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龍笙茶樓初遇梅郎
慕若初走在街上,引得行人紛紛側目,道邊早點攤子上,兩個正吃粥飯的老漢悄聲嘆道「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可惜未裹得一雙好小腳。」
出了紫石街,她進了一家典當鋪,將昨夜取下的銀簪當了五兩銀子,又一路閑逛著走到棋盤街上一家茶樓門前,抬頭望去,就見門前匾額寫著「龍笙茶館」四個字。
青天白日的,這茶樓怎麼這麼熱鬧?她忍不住好奇,抬腳走了進去,但見廳堂內賓客如雲,或四個一桌,或三兩個一桌,都是些衣著華麗的富貴之人。
大堂中央有個高台,台上立著一個錦衣男子,正在說書,說的正是《三國志》。慕若初尋了張空桌坐下,少時便有小二迎過來,客氣道「客官喝什麼茶?咱們有六安茶,普洱茶,龍井茶。」
慕若初問道「最叫座是什麼茶?」
小二笑道「如今天寒,普洱茶點的客人多些。」
慕若初道「那就給我上壺普洱茶吧。」又見別人桌上都擺了各種精緻瓜果蜜餞,指了鄰桌的果盤道「再給我依樣上一盤小果。」
小二應著去了,不多時用茶盤端著一個茶壺,一個茶杯,一盤瓜果蜜餞,走到桌前擺放齊整,道「客官慢用,統共三百錢。」
慕若初暗暗心疼,取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那小二接了銀子回到櫃檯前,不一會兒便將找零送了過來。
她將廳內環境環顧一遭,卻見只一樓就坐了約摸四五十人,樓上還不知什麼光景。
轉過眼來,朝台上看去,就見那說書先生是位年紀約摸二十七.八,一身月白錦衣的青年男子,他雖一身書生氣質,眉眼間卻也有幾分狹氣,正因著這幾分狹氣,他說的書,才更加引人入勝。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有這樣一雙眼睛,定是個心中有丘壑的性情中人。
坐了約摸半個時辰,小二過來續水,慕若初便問道「那說書先生每日能掙多少銀錢?」
店小二笑道「客官不知?那說書先生便是我們茶樓的老闆,梅龍笙。」
慕若初聞言一驚,暗暗思索一會兒,嘴角漸漸上揚,心中有了盤算。
時至正午,茶館散場,慕若初走到台前,待梅龍笙下來,笑著迎上去道「梅先生故事說的生動形象,扣人心弦,佩服,佩服。」
梅龍笙見有佳人搭訕,先是驚詫,隨即忙笑道「娘子過獎,在下愧不敢當。」
慕若初莞爾一笑,道「先生可願坐下來喝杯茶,聽我說一段?」
梅龍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哦?娘子也擅此計?在下樂意至極。」說罷引慕若初走到一張桌前坐下,點了壺六安茶,笑道「娘子請講。」她便將《射鵰英雄傳》隱去朝代,大致講了一遍,梅龍笙直聽得目瞪口呆。
講罷,見他聽的痴了,慕若初呷了一口茶,頓了片刻,才笑道「我的書,梅先生可有興趣?」
梅龍笙重重點頭,雙目煥發光彩,激動道「娘子的書當真精彩絕倫,在下十分喜歡。」
慕若初笑道「我叫慕若初,先生喚我若初便好,不知梅先生,願不願意買我的書來說?」
梅龍笙朗聲大笑道「不知若初打算如何將書賣與梅某?」
慕若初思慮片刻,笑道「我將故事寫下來給你,一章回一結,此後你說這一章賺的錢,只分兩成與我,可好?」
梅龍笙驚訝道「你就不怕我得了書,往後不認賬?」
慕若初爽朗一笑,道「那隻怪我交友不慎罷了,梅也會錯過更多好故事,豈不可惜?」
梅龍笙眼眸一亮,點頭讚許道「若初真乃奇女子,梅某這便擬下文書,定不負初兒之信任!」
梅龍笙邀她一同吃酒,二人酒席上相談甚歡,這梅龍笙二十八歲,陽谷縣人,家中一妻一妾,自小文武雙修,人緣甚廣,是個精明能幹的商人。
此時武松回到紫石街哥哥家中,剛一進門,就見潘金蓮一臉焦急道「初兒妹子上午說要出去走走,到現在還沒回來,莫不是迷了路?」
武松心下一沉,問道「嫂嫂可知她去了何處?」
潘金蓮道「我只見她出門朝東去了。」
武松聽罷抬腳便走,潘金蓮攔住道「叔叔作甚?」
武松道「我去尋她。」
潘金蓮道「叔叔吃過飯再去不遲。」
武松道「不必。」說著話,人已走出房門。
潘金蓮望著武松急匆匆的身影,心中一陣絞痛,他如何這般在意初兒妹子?莫不是對她有情?
這邊酒樓里,慕若初與梅龍笙吃過午飯,擬好文書後,方才離開茶樓。她不急著回家,在街上閑逛,看到一家胭脂鋪,正要進去,忽聽遠處有人喚道「初兒妹子!」
慕若初轉頭望去,見來人正是武松,微笑迎過去,問道「武二哥?你怎會在此?」
武松面色微紅,道「聽嫂嫂說,你上午便出門了,晌午還不見回來,我便來尋你。」
慕若初一臉愧色道「勞煩二哥了,是初兒沒交代清楚,午間與一位新識的朋友一起吃的飯。」
武松驚詫道「新識的朋友?何人?」
慕若初笑道「待回到家中,我再與你們細細道來吧。」
武松道「好吧,我這便要回衙門,傍晚回家。」說罷回身對跟隨他的衙役道「你送我這妹子回紫石街我哥哥家。」衙役應下。
慕若初忙擺手道「不必麻煩了,我還要置辦些東西,武二哥且放心,我這麼大的人了,還能丟了不成?」
武松蹙眉道「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在街上逛,萬一遇到潑皮無賴如何是好?你要買什麼,叫他陪你一同去吧!」慕若初見他如此堅持,只得應了。
那衙役跟著她,逛了幾家胭脂鋪,置辦了一些妝台妝奩,胭脂水粉挑好的各買了兩份,讓店家待會兒一併送到紫石街武大郎住處。
離了胭脂鋪,又逛了幾家成衣店,給自己買了兩套衣服,一套白衫白裙,外套一件白雲紋遍地比甲;另一套玄紋白緞通袖長袍,領口袖口都綉著銀絲邊流雲紋,附一條玄青龍紋寬錦帶,竟是套男裝。
本打算買幾雙女鞋,卻發現鞋鋪中根本沒有裝得下她這36碼腳的鞋,只得買了雙男款白錦長靴,及一雙家穿暖鞋,又到墨齋買了些筆墨紙硯,方才回了紫石街。
慕若初謝過衙役,讓他回去交差,隨後走到武大郎家門前,剛要敲門,就聽身後有個老婦喊道「好俊俏的小娘子,你是武大家的親戚么?」
慕若初回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身材矮胖,滿臉褶子的老婦人正朝她走來。
那婆子滿臉堆笑,眉眼透著算計,讓人說不出的厭煩,慕若初心想,這人想必就是王婆了!她長得這般猥瑣,竟還笑話武大郎是三寸釘,榖樹皮,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想到此處,慕若初淡淡說了聲「嗯。」便不再理會,轉身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聽見細碎腳步聲漸漸走近,門分左右,潘金蓮一臉焦急道「妹子去哪兒了?這早晚才回,叔叔擔心你,飯都沒吃便去尋了。」
慕若初歉然道「是初兒考慮不周,讓你們擔心了,我方才在街上見過武二哥了,他已去了衙門。」
潘金蓮將她讓進院門,正要關門,就瞧見有一位夥計趕了輛馬車走到門前,問道「這是武大郎家么?」
慕若初忙道「正是這裡,搬進來吧。」男子搬了三趟,才將妝台妝奩一應物件全搬進慕若初房間,王婆一直站在門前,賊眉鼠眼的瞧了好一會兒,才對潘金蓮問道「那小娘子是娘子的妹子吧?生的這般俊俏,可許了人家?」
潘金蓮笑著應道「王乾娘,她是....」話到此處,慕若初迎過來打斷道「我正是她的妹子,有沒有許人家卻不與你相干。我們還有事,不陪你閑話了。」說罷拉著潘金蓮進了院子,關上院門。
王婆討了個沒臉,悄悄啐了一口,怏怏走了。
潘金蓮疑惑道「初兒,你怎麼對王乾娘如此不善?」
慕若初道「那婆子一看就不是好鳥,你以後也離她遠些!」
潘金蓮無奈笑道「妹子真是個直率人。」
慕若初拉了她的手,朝房中走去,「不說她了,我有東西送與姐姐。」
兩人走進房中,潘金蓮看著一妝台的胭脂水粉,驚訝道「初兒妹子,你哪來的錢置辦這些東西?」
慕若初笑道「我將發簪當了五兩銀子。」說著從包好的胭脂水粉中一樣取出一個,拿一張油紙包好遞給潘金蓮,道「金蓮姐,請收下吧。」
潘金蓮推脫不過,歡喜收下,慕若初道「我還買了兩件成衣,不知姐姐喜歡什麼款式,所以沒給你買,明天姐姐與我一起去如何?」
潘金蓮搖頭道「奴家的衣服都是自己縫製的,穿不慣買來的衣服。」
慕若初點頭道「姐姐手巧,做的自然比外面賣的好看,明日我與姐姐買些布料,姐姐自己縫製。」
潘金蓮忙推卻道「妹子千萬省儉些,不可再破費了。」
慕若初笑道「金蓮姐莫要推託,初兒還有事勞煩姐姐。」
潘金蓮笑道「自家姐妹,何來勞煩之說,你且說吧。」
慕若初坐在炕頭,脫下鞋子,伸出腳,道「我不曾纏足,外面鞋鋪買不到合適的鞋,還要勞姐姐幫我做兩雙。」
潘金蓮驚的一愣,女子雙腳為最隱私之處,不想她就這般順其自然的脫下鞋襪,將一雙腳裸露人前,竟是雙天然大足,不由驚呼「妹子怎麼沒纏足?這往後嫁人可如何是好?」
慕若初聳肩一笑,道「沒人娶我不嫁便是,我可不肯為取悅別人受這門子罪。」
潘金蓮驚愕不已,「妹子說甚渾話?女子不嫁人如何使得?莫不是要出家當姑子?」
慕若初不以為意道「我偏不依附男子,自信一人也能活的快活。」
潘金蓮道「妹子這般離經叛道,會落人話柄的。」
慕若初笑道「我不嫁人,妨礙別人什麼?日子是自己過的,管旁人議論作甚?」
潘金蓮竟沒了言語,只愣愣的思索半晌,慕若初見她失神,輕喚道「金蓮姐?」
潘金蓮回過神來,忙笑道「我這就給你量尺寸。」說著蹲下身在她腳上比量起來。
就見她一雙腳通體雪白瑩潤,腳心胭脂紅,嫩若嬰兒肌,柔美的弧度竟有種說不出的可愛,心中暗暗傷感,世人都以腳小為美,可自己那精美玉鞋裡,裹得是一雙扭曲變形的肉疙瘩,若脫了那雙金蓮鞋,想必無人會再覺得它美。
暗嘆一聲,收起思緒,含笑道「你隨奴家上樓,選兩個喜歡的鞋樣兒吧。」
兩人上得樓去,選好鞋樣,潘金蓮便裁布做起鞋來,慕若初拿了筆墨紙硯,坐在窗前,開始撰寫《射鵰英雄傳》。
幸虧她自幼練習毛筆字,寫的倒也順手。潘金蓮見她寫字,又是驚訝不已「想不到妹子竟還識字,這是在寫什麼?」
慕若初笑道「我在撰書,賣與說書人。」隨即將自己下午所經之事講與她聽。
潘金蓮羨慕不已,連連嘆道「妹子真是本事人,不像奴,一生命苦,整日只能待在家中做活...又嫁了這麼個漢子...」
慕若初見她目露凄涼,心中也是一嘆,想要安慰,卻覺那些安慰的話,蒼白無力。
潘金蓮見她為自己傷感,笑道「奴也是個愛聽書的,妹子寫好了,說與奴聽,好不好?」慕若初痛快應下,兩人迎窗而坐,一個納鞋,一個撰文,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