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清閑人閑中憑惹怨
日西時分,武松買葯歸來,徑往廚房來,小紅正在灶上整置晚飯,見他來了,忙道了個萬福,武松問道:「初兒妹子還在房裡躺著?」
小紅回道:「奴離開時,初姐姐還在睡著。」
武松將葯遞給她,說道:「吃過晚飯將這葯煎與她吃。」小紅應著接過葯。
須臾,潘金蓮拎了一盒飯菜進得慕若初房中,笑道:「醒了么?他們幾個漢子一處吃酒,我不自在,端了飯菜來與妹子一齊吃。」
慕若初笑嘻嘻的坐起身,待要下床,潘金蓮忙道:「你休動,咱們安個炕桌,就在你床上吃吧。」說罷將食盒放到床頭杌子上,向床槅內拿出一張描金矮炕桌來,擺在床上,取出食盒中的飯菜鋪在炕桌上,兩人吃在一處。
吃著飯,慕若初將下午所經之事細細與她說了,潘金蓮聽罷,驚訝道:「阿離兄弟莫不是對你....?」
慕若初沉吟半晌,說道:「他還小哩,懵懂無知的,該讓他多接觸些女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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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廚房中,小紅煎了葯,待要盛到碗里時,就見武松來到廚房,對她說道:「葯便給我吧,我親自端去。」小紅應喏,將葯傾進碗中,尋了個托盤放入盤上,讓武松端了去。
這邊慕若初與潘金蓮已經吃畢飯,正絮叨閑話,就聽明間武松喚道:「初兒,葯煎好了,我與你端來吃。」
潘金蓮聽是武松來了,慌得起身收拾殘桌,慕若初道:「二哥請進吧。」
潘金蓮將碗筷放回食盒內,擦抹炕桌乾淨,對慕若初道:「我先去把碗筷送了,待會再來找你說話。」然後起身望武松福了一福,拎了食盒去了。
武松坐在床邊,將葯碗放在炕桌上,又從懷內取出一包蜜餞,笑道:「快趁熱把葯吃了。」
慕若初端起碗,抿了一口,立刻苦的眉毛眼睛皺作一處,道:「這葯好苦。」說著忙打開紙包取出一顆蜜棗放進嘴裡,方才解了一些苦。
武松拿起葯碗嘗了一口,不禁蹙眉,不悅道:「這老貨!我再三囑咐要不苦的,竟還是抓了這些苦藥與我,我去找他換來,若還恁地苦,定要砸了他的招牌!」說著就要走。
慕若初忙從他手裡搶過葯來,嗔笑道:「二哥怎的恁地犯渾?他若怕了你,只管抓些沒效的補藥與你,咱們豈不吃虧?幸而有這些蜜餞,解了不少苦味,我便將就著吃了吧。」
但見她一口葯,一顆蜜餞,上刑似得吃了起來。須臾,一包蜜餞被她吃光了,葯還剩著一半,她見沒了蜜餞,說什麼也不肯再吃藥,武松只得端了葯走了。
下得樓來,經過潘金蓮門前,武松頓住腳步,思忖片刻,上前兩步敲門問道:「潘家妹子在么?」
潘金蓮聽是武松聲音,慌忙起身開門,望他福了一福說道:「二哥且請屋裡坐坐。」
武松進到屋內,金蓮讓到桌前坐下,正要沏茶與他吃,武松忙說道:「潘家妹子不必忙,武二略坐坐便走。」
潘金蓮聽了這話,問道「二哥有何事找我?」
武松道:「那日離開,武松說了許多不知輕重,沒分寸的話,望潘家妹子莫要掛懷,原諒武二魯莽。」
潘金蓮驚詫不已,心中一陣陣翻騰,愣了半日,才說道:「二哥這是說哪裡的話,往昔之事不提也罷,往後只望二哥拿奴當一家人一般看待。」
武松道:「武二自然視潘家妹子如親妹一般。」說著話,起身道:「武二還有事,不打擾妹子了。」說罷去了。
潘金蓮送走武松,在房中獃獃坐了半日,方才打水洗漱,卸了妝發,換了寢衣,拿起賬本並一包銀子,往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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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若初見她來了,忙叫她上床說話,潘金蓮依言上了床,將賬本遞與她,一面打開銀子包一面說道:「這裡頭是咱們這個月得的銀子,統共二百八十兩,除去布料本錢,凈掙一百九十七兩,我想著,玉娘為人十分勤懇,幫了我不少,莫不多與她一兩賞銀?」
慕若初翻看賬本,見從袁夫人往後,再無少於十兩的衣裳,且凈利皆在七成以上,甚為滿意,笑道:「我素日看玉娘甚好,便依你吧。」說罷從銀子包里取出六十五兩與她,潘金蓮歡喜收了銀子。
兩個正談著鋪子里的事,小紅端上茶來,慕若初吩咐道:「讓阿離來一趟。」小紅應喏去了。潘金蓮吃了茶,便去了。
少時,南宮離來到慕若初房中,開口便問道:「嫂嫂腳可還疼么?」
慕若初笑道:「不疼了。」讓他坐下,令小紅端上茶來,因說道:「前些日子有人找上我,想高價買我的書,被我推了,龍笙知道此事,將我的分成提至三成,這個月竟得了七百多兩銀子。」頓了頓,又道:「我瞧著,這陽谷縣裡酒館酒樓不多,做大的也只那獅子樓一家,因聽你說起,你和你哥在濟南做的便是酒樓生意,我想著,等攢夠了錢,在街前置塊地,建座酒樓交與你打點,不知你意下如何?」
南宮離眼眸一亮,點頭說道:「甚好,於經營酒樓上,阿離也算略懂門道,我這裡也還有些銀子可與嫂嫂打點。」說到這裡,忽然又顯猶豫,道:「只是——到那時,阿離定不得空閑時時跟在嫂嫂身邊保護,如何是好?」
慕若初笑道:「如今在陽谷縣,誰還敢欺了我去?大不了我再雇個護衛吧,你遲早是要做自己的事業,整日跟在我身邊,浪費了才能。」
說話間,見南宮離面色不好,便不再說,只道:「此事且不急,往後再慢慢商議吧!」說罷從包袱里拿出大小五錠銀子,遞與他道:「這一百二十五兩你替我放到書房暗格里。」又將剩下的銀子包好,遞與他道:「這九十兩明日你幫我送去馮府罷。」南宮離應喏,接過銀子便去了。
當晚慕若初便讓小紅伺候著舀水洗漱,又在凈桶內解了手,方歇下,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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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若初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懶懶醒來,喚了小紅進來,撩開窗幔,又將床帳掛起,因問道:「初姐姐傷可好些了?」
慕若初坐起身子,檢查腳踝,說道:「摸著似乎消了些腫。」一面下床道:「你扶我起來走動走動。」
小紅忙扶她起身,攙著慢慢走了兩步,慕若初笑道:「果然輕了許多。」隨即由小紅伺候洗漱裝扮完畢,仍穿了家常銀紅襖裙,吩咐道:「拿件灰鼠毛毯到明間羅漢床上,我要在那兒吃飯、寫作。」
小紅依言將明間羅漢床收拾好,往廚房拎了一食盒精緻嘎飯,擺在案桌上,打發她吃了,又將筆墨紙硯拿與案上,伺候她寫作。
一時端上福仁泡茶來,便要拿著針線笸籮道:「奴在外頭聽吩咐。」
慕若初忙喚住道:「你不必出去,便在這裡做吧,當初我和金蓮姐也是這般一處坐著,她做針指,我寫書,倒不孤獨。」小紅依言坐在玫瑰椅上,做起繡花鞋來。
慕若初見她今日身上穿了新白綾襖兒、胭脂紅撒花遍地比甲、蔥綠裙子,因問道:「你身上穿的是你自己親做的衣裳?」小紅忙答道:「是。」
慕若初道:「你過來我細瞧瞧針腳。」小紅放下繡鞋,走到近前。慕若初細細打量了半晌,嘆道:「哎呦呦,你的針線活也是好的!」
小紅含羞道:「初姐姐過獎了,不過勉強穿得出門罷了。」
慕若初笑道:「休謙虛,往後我的鞋便由你做好不好?金蓮姐忙的不可開交,我不願再勞煩她。」
小紅忙笑道:「您不嫌奴針腳活敗壞,奴自然願意為姐姐做鞋。」
慕若初笑道:「明日我便叫金蓮姐拿些布料回來。」
說著話,忽聽後園子里雪狼嚎叫,轉頭朝窗外望去,就見雪狼正爬在假山上曬太陽,不由笑了,正要收回視線,一眼掃見遠處縣衙門前走出一個人來,忙叫道:「小紅!你看那是不是武二哥?」
小紅探身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笑道:「果真是二爺,想是縣衙無事,這便要回來了。」正說著,就見南宮離從外面進來。
南宮離不料她竟在明間倚榻而坐,慌得就要退出去,慕若初道:「你進來吧,慌什麼?」南宮離這才走上前,低頭回道:「九十兩銀子已經送去馮府,馮公子送了四匹軟煙羅與嫂嫂,兩匹松綠色,兩匹銀紅色,說是新得的,春夏用來糊窗、做帳子甚好。」
慕若初笑道:「先收入庫房吧,松綠色那兩匹送與金蓮姐,她喜綠色。」
南宮離點頭應了,因問道:「嫂嫂的腳可消腫了?今日換藥不曾?」
慕若初笑道:「呀!你不說我險些忘了,還未換藥。」
南宮離便望小紅說道:「你去用熱水濕了帕子,伺候嫂嫂換膏藥吧。」小紅依言去卧房倒熱水浸了帕子,又將新膏藥拿出來放在熏籠上烤著。
南宮離背過身去,小紅拿了帕子與慕若初敷了片刻,便伸手輕輕撕膏藥,剛撕一點,便聽她「嘶」的痛呼出聲。南宮離忙問:「可是疼了?」
慕若初道:「可是呢,貼的牢牢的,撕不掉。」又試著撕了一下,依舊是疼。南宮離猶豫片刻,說道:「阿離幫嫂嫂撕吧。」慕若初應了,他方轉過身來,走到榻前蹲下,一面輕輕撕著膏藥,一面問道:「疼么?」
慕若初搖頭道:「不疼。」
南宮離說道:「莫要扯著撕,要貼著肌膚從下往上攆著撕才不會疼。」須臾,一整張膏藥便被他全撕下來,慕若初才要道謝,就見武松忽然掀了帘子走進來。
南宮離聽得有人來,慌的站起身來,見是武松,登時漲紅了臉,一聲不吭的走了。
慕若初讓了武松入座,叫小紅拿了新膏藥與她貼了,吩咐奉上茶來。武松走到榻前坐下,只盯著她,一言不發。
慕若初吃他盯得心慌,問道:「二哥怎麼這樣看我?倒像審視嫌犯一般。」
武松沉吟半晌,問道:「我竟不知,你叔嫂二人竟這般親厚?連腳都摸得!」
慕若初辯解道:「方才阿離替我撕腳上的膏藥。」
武松道:「若心裡沒鬼,你二人見了我來,慌什麼?」
慕若初想要爭辯,又覺無趣,只撇過頭去看向窗外不語。武松見她不辯白,心中更惱,又問道:「你如何不說話?莫不是被我說到心事了?」
慕若初轉頭望他半晌,嘆息一聲,淡淡道:「二哥說是,便是吧。二哥若無甚事,且去別處逛吧,我還要寫書。」
武松見她這般,登時泄了滿心怒氣,默默坐了半晌,從懷中取出一包徐記糕點放在桌上,一言不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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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吃過飯,慕若初喚了潘金蓮上樓來,兩個一同歪在榻上,便把今日之事說來。
潘金蓮聽罷,笑道:「女子的腳最為隱私,不怪二哥會恁地想。」
慕若初道:「腳長在我身上,給誰瞧還要問他不成?」
潘金蓮看著她笑道:「傻妹子,武二哥對你的心思,連我也瞧得真真兒的,你休裝不知。」
慕若初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他這般不信我,也難相處,我何苦自尋煩惱?還是一個人自在些。」
說話間,小紅用紅木托盤端了一碗葯與一包蜜餞走了進來,說道:「初姐姐,該吃藥了,二爺說,今日換了個大夫抓藥,又叫我添了二錢冰糖在裡頭,不似昨日那般苦了。」
慕若初端起葯,嘗了一口,果然微苦中還摻著一絲清甜,心中便含了愧,因問道:「他現下在做什麼?」
小紅道:「原是二爺親自端了葯來的,見兩位姐姐正說話,便沒進來打擾,把葯交與奴,回房去了。」
慕若初與潘金蓮聽了這話,面面相覷,潘金蓮說道:「莫不是方才咱們說的話,被武二哥聽了去?」
慕若初愣了片刻,搖頭道:「他若聽去,便聽去吧,有什麼要緊。」吃過葯,又與潘金蓮閑話半晌,方各自回房安歇。