新,有些還保留著原來紅磚黑瓦的基本形狀未變。新建起來的是七八層的高樓,原來的老房子只有兩層。二樓或以上是住戶,一樓全部是門臉,出租或自己開店。賣糧油、生活用品、水果、蔬菜、五金、理髮店等等,什麼都有。年輕人基本不來這裡逛,他們喜歡城北,那裡是新區,有娛樂場所;只有主持生活的婦女才經常在這裡淘貨。
武平也少來。
寫意宣紙店。
招牌用一塊木板製作而成,噴著黑色的油漆,字是白顏色,有點文藝修養的意思,這裡就是吳長安經常買紙的地方。
顧客上門,老闆迅速迎上來,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長得挺標誌,穿著也很時髦,反而跟古色古香的宣紙店不相稱。
「大哥,您來了?好久沒過來了,這回,要多少?都是好貨,安徽宣城的。」女人的聲音很粘,一旦被粘住了,甩都甩不開。
「我第一次來。」武平心裡有些反感。
「哦……哦……那您是來對地方了。我跟您說,這宣城的紙,全縣就只有我們家有,別的地方都沒有,有也是假的。」她把最後一句話壓得很低,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假的」兩個字從兩片塗滿口紅的嘴唇之間擠出來,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
武平不想跟她啰嗦,抖出證件給她看,「了解一點情況。」
女人白眼一番,扭屁股整理宣紙去了。
「這個人經常到你店裡買紙,有印象嗎?」武平拿出吳長安的照片,給女人看。
「不知道。」她看都沒看,直接回答。
「關係到命案,你最好配合。」武平提高聲音,他控制很久了,心裡很不爽眼前這個女人,
看到武平黑沉沉的臉,她迅速掃一眼照片,語氣緩和很多,「吳老師,認識,他經常來,來一次買很多,是大主顧,怎麼了?關係到命案是什麼意思?」
「吳老師最近一次買紙是什麼時候?一個人來的嗎?當時誰在店裡?當天有什麼特別的客人出現嗎?」顯然,武平只需要她回答問題就行了,其它沒必要告訴她。
「命案?我的娘呀,吳老師殺人了?不可能。」女人的腿發軟,差點蹲下去,她的頭腦里只有命案兩個字,沒想起來要回答武平的問話。
「你不用管這些,回答我的問題就行。」
「我想想……我想想……哎呀,記不得了。過去很久了,記不得了。」
「再仔細想想。」武平拉張凳子坐下來,點燃一支煙。
女人想制止武平的舉動,店裡不允許抽煙,但她不敢。
「半個月?或者更久吧。他一個人來的,每次都一個人。店裡的生意很好,每天客人來來往往,其他的記不住。至於特別的事情……除了進貨,賣貨,沒什麼特別的……」女人正在回憶。
「比如說,某個顧客跟吳老師搶著要同樣的紙,或者,故意跟吳老師套近乎。」武平提示她。
「沒有吧?也不敢確定,實在想不起來。」
「那你見過這兩個人嗎?」武平拿出周國強和李闖的照片。
「沒有。」
「要是想起來什麼,隨時聯繫我。」武平要了紙和筆,留下BP機號碼和辦公室電話號碼,走出宣紙店。
許攸心裡很著急,他迫切的想知道李闖案進展到哪個階段了,武平是否已經將懷疑的目光盯到曹貴生身上。
而曹貴生,近況如何?他善良平和,從不與人為難,本來生活已經很孤苦,現在,又不得已為許攸背上殺人大罪。許攸想去縣城看看曹貴生,他們之間,不需要擁抱或者言語上的慰藉,坐下來,溫一壺酒,喝到微醉,足矣。曹貴生不允許許攸公開兩人之間的關係,許攸找曹貴生,一般選擇人少的時候。現在是敏感時期,許攸不敢貿然去找他。
即使去了,曹貴生也不一定會見他。
晚飯過後,許攸漫步走出學校大門。
專案組將保安室翻了個底朝天,確定再沒可找到的線索后,才同意學校重建保安室。三起命案發生后,全校師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下,人人都在擔心下一個遭殃的會不會是自己。人人都在祈禱,下一個遭殃的不會是自己。
他們杞人憂天了。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去殺掉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許攸不會,曹貴生也不會。
保安室是學校的屏障,師生們需要這道屏障。在正常時間,它的重要作用沒有顯示出來,甚至有人曾經憎恨過它的存在,當他(她)被鎖在裡面或外面不得出入,而又叫不應李闖的時候。可是現在,他們急切渴求它重新出現在學校的大門口,彷彿有了它,才能阻擋一切的邪惡,甚至是冤死鬼的靈魂。
幾個工人正在清理火災過後的廢墟,明天他們開始動工。新招來的門衛拿一張凳子放在旁邊,他就坐在凳子上值班。
外面成片的油菜,花期早已經過去,角果顆粒飽滿,到了收穫的季節。幾個莊稼漢正在地里忙碌,隨著手中鐮刀的來回和腰上一起一落動作的完成,一把一把油菜脫離原來的枝幹,被整齊的平放起來。天還沒有黑下來,他們要抓緊時間把地里成熟的油菜割倒,一旦下雨,角果就會爛掉落在地里。
許攸一路閑走,不久竟然走到了李闖的墳邊。
李闖沒有親人,屍檢過後直接火化。學校派人過去領了骨灰,帶回來葬在後面的山崗上。他在學校守門幾十年,學校後山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是,許攸分明看見墳前跪著一個人。誰?聽說他沒有親人,是朋友吧?許攸心裡尋思。
走過去看看。
那人正在焚燒紙錢。墳碑前一字排開西瓜,李子,還有一碗飯,飯上面是青椒炒臘肉,一瓶二鍋頭。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嘴唇張開,又合上,沒有發出聲音,回過頭繼續燒紙。
許攸記得他——鎮上鐵匠鋪的老闆。吳長安和周國強死後的一個街日,許攸跟蹤李闖到鐵匠鋪,跟老闆說過幾句話。
顯然,他不記得許攸了,或者是記得卻不想和他說話。
他跟李闖的關係很近嗎?誰也不會祭拜陌生人或者即使見過面關係卻不熟的人。許攸暗想,記得上次喝酒時,李闖說過,他找鐵匠鋪老闆訂做過東西,那麼,由買賣關係變成了朋友?
鐵匠鋪老闆很快焚燒完剩下的紙錢,拜了幾拜,用朔料袋把祭品裝起來,起身就走。看來是許攸打擾到他了。
他一直低著頭,但許攸已經很清楚的看見他泛紅的雙眼,那是哭過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